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天不怎麼把握,吳正林就在屋裡備了點柴禾,也好在他想到了這個,要不中午都做不了飯。下這麼大雨葉靜客也沒想中午回去吃,更何況裡屋還坐着個避雨的客人,中午怎麼着也得招待一下。
淘好米,西屋開始煮飯,刷好東鍋,準備炒菜。葉靜客掀開門簾往裡一瞅,男人正端正的坐在木凳子上,只看那坐姿還以爲在上堂呢,葉靜客清了清嗓子把他的注意力拉過來,對上那張不怒自威的臉,壓下心裡的不自然開口問道:“有什麼忌口或者不能吃的嗎?你身上的傷口還沒好,藥還在吃着,需要注意的的應該不少吧?”
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一下子把楚天逸給問了住,未入軍中之前受傷有的吃就算好的了,根本沒有注意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在軍營中飯菜都是統一供應,更是不用操一點心,不能吃什麼?還有什麼不能吃?
兩個人眼對眼互相看了半天,葉靜客不知道突然福至心靈,愣是從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和那雙古井無波一般的眸子裡看出來了他的想法,再次敗給了這位楚大人,丟下一句“我知道了”就去做飯了,問也白問,就按照普通傷患處理就行了。
葉靜客問是問,主要動手的還是秦少年,剛開始單手切東西不太習慣,這些日子經過鍛鍊已經一點點擺脫笨拙的影子了,除了偶爾給他洗洗菜打打下手,葉靜客還是幹她的老本行——燒火。
不知道是不是用武器時間久了連帶着用菜刀也比別人順手,見秦少年切菜動作快而且長短一樣,驚歎之餘葉靜客忍不住開口問道:“秦大哥,你倆誰功夫厲害?”眼睛往屋裡示意一下,意思是跟裡面坐着的那位相比。
切菜的動作一頓,秦少年如實回道:“自然是楚哥更勝幾籌,他是蕃軍總教頭,我的功夫也是他教的。”如果沒有楚天逸的話,他此時大概也跟縣城外破廟的那些人處境差不多,或者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裡了,那些恩情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不管是斷了手臂還是丟了性命,只要他能幫的上忙,萬死不辭。
這麼厲害?葉靜客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瞪的更大了,腦子裡先是閃過林沖的名字——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那是水滸裡她最喜歡的一個角色,爲人光明磊落、仗義疏財……好吧,兩個人只是官職差不多,性情差的何止十萬八千里啊,心裡暗暗吐槽完這個,葉靜客的關注點又變了,手肘支在腿上,手掌撐着下巴,小聲感嘆道:“這麼厲害還受了重傷,看來敵人也不容小覷啊,古往今來打仗從來都是最殘酷的事情,打,流的是將士的血,不打,遭殃的是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不管多少年,終究還是這個樣子……”
她聲音放的很輕,坐在裡面的楚天逸卻是神色一動,從凳子站起來,走到門口掀開簾子,劍眉微挑:“那你覺得仗打還是不打?”
他來的悄無聲息,突然說話嚇了葉靜客一跳,剛塞進去的柴禾險些給拉出來,男人身形高大,她坐着仰頭看實在是壓力巨大,拍拍手裡的土站起來,現在這種情況下談論這個問題總覺得有些突然,不過瞧着他問的認真,葉靜客也認真的思索了一番,這個問題實在有些寬泛,想了片刻才謹慎的開口道:“兵者乃國之大事,靜客不敢妄言,這裡沒有外人,就斗膽說兩句,依我之愚見,打仗並非是目的而是手段,所以兵法中有云: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上位者未能察覺到危險,沒有及時將敵人的陰謀扼殺,然後避免不了的要兵戎相見。窮兵黷武自然要不得,但敵人大舉侵犯自然要奮起抵抗,綏靖之法要不得,縱古觀今,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這樣例子比比皆是,前車之鑑後車之覆。”
委婉的說了一大堆,其實想說的只有一句話,不能亂打仗,但是該打的必須得打,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
外面大雨磅礴,她說的專心,沒有發現屋裡突然靜了下來,手裡拿着菜刀正切到一半的秦少年愕然的看過來,被葉靜客剛纔一番話震驚到了,別說眼前這侃侃而談的只是個普通的農家女,就是軍中除了那些善謀略的又有幾個能看的如此清楚,想的如此透徹的?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他真不敢相信眼前這人就是那個平日裡除了施善佈施就想掙錢的小姑娘!
楚天逸面上不顯,心裡也是十分驚詫,他剛纔那般問可是沒想到會聽到這番回答,話語略有偏頗但仔細一琢磨,句句在理,甚至有些話讓他有豁然貫通的感覺,沒料到這些見解竟然出自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嘴裡,這些東西可不是尋常書裡能看到的,也不是尋常人能教的,這人還真是不簡單……
說完等了半天,見他還是沉默不語,葉靜客覺得自己剛纔說的有些太理所當然了,搓搓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補充道:“這些只是紙上談兵罷了,實際要比任何想象的情況要複雜的多,即便是相似的狀況,僅有微小的差異,採用相同的手段可能結果都大相徑庭,任何時候都要靈活應對,天時、地利、人和都要考慮進去才行……”
對面的目光看過來,葉靜客就自動消音了,雖然眼神不像平時帶有強烈的威懾,不過這氣場強大,探究的目光有如實質,葉靜客心裡打鼓,難道自己說的不對他的胃口?自己又不是他的手下,不過是隨便說說,幹嘛動不動就用“眼神軍法”懲治自己!
專制!
明明只是個眼神,葉靜客一下子想這麼多,所以說有時候腦補的太快也不是什麼好事,徒增煩惱。
就在葉靜客被看的渾身汗毛都立正的時候,楚天逸終於開口了,依舊是那副沒有起伏的聲調,“你知道的還不少。”
“還差的遠呢,世上之事何其繁雜,越探究越發現所學甚少,窮盡一生能窺知一二也就心滿意足了。”葉靜客由衷的感嘆道,想她前世,每日讀書,在那麼便利的條件下獲得的知識也是非常有限的,即便到了這裡也不敢夜郎自大。
這般感悟任誰聽了都不會覺得是出自一個十三四的小女孩口中,秦少年都有點跟不上她說的話了,楚天逸突然勾了勾脣角,薄脣裡說出來的話直插葉靜客的心臟。
“只是客套話,不必當真。”
腦門子上的青筋直跳,葉靜客拎着燒火棍的手緊了緊,猛的擡頭看向秦少年,“秦大哥,你看咱倆能不能一起爲民除害?”
毒舌是病,必須得治!
不知道她的表情太過於扭曲,還是她的語氣天剛烈,只有一根筋的秦少年竟然聽懂了她的話,如實回道:“打不過。”
楚天逸嘴角上揚的弧度更是大了幾分,幽深的眸子裡閃過幾分光彩,雖然如閃電和石火一般轉瞬即逝,但如同游龍點睛一般,整個人好像一下子活了,旋即恢復了剛纔的樣子,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葉靜客明白“士可殺不可辱”,也清楚“識時務者爲俊傑”,即便是氣鼓鼓的,她還是放棄了用武力討回公道的行爲,陰測測的開口道:“我這兩點口味有點重,菜的鹽要放兩倍,飯裡也要加鹽,要、不、吃、不、下、去!”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可始作俑者卻像是沒聽到一樣,轉身回屋了!
此時葉靜客的感覺就好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攢了個大招,結果人家不但不接,輕飄飄的閃過去之後就走了,自己沒打到人還把腰給扭了……
這個時候秦少年還舀了一小勺鹽給她看,“這些夠嗎?”一個是命他保護人的人,另外一個是他奉命保護的人,這個鹽到底加不加,他一時有些搞不清。
傷上加傷!
葉靜客捂着胸口坐回凳子上繼續燒火,好在這個時候吳正林回來了,二話不說洗手就接過來做菜的活,他一個勁的讓葉靜客和秦少年去屋裡跟客人說話,倆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跟紮了根一樣不動彈,吳正林也不知道該說啥了,只能加快手裡的動作。
雖然葉靜客很想還以顏色,但是被教育的三觀正的不能再正的她還是決定不能跟傷病人員一般見識,口味重的她先忍了,憋着內傷湊到吳正林耳朵旁邊說,“菜裡不要加辣,少放油,肉能不放就不放。”
如果葉靜客知道這樣屋裡的人都能聽到,打死她都不會說的……用寫的,如果這樣還能知道她就心服口服了!
不知道她爲啥說這個要偷偷摸摸的,吳正林也小聲回道,“肉不能吃的話,那能做的沒幾個了。”
“沒事!”葉靜客惡狠狠的回道:“生病哪還有那麼多要求,想吃好的就趕緊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