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珏還在糾結她要做的事兒,冷不丁聽她說到杜月美,確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反應也就有些慢。
當他終於回過神的時候,卻見莊千落已經轉身,絕然的背影明明與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可是看在他的眼裡,卻還是多了幾分絕然和悽美。
他修長白皙的五指,不知不覺將手裡的信封緊緊攥起,甚至都已經發出輕微的咔咔聲,他都不自知。
剛纔他對莊千落的那些勸告,其實都是無用功的,因爲莊千落從喊他來,甚至應該說,在知道他的身份之時,就已經想好了未來的所有路。
當然也就包括,赫連辭睿上位之後,絕對可能爲了安撫人在邊疆的杜光辰,所以會要他迎娶杜月美。
杜月美是莊千落最在乎的家人,莊千落就算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手段,也不可能再對東宮珏報復,這是一舉多得的辦法,沒有人會拒絕。
而她不是拿這件事來做手段,只是讓他承諾,不要去傷害杜月美。
這個女人傻的讓他……心疼。
“我不會娶月美的。”東宮珏鄭重的承諾,語調裡不自然的帶出一絲急迫。
“那就好!這樣就夠了。”莊千落放心的輕笑,甚至到了這個時候,她依舊相信東宮珏的話。
她見識過東宮珏對於婚姻和愛情的無所謂,縱使她可以眼睜睜看着花紫汐成爲他的犧牲品,她卻做不到看着自己的妹妹走入這個永遠不能跳出的婚姻墳墓,與一個早就沒了心的行屍走肉耗上一輩子。
所以只要杜月美最後能好好的,她真的就可以完全放心了!
至於她和千城覆無望的未來,杜家因爲有杜光辰這樣一個厲害的武將,以及杜霽景那個學識出衆的中立派,就絕對不會受她們的牽連。
一切都會很平安,她便不需要再擔心什麼了!
屋內再度陷入無盡的沉默,最後還是東宮珏忍不住,問道:“千落,其實你還可以有別的結局,你想過嗎?”
別的結局?
莊千落忍不住擡起慧黠的眸子望着他,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詫異。
東宮珏幾步來到她的書桌前,雙手撐着桌面,一雙溫潤如玉安靜的眸子,緊緊的盯着她,認真的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三殿下已經去世的話,九王爺所有的打壓就都不會存在了。你會變成一個可有可無隨意的人,你可想過那時候你的去留?你的未來?”
“原來你說得竟然是這個?”莊千落自壓抑中清醒過來,波瀾不驚的反問。
“東宮,我還想叫你這個名字,明明知道這是假的,我卻還是希望如此。因爲只有這樣,我才能繼續感覺,你還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那我就對你說實話。別說你說的如果不會成立,就算有一天老天爺真的瞎了眼,讓這件事變成真的,那我也不需要假設什麼未來!”莊千落語調輕輕慢慢,似乎是從前一直都沒想過,是臨場一邊想一邊回答東宮珏的。
然而她的話還剛剛停頓一下,從窗戶裡跳進來的人,伴隨着一身清脆的鈴鐺響聲,就接着她的話繼續替她說道:“她既然已經對這裡死心了!那自然是要跟我離開,回到我們原本生活的地方啊!所以那個什麼東宮,你就死了你那條不應該起的心吧!小落落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更不會變成屬於你的人。我說得對嗎?親愛滴小落落?”
安果兒一邊說一邊對莊千落拋媚眼,配上他那張稚嫩的臉,還當真讓人覺得無比滑稽。
所以,東宮珏忍不住笑了:“一直都知道千落有魅力,沒想到通殺到連小不點也來搶人。”
這話不是拒絕,反而是另外一種承認。
莊千落驚訝的擡起不可思議的眸子,想要在東宮珏溫潤的俊顏上找到一絲玩笑,奈何卻看到的只有五分害羞五分堅定。
不對啊!
根據線報和證據,東宮珏一直愛着的人,不是那個已經死了好幾年的李姑娘嗎?
他爲何突然這樣對安果兒說?
莫非……
他真正要對付或者需要對付的是安果兒?
“果兒,到我身後來。”莊千落反應過來之後,一把將安果兒拉到自己的身後,用力猛到安果兒沒反應過來,在到了她身後之前,身子用力撞在桌角上。
安果兒吃痛又詫異斂眉望着莊千落認真的臉,稚嫩的娃娃音問道:“就算要殺人,應該害怕的也是這個文弱書生吧?”
可不是嘛!
想他安果兒乃是柳風族的族長,從小身系所有巫蠱之術,百毒不侵輕功不凡,哪裡可能是面前這個弱不經風的書生能夠害得了的?
莊千落到底在怕什麼?
面對莊千落緊緊盯着自己戒備的視線,東宮珏溫潤的臉上終於露出一抹受傷的神情。
“千落,你這樣做是爲何?只是單純的想試探,或者應該說是刺激我嗎?只是以爲我沒有否認他的話?說是對你動了心思?”受傷一閃而過,東宮珏再出口的話亦是恢復到了往日。
莊千落依舊緊緊盯着他,未語先嘆:“你的惺惺相惜,我懂!這份深情厚誼的保全,我也很感謝!但是我更瞭解你,清楚你現在到底在爲誰做事。”
“所以,我也就知道,你和赫連辭睿都容不下,很可能將我帶走的安果兒。因爲如果我離開了這裡,若是千城覆回來,京城必定就是一場腥風血雨。……我更知道,你之所以突然說喜歡我,是因爲你同情我。你我的際遇雖然不同,在你的眼裡卻都變成,死心塌地戀着亡者。我說得,對嗎?”
隨着她的話音落,她慧黠的視線終於向下,一路看到他精緻的腰帶。
東宮珏聽完便也跟着一嘆,右手鬆開衣袖裡的機關。
“你真是太聰明!聰明的讓我們這些自以爲天下第一的男子,有的時候都不知道應該拿你怎麼辦!”這句回答也就證明,其實安果兒的身份和來歷,他們或多或少都已經知道了。
那是不是也包括,莊千落的真實身份?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好,就不勞你們這些天下第一來費心了!東宮,如果不想我們友盡,那就請你以後不要傷害我身邊的其他朋友。未來的路何去何從,我比任何人心裡都有數。即便哪天了無牽掛不辭而別,也請彼此望自珍重,而非相見相殺!”說到這裡,就明顯已經是威脅了!
自認的天下第一又怎樣?
僞裝的很好又怎樣?
只要她莊千落想,就沒有做不到的事,她就是有這份自信。
最起碼在那個能護她無憂的男人回來之前,她還有這份自信用以自保。
東宮珏聞言輕輕頷首,那漫不經心的動作,卻是無人看出來他此刻心底的難受。
“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告辭!”東宮珏輕道離別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安果兒一襲銀紫色站在莊千落的身後,久久都沒有動一下。
一直到莊千落自顧自的坐在椅子上,他纔好像突然來電一般,蹦噠噠的跑到莊千落的對面,笑吟吟的問:“你知道那個人的腰帶有暗器?那你還把我護在身後?這是不是證明,你覺得我的生命比你的……嗯!不對!最起碼是和你的一樣重要?我就說嘛!咱們都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怎會對我一點好感都沒有呢?是吧?嘻嘻!”
面對安果兒的喋喋不休,莊千落連一個表情都懶得奉上,她就那麼呆愣愣的望着眼前,似乎無論發生什麼事,現在都入不了她的心。
只因爲她的心境,現在實在是太複雜了!
安果兒興匆匆巴拉拉的說了一堆,結果連莊千落的一個眼神都沒得到,忍不住有些氣餒,乾脆一屁股坐在她的書桌上。
最後還是莊千落自動回魂,問道:“我讓你推算的事兒,有結果了嗎?”
安果兒聞言轉過頭,四目相對撇了撇嘴角,有些氣嘟嘟的問:“我上次不是沒答應你嗎?你怎知道,我會給你算?”
“還不是爲了讓我死心?然後好跟你回現代?”莊千落波瀾不驚的回答,卻是讓安果兒很無語。
依照目前的形勢來看,無論是誰做皇上,根本都不可能與千城覆有關係。
因爲能失去的,不能失去的助力,如今都已經先後失去了,就連最後一個砝碼,剛纔都被莊千落交給了東宮珏。
所以,下一任皇上絕對不可能是千城覆,安果兒既然已經推算出來,那自然不會不告訴她,這麼個對她絕對不利的消息。
連帝王星都變了,不再是她的男人。
那麼她的男人,絕對還是生死未卜吧!
安果兒被她噎得愣了愣,一雙咕嚕嚕亂轉的圓眼睛,似乎是在仔細分辨她此話的真假。
但是結果令他開心了!
他在她的眼睛裡找不到一絲欺騙,有的只是滿滿的痛苦和無奈。
原本應該很高興的事兒,安果兒卻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這個他早就計劃好,一直苦苦等待的結果,爲何就打不到預期的開懷呢?
“真tm的奇怪!我不是應該很開心嗎?終於等到機會,你願意跟我回現代的機會。可我爲啥就那麼賤,非想要告訴你實話呢?”安果兒氣鼓鼓的自言自語,說到最後卻是他鬱悶壞了,莊千落卻高興了。
她紅腫的眼睛張大,一把抓住安果兒的胳膊,急匆匆的問:“你剛纔說什麼?實話到底是什麼?”
她越是高興,安果兒就越是鬱悶!
乾脆用力推開莊千落的鉗制,從桌子另一端跳下去,然後站到離幾乎沒有理智的莊千落夠不到的地方,這才做了一個鬼臉,氣鼓鼓的回答:“我就不告訴你!看你一臉開心,我就難受。哼!”
說完之後,安果兒極度傲嬌的轉身就跑,反正以他的輕功,莊千落也不可能追上他。
但是這個答案,還需要莊千落去追着問嗎?
壓抑等待了三天,莊千落終於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激動的都快要尖叫,最後卻還是讓她忍不住了。
上天有那麼多種安排,可是今後她們的路,到底要怎樣走?
一波又一波的磨難過去,她們失去了所有的基礎。
如果說,千城覆就是上天選定的那個人,那麼未來的哪條路,他到底要經歷怎樣的廝殺和危險,才能夠走到預期的結果?
越想越覺得沉重,纔剛剛得到的那點他還活在這世上的好心情,也就瞬間消失殆盡。
她不是一個喜歡後悔的人,所以交出去的東西,以及說過的話,她都沒有想過如果。
老話不是說:破財免災嗎?
如果散盡家財能夠換來千城覆的命,那麼哪怕一分錢都不剩,她也不會覺得可惜。
想通了這一點,莊千落便又是開心了。
而她決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的吃頓飯,順帶睡上一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上已經是繁星點點,紅腫的眼睛終於消退下去,哪怕是看着黑紫色的天幕上,一閃一閃的光芒,都讓她覺得清晰又明亮。
一個人獨自坐在窗臺上,靜靜的看着遙遠的夜空。
如今天下大亂,也都和她沒關係了!
她要做的只有等待,等着赫連辭睿上位,等着赫連辭言罪有應得,等着她的男人平安歸來。
“娘娘,剛纔狀元府送來信函,東宮大人知道您身體不適,特意請求送杜姑娘進來照顧您。皇后娘娘已經批准,預計半個時辰內,杜姑娘就可以到達。”小德子被那裡是準備敲門再稟報的,奈何在門口就看見坐在窗臺上的莊千落,只好直接開口說明。
莊千落聞言輕輕點頭,打發了小德子下去,一顆心仍舊平靜的毫無一絲波瀾。
無論東宮珏在過去的背叛事件裡,到底做過什麼,擔任什麼樣的角色。
但是他對她的仗義,卻一直都沒改變過。
哪怕知道杜月美是一個很好的砝碼,可是既然答應了她,就真的將杜月美毫不猶豫的送到她身邊。
而且想來,該說的話,該斷的念,他已經絕然的做完。
她,似乎可以對杜月美的事兒,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