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華珺瑤再醒來時,睜開眼不禁愣了愣,引入眼簾的是老式的佔據快半面牆的大格子窗,下面是玻璃,上面一大半都是厚厚的報紙糊着,那種極老式卻又一點也不精緻報紙糊的窗子,清晰地聽見從窗戶外呼呼颳着報紙出的呼啦啦的聲音,彷彿隨時被風吹走似的。
喉嚨處傳來的那灼熱的痛,困難的嚥了下口水,華珺瑤擡起手輕輕觸碰脖子,一陣陣的刺痛,一切是那麼的真實。
窗外呼嘯的風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太冷,身子底下熱乎乎的,費力翻了個身,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是她睡得十多年的房間。
寬大土炕,炕頭是一溜挨着牆兒半舊不新磨的蹭亮炕櫃,順着炕一頭,擺着一張灰撲撲桌子,牆上掛着勞動人民的宣傳畫,往上看,是蘆葦蓆子的吊頂,是她熟悉的房間散着一種老舊貧困鄉土氣,確實那麼的令她懷念。
房間一角堆放上結婚用品,上面還披着囍字,刺痛了她的雙眼。
平復了下激動地情緒,華珺瑤躺在炕上,裹了裹身上的棉被,腦子徹底清醒的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緒。
華珺瑤是幸運的出生在新中國成立的第二年年底,不用經受戰亂,顛沛流離之苦,真正的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
作爲家裡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子可以說是被捧在手心兒里長大的。
爹華老實在戰亂年代被鬼子抓壯丁,抓到了煤礦,強迫他挖煤。那是九死一生,後來被八路軍救出來後,那就成了鐵桿的擁護者,爲此拿起了槍投入了轟轟烈烈的抗戰中。
解放後因功負傷復員回家務農,每個月有撫卹金拿。
娘年菊瑛不是梨樹溝本地人,家在江浙一帶,當年常常利用年齡小不大受人注意的優勢,與哥哥一起負責爲紅軍站崗、放哨、傳遞消息。數年下來,那一帶一提起他們家,遠遠近近的人對他們支持紅軍的事情幾乎無人不曉。
給紅軍洗衣、做飯、打草鞋,做軍鞋、做軍衣、交公糧、照料傷病員,年菊瑛把這些事看得比自己家裡的事更重要。
就是人人都知曉,後來家被國民黨給燒了,哥哥被抓了壯丁,從此失去消息。什麼都沒了,她把心一橫,孤身一人的她則北上輾轉找到了組織,後來則嫁給了加入八路軍的爹。
在梨樹溝安家落戶,成爲村婦救會的主任,負責組織村民開展支前活動。送給養、納鞋底、釘釦子、埋地雷……多次被評爲支前模範。
解放後,爹擔任大隊會計,娘是清河鎮現在應該叫向陽公社的婦聯委員,梨樹溝的婦女主任,有工資拿的,雖然不多,但卻有福利。
在梨樹溝華老實家那是根正苗紅的紅色家庭,響噹噹的人物,沒人敢惹的。
尤其華姓在梨樹溝是大姓,七連八扯的都是本家親戚。在農村,這就意味着人多力量大,不會像單門獨戶的人家容易被欺負。
華老實和年菊瑛年輕的時候一個跟着隊伍打游擊,一個支前,轉戰大半個中國,所以見識自是不一般,知道知識的重要性。
生養了五個孩子,卻只活下來三個,所以大哥、二哥的名字取意松鶴延年。
大哥華鶴年初中畢業,梨樹溝隊生產小隊長之一。與大嫂何秀娥育有三個兒子,三個侄子華承進1o歲,華承曄7歲,華承澤3歲。
二哥華鬆年考上了大學,第二軍醫大,畢業後在離這裡不太遠的省軍區醫院裡的擔任外科大夫,與二嫂柳金枝育有一個兒子華承志5歲,現在肚子裡還揣着一個。
而華珺瑤今年十八歲,她也想像二哥一樣,考大學,跳出農門。高中畢業,正巧趕上那場運動,唯一的機會沒有了。
由於大男子主義父親的高壓政策被拘在家裡。所以轟轟烈烈的大串聯沒能參加,是她一輩子的遺憾!沒有機會上大學了,復課後成了向陽公社小學的小學教員。
在這個家裡,華老實那就是皇帝,說一不二的,作爲兒女,必須無條件的執行,沒有反對的權利。
現在來看薑還是老的辣,文*革是從學校動起來的,學生相對單純,在被作爲動文*革的工具後,無所事事的紅色小將們已經成了被利用的破壞力量。當權者必須儘快對小將們做出處理。
運動對經濟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很多工廠處於停頓狀態,城市已經無法安置連續三屆2ooo來萬畢業生就業。如果讓他們仍然滯留在城市,又無法繼續學業,後果肯定是嚴重的。
所以把這些學生分散到農村的“廣闊天地“之中,也就消除了小將們的破壞力;上山下鄉雖然國家要給與一些補貼,但是那也比在城市就業的成本低得多,因爲大多數知青是不拿工資的。
也許在父親的淫*威之下,乖巧老實聽話的度過了十八年的華珺瑤,遇到了下鄉來的知青付清生,着了魔,強烈的反彈,死活都要嫁給他,頭一次跪下請求爹答應他們的婚事,給他輕省的活計,被爹斷然拒絕之後,甚至把她爹給自己爭取來的工農兵大學指標給了那個渣男。
工農兵大學指標,每年一個縣裡才十來個指標,多少個村擠破腦袋都拿不到一個。
梨樹溝纔有一個名額,經過村裡激烈的競爭,才落到了華珺瑤的頭上。
然而等她爹知道後,已經晚了,匆忙之間給兩人辦了喜酒,定下了名分。
付清生上大學走後,每每捧着他來的信,華珺瑤是美的心裡冒泡,他在信裡描繪着他們未來的生活,不經意間說着自己生活的艱苦、食堂的飯食有多麼的難吃。
那時的自己真是傻呀!把自己每個月的工資糧票寄給他,自己卻省吃儉用的。
先開始信件很勤,一星期一封,信的內容也很多,漸漸的信件越來越少,一個月、兩個月一封,卻總是要錢、要糧票,甚至布票……
華珺瑤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是他總是以課業忙爲由,讓她不得不相信。
隨着冬天的腳步臨近,村民們熱情的總是詢問,你家男人什麼時候回來啊!該辦事了吧!
最終一封信裡寫着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革命對象。上大學半年後,就拋棄了她了。
最令她無法忍受的是明明是她自作主張,把大學指標讓給了他。卻成了這指標是大隊給他的,而她爹爲了把她嫁給他,拿着指標要挾他。
想上大學必須以娶她華珺瑤爲代價。
受不了這一刺激的華珺瑤自殺,被救後的她,所謂的愛情沒了,還被他給徹底的羞辱一番。
拼死反抗爹,卻換來了這種結局,更證明了自己蠢的要死,一直都混混噩噩的,如行屍走肉一般活着。
兩個月後,順從爹孃的安排,嫁給了自己青梅竹馬雷滿倉。
然而這卻成了她另一個噩夢,黴運如影隨形的跟着她。新婚之夜沒有落紅,良人變狼人。
從此雷滿倉心裡疑神疑鬼的,借酒消愁,常常醉酒後,對她拳打腳踢。醒來後又拼命的賠不是,她誓她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與付清生處對象,別說大時代不允許,她爹家教甚嚴。如果婚前做出有辱門風之事,打斷她的腿都有可能。
所以處對象期間兩人連手都沒有拉過,至於這事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然而這個黑鍋她解釋不清楚,只能自己背!
雷滿倉病了,心魔未去,醉酒、家暴、賠禮,如此循環往復,直到懷孕三個月的孩子被打沒了。
在農村男人打媳婦,那是家常便飯。至於離婚年菊瑛就是婦女主任,講究的是勸和不勸離,夫妻是牀頭吵架牀尾和。
雖然是自己的女兒,儘管心疼,可也希望他們過下去。嫁出去的女兒,他們又不能時時刻刻的看着他們。
求救無門華珺瑤最終逃了,也許是小時候常常聽爹講鐵道游擊隊的故事長大的,她沿着火車道,跳上了南下的貨車。
客車她不敢坐,沒有介紹信,連票都買不了。
梨樹溝地處華北平原,南北大動脈京廣鐵路從這裡穿過,悶頭跳上貨車的華珺瑤不知道這趟列車將要帶她駛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