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別哭,進了臘月就殺豬。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
花椒記憶裡有首民謠好像就是這樣唱的。
可到底是過去的老民謠了,今非昔比,隨着她越長大就越能體會到年味兒的缺失。待她踏入社會後,通常也就大年三十兒那天還有點子的味兒,隨着零點的鐘聲一響,味兒也就隨之漸漸淡去了。
可擱在這個世道生在這樣一個大家庭,花椒卻發覺但凡進了臘月,這年味兒好像就沒頭沒腦的從犄角旮旯裡鑽出來了。
殺豬宰雞,院子裡的節節高上很快就掛滿了醃製過的豬腿臘腸整雞整魚,屋檐下的風涼處還掛着帶毛風乾的草包雞。在後院的磨棚裡舂米磨面,釀米酒、春年糕、裹糉子、蒸饅頭、蒸糰子、包餛飩、炊發糕……將近一個月的光景,家裡頭****蒸汽繚繞的,米香面香撲鼻而來。再等臨近年關,開紅鍋滷兔子醬鴨子,開油鍋爆魚塊炸丸子。還要搡芝麻糖、炸油豆腐、洗面筋、炒瓜子、蒸八寶飯、卷春捲兒、發豆芽……
****忙得團團地轉,而那年味兒就從這忙忙碌碌中一點一滴緩緩滲出。
已經快忘了年味兒究竟是何樣滋味的花椒非常迷戀這種催生年味兒的儀式感。
即便今年的這個春節必然清寡極簡,可過年就是過年,由秦老孃當家操持着,該準備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依然一絲不落,只是沒有往年那般肥厚敦實罷了。
女眷們忙着預備吃食裁剪新衣絮棉襖,男人們今年雖說無需再修整房舍修補門窗,卻還是得準備明年一年所需的柴炭。
尤其砍伐無用枯枝留用的同時,還得趁着這幾天天氣晴好趕緊補栽一批苗木。
秦家人都喜歡熱鬧,不但家裡頭人氣兒旺,房前院後的也花團錦簇熱鬧的很。不但種了好些個木本草本藤本的花草,後院的邊邊角角還種了好些個果樹,不但好看,還好吃。
只是現如今家中的花木除了那兩株銀杏樹存活了下來之外,其他的石榴、櫻桃、枇杷、柑橘、花紅、包梨、桃子等等的果樹全部死絕,其餘花草就更不消說了。就算沒被烈陽烤焦活活旱死,也被之後的洪水淹死了。
尤其是秦連龍爲着製作秤桿種下的那一片柞樹,也都被禍害了。
說起來家裡頭自打決定送了秦連龍去學釘秤,秦老爹就聽了老友的話開始在家種植柞樹了。
畢竟秤桿的取材非常講究,而秦連龍的師傅兼老丈人又只肯用硬骨頭的柞木製作秤桿。不管是去林子裡伐樹還是去木排行採買木材,都是一筆開支。這在他們這樣的人家,卻是不必,完全可以自己個兒種樹的。這一種就是十來年的,已然成了氣候了。
除了樹幹筆直的柞樹可以派上用場用來製作秤桿之外,所有的柞樹還可以用來放養柞蠶。而長到十來年樹齡的柞樹若是不成用了,還可以鋸斷排在背陰處的空地上,砍樹困山產耳。通常頭年困山,二年腐爛,三年就能見耳,四五年的就能開始採收了。
據說沈家光靠困山產耳,一年就是一筆不菲的收益。
只是花椒家今年剛剛見耳,結果老天不開眼,卻是連木耳帶木頭全被糟蹋了。
雖說家裡還保住了一批砍伐後需要陰乾的木材,可種樹也是迫在眼前的一樁事兒。
秦連龍便拖了大舅哥幫着採買了些柞樹苗,而深知秦家景況的沈大舅又幫着尋了好些花果樹木的硬枝,好用來扦插。
都是冬至之後立春之前剛好扦插的落葉果樹,有花紅、包梨、桃子、櫻桃、石榴、杏李等等品種,都是能耐低溫的樹種。至於柑橘、楊梅等等的常綠果樹和一些花草,就算需要扦插,也得等到明年開春了。
果樹扦插是件細緻活兒,有的要臥插,有的得斜插,有的得壟插。還有的需要盤插,有的需要刻傷剝皮,總之用盡一切方法都是希望能夠提高扦插的成活率罷了。
家裡頭只有秦老爹深蘊其中的門道,花椒非常好奇自家祖父怎的什麼都懂,卻什麼都沒有問,只是安安靜靜的跟在他的身邊,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手裡的動作。
這可是難能可貴的學習機會,說不得就能對她壅制芹菜有所幫助的。
而顯然秦老爹也還記掛着家裡幾個小東西壅制的芹菜的,在給一株叫做“紫水晶”的葡萄壟插的時候,突然想到了差不多壅土方法壅制的芹菜,就笑問跟手跟腳跟在自己身邊的花椒:“我們椒椒壅的芹菜什麼時候可以吃呀,祖父可等着呢!”
花椒一聽這話,眼睛不自覺地覷了覷旮旯裡的芹菜,在心裡長長吁了一口氣,才磕磕巴巴地回答道:“現在,現在就可以吃了。”
明明前幾天她還擔心大雪大寒的將芹菜給凍死,恨不能提前起收出來。可這幾天日頭出來,積雪漸漸化去,她又縮手縮腳躊躇不前起來了。
只秦老爹就算再博學,也鬧不明白小丫頭家家的心思,尤其還是花椒這麼個異類。
他問那話兒,也不過是隨口逗着花椒玩兒罷了。不過聽花椒說芹菜已經可以吃了,倒是來了興致:“那我們待會就去把芹菜起出來好不好?”
“啊?”花椒掩飾不住的詫異脫口而出,可隨後就握緊小拳頭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啊,我們去起芹菜!”
說幹就幹,等秦老爹將所有的果木硬枝都扦插好後,花椒當即就拖了他去起芹菜,又大聲招呼哥哥姐姐們。
聽到消息,家裡人紛紛圍攏了過來,跟看西洋鏡兒似的。
雖然之前家裡頭只有花椒和香葉兩個小的對這芹菜上心,大傢伙都只把這當做兩個小東西的遊戲之作。可隨着定植、滅縫,看着芹菜在眼皮子底下漸漸長大,不說丁香六哥****都要過來看一回,就是其他人也開始好奇起來了。但凡得閒,就要過來轉一轉的。
只是雖然已經下定決定,可不知怎的,花椒手心還是開始出汗。聽着哥哥姐姐們爭論着該怎樣起芹菜,又是拔又是割的,更是一頭冷汗,不禁拉着祖父的衣袖,道:“祖父,祖父,要連根起才行。”
香葉也跑過去拉了祖父另一隻衣袖,連聲附和:“祖父不聽哥哥們的,要把土扒開才行。”
對於這則,兩個小東西早已達成了共識了。
秦老爹呵呵地笑,取來釘耙果然開始扒土。花椒香葉齊齊湊了上去,又被抱開。就見秦老爹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將培土扒去,很快,黑色爛泥之中隱隱露出了一點異色。
花椒眨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那點子異色不自知地不住地點頭,頭一回知道,原來白色也能這樣炫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