當即,林大牛便完全忘記了之前的疑問,跳起來擺手:“不行不行,蔥兒,這事兒哥不能縱着你,咱家來福年紀小,就指着那三隻雞吃蛋呢。”
林來福,可不是宋香兒,那是林有財的親兒子,善良的林大牛當那個小子是親弟弟看待的,同父異母,也是同源啊!
看着林大牛是真急了,林森森擺手:“好吧好吧,不殺你們家的寶貝雞。”
這一刻,大小姐真的還沒把自己完全當成林家人,沒有肉,不給吃雞,那等明兒天亮了,再想想別的辦法,反正,繼續這樣摳摳索索的吃糠咽菜,絕對不行!
大不了,自己勤快些,多動手多動腦子,把貧寒的日子過起來。
林森森默默打氣,別指望這具皮囊的悶葫蘆爹跟一根筋哥哥了,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
新捉來的那隻小貓咪總是藏在桌子腿後面,沒辦法,這麼窮困的屋子裡連個櫥櫃都沒有,林蔥兒的幾件破衣裳,只需要塞進土炕蓆子下面的炕洞裡,等林大牛從宋香兒的屋裡搬出浴桶,刷洗了送進林蔥兒的土屋裡,可憐的小農女,正對着油燈查看那幾處破衣裳的窟窿。
即便是後孃不心疼,這閨女也活得忒不講究了,好歹您給自己縫個補丁也算一回事兒啊。
身上還沒換掉的這層皮也不洋氣,胳膊肘和膝蓋的部位全磨得稀薄,棉線經緯分明,前襟處扯了兩個大小三角口,根本沒有縫綴。
最好笑的是下身的褲子,林森森終於理解了衣服樣式有循環性了,前世時髦的大鬆褲襠,直垂到膝蓋部位,原來設計師靈感就出自這個時代,更爲誇張的肥大腰部,用根布帶子一系就算安全了。
這閨女一直撿拾的是林大牛的“漏兒”吧?整間屋子裡找不到一丁點女性傾向的衣物,色彩是大老爺兒們的,樣式是莊稼漢子的,連腦袋上都跟林大牛一樣,頭頂挽了個髻,插着根乾巴木棍兒。
這還是老天爺嫌棄林大小姐上輩子吃喝花用過度的緣故嗎?
林大牛悶聲提水倒入浴桶,這桶使用很多年了,原本是親孃的陪嫁,齊氏一進門就劃拉到自己的掌管下,林蔥兒再也沒有使用的機會。
“等——哥掙了錢,給蔥兒扯布,也做裙子穿。”
開了竅的林大牛,竟然看懂了舉着破衣裳的妹妹內涵的意思,並且覺出了羞愧,然後落荒而逃。
看看吧,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不會說話表白傾訴的悶葫蘆,受了多大委屈都沒人知道。
“哎你給我找點兒針線來……”,林森森的要求早被屋門擋住了,大牛同學貌似聽了個尾音,影影綽綽的,權當是聽岔了,因爲他知道,齊氏從來不肯讓林蔥兒動針線,在宋香兒翹着蘭花指繡手帕的時候,林蔥兒跟男人一樣下地拾掇菜園子餵雞……
“我還不是怕她粗枝大葉的扎到手?”依稀記得齊氏是這麼解釋過的。
如今看來,原來這個家裡,早就處處透着不公平透着冷森森的委屈。
林大小姐終於隨手抓起一套破衣裳擺放好,跳着腳跟浴桶較勁兒,加上木拐的輔助,一腿邁進了溫水中。
另一條傷腿還得小心,掛在浴桶沿上先,擺着個舞蹈家的造型,林森森先清洗沒傷的地方。
傳說中的澡豆是沒有的,一個木碗裝着黑乎乎的草木灰,就是去污的良劑。
最後處理腫脹的腳脖子,乾涸的黑藥膏保留了一部分,重新包紮起來。
儘管依然狼狽不堪,林大小姐也覺得渾身輕鬆了,眼珠子轉向在桌子腿後面偷窺自己的小貓咪,叫了林大牛進來倒水。
“哥,你再找個傢什,把貓洗乾淨了,要不然,我不放心。”
大小姐是怕再惹一身跳蚤,那玩意兒比老鼠更可憎。
懂得了體諒妹妹的林大牛,果真做到了指到哪兒打到哪兒,驚嚇的原地打哆嗦的貓咪,再次被提溜起後脖頸兒,在井臺附近傳出“喵嗚喵嗚”的抗議聲。
抗議無效,洗乾淨了的小東西被送回土炕上,林森森敗家是常態,直接撕了一件帶窟窿的舊衣服當小包被,裹了貓咪擦拭水分。
大牛同學的嘴巴張了幾張,終究,沒有阻止,默默退了出去。
“瞧你瘦的?小貓貓,姐姐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嗯——就叫‘胖胖’吧,你要趕緊長肉……”
身後傳來林蔥兒的柔聲細語,不知怎的,林大牛的鼻子就酸了。
這一夜,註定許多人心思沉重難以入眠。
林大小姐倒是睡着了,但夢境繁雜,一出又一出啞劇,吃撐喝醉的前世,窮困卑微的今生,高貴儒雅的前父母大人,麻木蒼老的林有財……
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啞劇,卻有背景音樂,林森森耳朵邊總聽見一首老歌,翻來覆去的吟唱:“再也不能這樣活,再也不能那樣活……”
她很想醒來,從繁雜的夢境裡掙脫出來,
她覺得沉重極了,那條受傷的腿,被壓了一座大山似的,搬不動,推不開。
“啊——”,再一次在尖叫聲中醒來,再次冷汗涔涔,貓咪“胖胖”“嗖”一下跳將起來,從林大小姐的右腿膝蓋處跑回桌子腿後面。
夢裡被壓的大山,來歷便在此。
林森森最後一絲絲期冀,徹底煙消雲散。
土屋還是那間土屋,富二代還得繼續拄拐……
罷了罷了,死心吧,徹底死心。
左勾拳,右勾拳,在土炕上向虛空用力,無論老天爺把咱丟到哪兒,都阻擋不住內心對美好富足生活的渴望,即時開始,誰都別攔着!
林森森已經是過去式,林蔥兒的潛能,亟待開發。
“哥,你想吃什麼?我來做飯。”
拄着木拐的小姑娘還是那麼瘦弱,衣着還是那麼破舊,可是,林大牛依然覺得眼前一亮,他的蔥兒妹妹,原來也可以這樣輕鬆歡快的打招呼,肩背挺直,脖頸兒也不夾縮着,滿眼裡都是發着光的希望。
“爹還在地裡,要除了草纔回來吃早飯,叫我回來幫你拾掇家裡。”林大牛也跟着傻笑,黑黑的臉膛開朗了很多。
“我那屋都拾掇過了,今兒腳疼的輕,木拐我也會使了,去哪兒做什麼都沒有問題。”林蔥兒給大牛展示瘸腿拄拐走幾步,乾淨的長髮簡單系了根馬尾,微黃的髮梢兒隨着她的走動輕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