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哥在方氏家學裡的同窗們就沒有沒見識過他家書頻繁的。
而且不但是每個月差不多都能收到兩封家書,關鍵是每封都能有差不多半掌厚的這麼一大沓。
光是將書信細細讀完,往往就得花上半夜光景了。
可這還沒完,關鍵是還得回信呢!
再回覆上又是厚厚的一沓信,沒有兩三個半夜恐怕再是不成的。
就有同大堂哥素日交好的同窗看在眼裡,自是納悶的。
這可哪來的這許多話兒要說呢!
大堂哥在方氏家學裡的同窗,基本上除了方氏一族的子弟外,泰半都是蓮溪城裡姻親故舊家的子弟了。
雖說大多同在蓮溪城裡住着,甚至有的同方家不過隔着條巷弄。
可方氏家學的規矩擺在這裡,不到解館之日,或是沒有先生的引領,那是絕對不能跨出家學大門半步的。
既是好不容易擠進了方氏家學,那自是會遵守家學裡的規條制度的。
不過都是各家的寶貝疙瘩,家裡頭隔三差五的遣人送些衣裳、吃食的過來,噓寒問暖的,自是常事兒。
可像大堂哥這樣的,其實離家並不十分遠,不過也就二十來裡地兒,可這般音問相繼,往往前腳大堂哥這廂的書信剛剛寄出去,後足家裡頭那廂就又有書信送來了,尤其還這樣長篇累牘的,就實在少見了。
好奇之下,就有素來相厚的同窗問過大堂哥。
這才知道,原來那厚厚的一大沓信,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手筆,而是家裡頭大大小小的,都有參與。
好比除了有有母親要關心他的三餐茶飯四時衣裳,囑咐他用功的同時也要保養身體,有父親要囑咐他的學業人際。還有他們都聽說過的甚至於相處過的叔父要了解他的功課進度,並同他討論邸報時事,交換見解。最爲重要的是還有一串兒的弟弟妹妹們都要給他寫信,就連年方七歲的小堂妹都不曾落下,每回都是滿滿當當的兩三頁字兒,同哥哥姐姐們一樣,說一說學業家事心事兒……
自是叫人瞠目結舌的。
更有直腸子的方案首的堂弟聽說後,就比了比書桌的告訴不解道:“同這麼點兒的小丫頭能有甚的可說的?”
這些個同窗就算不比方案首簪纓世家的出身,可到底是方家的姻親故舊,家世大多不凡,哪家沒有一二十個兄弟姐妹的。 wWW⊕ ttka n⊕ C〇
感同身受,自然不解。
大堂哥看了看書桌的高度,就回憶起了花椒還沒書桌高的事兒,說起話兒來就已是有理有據有條有理的小模樣,不禁綻出了個笑容來。
那會子大堂哥過來方氏家學唸書已經一月有餘了,正是秋雨連綿貽誤秋收的時候,花椒正有些擔心家中糧食歉收,也擔心米價騰貴。
大堂哥並不忌諱甚的,就把花椒一筆一畫書寫的家書三兩句話的告訴給同窗聽:“幼妹同我說陰雨綿綿再落下去,爛在地裡的稻穀就該發芽,鄰里鄉黨又該以飯糕頭、菜粥度日了……”
這話兒在大堂哥看來並不稀奇,可一衆同窗們卻是驚訝不已的。
有的並不稀奇同書桌差不多高的小丫頭能寫信,卻驚訝於竟然連這麼點兒大的小丫頭都能知道糧食歉收,米價就會騰貴。有的則是驚訝於稻穀爛在地裡竟會發芽,那不是就能長出禾苗來了嗎?而有的則是驚訝於菜粥還則罷了,僅憑這兩個字就能看出到底是甚的來,可飯糕頭又是甚的?
同大堂哥交好的也都是同他差不多年紀,十五六七歲,不到弱冠年紀的半大小子,正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年紀,又在方氏家學薰陶了這麼多年,都有不恥下問的覺悟。
一個個的,就都成了好奇寶寶,圍着大堂哥團團地問。
尤其旁的還則罷了,可菜粥、飯糕頭的,卻是可以直接親身體驗的,向大堂哥問清之後,就請廚房做了菜粥同飯糕頭過來見識一番。
可方氏家學雖然規矩甚嚴,學生們的裝束通常要求以樸素長衫爲主,舒舒服服清清爽爽。可吃食上頭,雖不主張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卻也不曾怠慢了去。
就算廚房的廚娘們按着學生們的要求做出了菜粥,可一干廚娘們俱是戰戰兢兢,生怕怠慢了這些個小爺們,除了燙了肉片肉末的下去,取用的各色蔬菜也是最嫩的部分,好比青菜都是取用的心肝頭,外面的葉子俱都捨棄未用,比臘八粥都要來的精細些。
哪像是有些百姓人家一天三頓的糠菜粥,從來都是煮上一大鍋的青菜幫子蘿蔔皮兒,再撒上少許米麪雜糧的,就算是粥了。
還有飯糕頭,雖也用的如市井鄉間人家一般的烹飪手法。
將上一頓吃剩的剩飯倒在將要煮的生米之中,用手把冷飯擠碎同生米拌勻,用冷水煮飯。
這樣煮出來的飯因着漲鍋的緣故,比純生米煮的飯能多一倍有餘,既節省了糧食也滿足了闔家的飯量。
可方家吃的是甚的米,最次都是軟糯漲鍋的遼東米。尋常人家又吃的甚的米,饒是秦家也是吃的南邊兒大規模種植的硬朗粗糙的秈米。
這豈能一樣的。
家學裡的學生們還稀奇的不得了,有的覺得老百姓的日子真是不容易,可也有覺得老百姓的日子還是不錯的,起碼這菜粥同飯糕頭都還能入口。
大堂哥聽着自是哭笑不得的,同大夥兒好一番的解釋,老百姓的日子,饒是他們家,也再不似他們想象的這般滋潤的。
可到底這些個小爺們都沒有機會親身經歷,只能從大堂哥的敘述中知道一二,再就是從秦家小字輩們的書信中,瞭解一二尋常百姓人家的動態。
所以秦家的小字輩們只知道大堂哥的一干同窗們俱都不以出身論成敗,卻並不認識這一干人,可這一干人對秦家有多少個兄弟姐妹卻俱是瞭然於胸的。
但也不曾多想。
卻沒想到這可以算是今年的最後一封家書之中,所有小字輩們的書信都提到了扳獐雞一事兒,花椒還同大堂哥提了提今年黃雀稀少的原因和擔憂。
之後不但大堂哥對農閒時的野趣動了心,饒是大堂哥的這一干同窗們聽說後也心動了。
有的仍舊沒有多想,只是覺得稀奇罷了。可方案首領頭的這幾位同窗卻是忽的靈機一動,生了跟隨大堂哥過來做客的心思。
扳獐雞捏黃雀的自是吸引他的一個很重要的緣由,可還有一則,就是也希望能夠真真正正的去一探民間百姓的生計。
聚在一起嘰嘰咕咕商量了一會後,一個個的自是躍躍欲試了起來。
若說遊山玩景的,這些個小爺自是不在話下,可何曾去過農家做客,饒是自家的田莊,也幾乎未曾踏足過的。
方案首就向大堂哥提出請求,看能不能去他家見見世面。
當然也有同窗不像方案首,到底已是有了秀才的功名,在家中已經有了自主的權利了,他們是還要先同長輩請願的。
不過有的說了一大通的理由,尤其聽說方案首也會同行後,終於放行,有的卻是說甚的都不肯的。
而大堂哥聽說後自是吃了一驚的,沒想到大夥兒對他們這般尋常莊戶人家的日常生活竟真的這樣感興趣。
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還反過來主動邀請大夥兒去自家做客。
於是乎這纔有了方案首諸人別緻的秦家之行。
這天,家學裡方一解館,一大清早的,方案首一行四人就坐上了方家的馬車,跟着大堂哥往秦家來。
只路上又特地去了趟保嬰堂,直到日昳時分,才趕到秦家。
秦家闔家這才知道大堂哥竟領了同窗們回來做客了。
自是有些意外的。
畢竟雖說家中的小字輩們也會把同窗領回來做客認門的,可到底大堂哥的同窗幾乎沒有一個是尋常人家的出身的。
卻也不至於驚訝到甚的地步的。
尤其方案首四人還都非常的謙遜,而且理所當然的就把自個兒擺在了大堂哥同窗的位置上。
其實原本方大老爺在知道方案首要領着三個堂弟表弟過來秦家做客的時候,雖然沒有攔阻,但是預備派了回事處的管事兒同行的,卻是出於擔心他們失禮於人的緣故。
被方案首好言婉拒了。
而且一行四人過來的時候,除了因着打算住上兩晚,帶了些隨身行李同探望老人的禮品之外,四人誰都沒有帶上書童或小廝,跟車的管事長隨也一應俱無,只有一位車伕同行。
這也是因着他們俱都習慣了家學中獨自生活起居,有自理能力的緣故。
然後進門後對待秦家的一干長輩同輩也都非常的謙和有禮,挨個的行禮問好,同秦老爹等人道明來意,就是過來玩來的。
輕鬆自在,笑意直達眼底,沒有半點兒大戶人家小公子習慣了衆星捧月的清高自傲的習氣。
秦家闔家大小倒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替大堂哥感到高興罷了,同時也已是默認把方案首四人當做小字輩來照顧招待。
方案首一行四人看在眼裡,吃着秦老孃擀的麪條,也是長鬆了一口氣的。
秦家略有些擔心這一撥小爺心高氣傲不好打交道,方案首一行又何嘗不擔心秦家面對他們一行誠惶誠恐的。
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秦連豹還有秦傳根叔侄倆一樣不亢不卑,不驕不諂,自有中正之道的。
可也正因爲此,這心裡頭一直以來對秦家的朦朧印象,終於捅破了那層紙,有了更加清晰的印象。
待吃過家常麪條,因着茴香已是閨閣年紀,丁香也已是半大的姑娘了,特地避嫌的緣故,便由香葉領着花椒給衆人上茶。
就有方案首的堂弟拱手謝過給他奉茶的花椒之後,又暗中比了比花椒的身高,就興興頭頭的問道大堂哥:“秦大哥,這位妹妹是不是就是令堂妹了?”
方案首聽着就看了他一眼。
這臭小子,之前交代他的話可算是白說了。
而方案首的堂弟明顯對他心存敬畏的,下意識地就瑟縮了一下。可到底並不知道自家堂哥爲甚的這般深意的看他,搔了搔頭,一臉的不明所以。
方案首哭笑不得,趕忙拱了拱手,正要向大堂哥道歉,大堂哥已是拍了拍花椒的丫角,朝他們點頭笑道:“這正是我家小妹。”
又介紹香葉給大夥兒認識:“這是我家四妹。”又朝諸人笑言道:“到底年紀尚小,倒也不必避嫌。”
其實市井莊戶人家,雖然在倫理上也要求“男女授受不親”,可到底並不是都有條件如大戶人家一般,在女孩子長到一定年齡的時候,就能採取一些防範措施將女孩子的活動範圍嚴格限制在閨房之中的。
饒是秦家,也沒有能力和習慣這樣講究的。
別說丁香了,就是茴香往日在家也並不會特意避諱村裡的長輩同輩們,可到底方案首一行不比旁人。
但花椒同香葉到底年紀還幼,卻是不妨的。
只方案首的堂弟聽到這話兒,才明白方案首的那一眼究竟是甚的意思,心頭一跳之後,自是長鬆了一口氣的,幸好人家並不忌諱。
方案首也鬆了一口氣。
不過他在過來做客之前,就又通過家裡回事處的管事對秦家的人事有了一定的瞭解,再聽大堂哥這話兒,自然明白了秦家規矩禮數雖與自家不同,卻也有自家的計較,他們入鄉隨俗就好。
何況這兩個小丫頭也確實年幼,而且只看精氣神兒就同家中的姐妹們不大一樣,他這才知道爲甚的自家老太太對這個小丫頭那般喜愛了。
大堂哥看在眼裡,就指點着花椒同香葉一一認人行禮,又讓二堂哥三堂哥把家裡的小小子喚過來,一一見禮問好。
才安排行程,同方案首諸人道:“今兒已是遲了,我們明兒一早就去蓮花蕩捉獐雞。今兒咱們就先參觀一番你們剛纔俱都好奇的水碓磨坊罷!”
方案首的堂弟聽着就直點頭,只思量再三,還是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同大堂哥道:“秦大哥,能不能請伯母給我們做碗飯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