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當家的雙眼被篝火烤的發紅了,流淚了,胸膛裡那顆冰冷的心,也驟然被烤暖了。
他曾經無數次渴望過,有這樣一個善良的人,出現在面前,對他說:“甭怕,我帶着你去京城找到王家去。”
可是現在,他長大了,明白了許多事理,已經不需要再把所有希望寄託在認祖歸宗上面。
“夫人,我做山賊這段時間,買了幾個弟兄,還收了幾個無家可歸的弟兄,我忽然就明白了,姓什麼跟老祖宗是誰,不重要。我以後,不死皮賴臉的要姓王了,我自己拼命掙個前程出來,我當我自己家的祖宗!”
王大當家的小眼睛裡面,迸射出璀璨奪目的光彩。
這樣離經叛道的言論,在別人眼裡肯定要大加駁斥的,但是他面對的是林蔥兒,兩輩子都在離經叛道的林大小姐,立刻得到了熱烈的迴應。
“好!說得好!我贊成!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原本就是要由每個人自己來承擔的,跟祖宗無關,跟父輩無關,我從來不相信,憑藉自己的力量,不能開拓出一塊兒寬廣天地來!”
四目交投,篝火熊熊的烈焰在眼眸中燃燒,一種叫做“信任”叫做“共鳴”的東西,誕生了。
什麼都不需要多說,鬆綁,統統鬆綁,開飯,統統吃飽。
本着不浪費一粒米的原則,山賊們在牛頭山上的私藏全運下來了,春花的鼻子靈,還分辨出了兩袋子香紫米,不知道是從哪個客商車上扒下來的,蒸煮之後特別馨香,恐怕得要香飄十里。
王大當家直接改了名字,要大家叫他“李宗”,問他緣由,他說“母親孃家原姓李的”。
林蔥兒推測這個名字的含義是“離宗”,暗示着這小子拋掉認王家祖宗的理想的決心。
李宗做事侃快,吃罷飯,脫鞋子,從鞋底板抽出幾張賣身契來,丟進篝火之中,現在,除了他,都是自由人了。
他自己的賣身契還在董知縣府上,又或者董知縣以爲那場火燒死了他,賣身契就丟掉了也不一定,反正李宗不在意,他自己新生了,過往種種統統不放在心上。
當夜,峰哥重新給隊伍作了安排,李宗這夥毛頭小子分派給軍卒和鏢師帶着,教習一下爲人處世和身手武功,峰哥直接帶李宗,因爲這小子心機重思慮多,也會時不時講些戰場上的陰謀陽謀小故事。
隊伍壯大了,笑聲也多了,蠢萌呆笨的應三兒給“笑臉郎中”帶來不少快樂,曾經的“山賊”們適應了這種生活,慢慢兒的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大家庭中的一員。
李宗除了跟隨峰哥左右,一有時間就往林蔥兒跟前湊,病怏怏的臉色多了幾分紅潤鮮活,性情也開朗了,見到林蔥兒總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似的。
胡半仙兒擔心今年的雪下的早,所以大家匆匆趕路,再不敢拐彎抹角的四下裡去湊熱鬧,林蔥兒更是心大,在路過可以繞道壽安縣城的交叉口時,只掀車簾瞧了一眼就放下了。
老天爺降溫是不打招呼的,夜裡忽然被凍醒,睡袋縫的再嚴實都沒用處,林蔥兒安排大家都擠一擠取暖,她自己也跟春花兩個睡袋靠在一起,身上還多蓋了一牀棉被。
“今兒得找個客棧安歇……”。
林夫人的安排沒被胡半仙兒接受,他說:“大家將就將就,爭取儘快進邊關。”
好在當主子的最擅長聽從半仙兒的意見,天兒矇矇亮,車隊又啓程了,早飯午飯統統在行進中對付。
半大小子們的棉衣棉鞋很是令人費腦筋,靠林蔥兒主僕二人根本做不過來,每過一個村子都專門去求購一番,還不能耽誤趕路,臨近邊城時才置辦全了。
早先只聽說“邊關苦寒”,其實根本不明白是怎麼個苦寒法兒,到了這裡才真正體會到了。
首先路上遇到的百姓衣着打扮就跟京城人士的區別“天上地下”,灰濛濛的顏色跟天空的顏色差不多,五官表情也木訥遲鈍的樣子,被生活打磨的毫無脾氣。
土地在這個季節分外荒涼,或者就是從未茂盛肥沃過,光禿禿的黃土地面上乾草都少有,滿眼泛着灰白色的鹽鹼。
峰哥他們竟然還越來越激動興奮了,全然不知他們的主子將軍夫人心情沉重的像墜着鉛塊兒。
邊城城門就在眼前,灰濛濛黃呼呼遠天跟城牆接壤在一起。
護城河,吊橋,守城士兵,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正常,但是在林夫人眼裡,一切,都太簡單,簡單到粗暴,簡單到簡直讓她憤怒。
黃土壘砌的城牆,用來防禦外敵入侵,這真的不是開玩笑嗎?壘起得再高再厚,能起到作用嗎?
578“這要是下大雨,用不着敵人入侵,城牆就能被水泡歪了吧?”林夫人沉重的問道。
峰哥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向主子夫人回答:“下大雨?在邊城?怎麼可能?”
邊城常年乾旱,小雨都捨不得常下,胡半仙兒推斷說今年會有大雪,峰哥他們都不怎麼相信,大雪捨得光臨邊城?那豈不是要燒高香給老天爺跪了?
“乾旱?那你們喝什麼用什麼?”沒想到問題如此嚴重。
“打井唄!往深處挖,苦井的水用,甜井的水喝,省着些,總能活。”峰哥不以爲意的樣子,林蔥兒終於明白爲什麼路過的百姓總是灰頭土臉了。
“那吃菜怎麼辦?夠吃嗎?”自己問的都沒底氣了。
“夠……吧?”峰哥回答的也很吃力,夫人當初包圓兒人家羅衣鎮上的萵筍讓送到邊城來,他還以爲夫人這是未雨綢繆天機妙算,原來純屬瞎貓碰到死老鼠,包圓兒的習慣使然啊!
“那……洗澡……”,林夫人自己都問不下去了,喝水都費勁兒,洗澡的問題還需要問別人嗎?
自家男人在邊城都做了什麼啊?連最基本的生活問題都沒解決?
峰哥指着護城河替秦立生辯護:“夫人你看,這裡的水是不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