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村的方郎中正巧被請到了福安村看病,他也在這兒逗留了片刻,見那柳蘭流了那麼多血,作爲郎中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的。別人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方郎中便已經來到了柳蘭身旁,放下了他自己的藥箱,不顧柳蘭反抗掙扎,握住了她的手腕。
片刻,只見他倒吸了一口冷氣,詫異地盯看了柳蘭一眼,而後目光又落在了前方蘇華的身上。
方郎中動了動脣,正欲開口說什麼時,卻聽柳蘭已經開了口:“沒了,是嗎?”
方郎中怔了怔,半餉才緩緩點頭,“孩子已經兩個月了……趕緊進去好生調養……”
“呵——”柳蘭慘慘的一笑,將手從方郎中的手中抽了回來,當她的視線從方郎中的身上落到蘇李氏身上時,似是諷刺道:“看!你們日盼夜盼的孩子,竟是她父親親手生生將她殺死了。”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發生的事兒刺激了柳蘭,她好似整個人都通透了一般,很多事情也跟着能看清了。
“不過,我想,你們就算一早便知我這肚子裡已經懷了蘇家的孩子,你們要做的事兒也斷不會停下吧。”柳蘭的目光轉向了蘇華,“是嗎?孩子他爹?”柳蘭的面上露出了一抹猙獰的笑容,似是諷刺卻又更像是真情的流露。
蘇李氏吞嚥了一口唾沫,她萬萬沒想到,那隻不會下蛋的母雞居然懷孕了,而那孩子居然是自己的兒子親自動手殘害的!她偏頭,有些絕望地看着身邊的蘇華,正欲開口,卻聽下方傳來一陣驚呼聲。
只見柳蘭竟又站了起來,她的下身還在繼續流血,可她卻像是沒有感覺一般。她歪着腦袋,面如死灰,瞳孔之中是一抹想要尋死的情緒,雙目通紅緊緊地盯着蘇華與蘇李氏兩人,“今日,我所受之恥辱,即便是死也不會忘卻!我要讓你們這些冤枉我陷害我的人,一生都活在驚恐之中,我定會叫你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即便,這樣的局面已經不能挽回!即便,她不能傷那些人一分一毫,她也要讓這羣人餘生再也過不安穩!至少午夜夢迴之間,要他們生生嚇醒再那夢靨之中!
這般鏗鏘有力的話好似是在宣讀着什麼誓言,可今日落在柳蘭身上卻像極了她對蘇家做出的詛咒。她從嘴裡到出口的那一字一句落在衆人心裡,都好似落在鼓間,在心中發出響徹天際的轟鳴之聲。
衆人還未回過神來,那被鮮血染紅的女子卻已經如同利劍一般衝了出去。
陸爲霜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拉,卻還是沒能將那人給拉扯住。
‘砰——’地一道沉悶的撞擊聲傳來,柳蘭的腦袋撞上了蘇家大門前那根需一成年男人才能圍住的硃紅色門柱之上。
硃紅色的顏色本已足夠鮮豔,可當從柳蘭身體裡流出來的鮮血從那門柱上緩緩滑落時,這顏色竟也失了光華。
蘇立便立在那門柱邊上,在柳蘭衝過來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柳蘭眼中的死意,可即便心裡知道她要做什麼,即便他可以伸手阻攔住柳蘭的動作,但他最終卻也還是沒有這樣做。
柳蘭靠着門柱上緩緩滑落,她的雙眸瞪得巨大,盯看着身邊的蘇華與蘇李氏,就好似即便要走了也還要將他們也一併帶上。
她脣角微微一動,用十分低沉卻又足夠叫人聽見的聲音道:“今日我便是用我的死,證明我那清白之身!休書毀了,我便依舊還是蘇家的鬼魂!我柳蘭詛咒你們蘇家從此以後節節敗落,蘇華你不得好死!!!”
說完,柳蘭便那般瞪着眼睛脫了氣。
直到方郎中上前探了探她的脈搏,才嘆了一口氣搖頭道:“蘇夫人,蘇二少爺,這便是請你們殮屍吧。”
轟隆一個春雷平地而起,春雨登時落下,在泥地上驚起一個個坑窪的水窪。
雨勢太過突然與霸道,那些原本立在蘇家門前的看客,叫柳蘭那以死明志的舉動嚇得驚到了魂,再加上這突如其來的春雨與驚雷,叫他們的身上閃過一陣涼意,他們紛紛離開了此地。
蘇曜知道,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兒,生意是做不成了,便道:“爲霜,咱們也回去吧。”他不知什麼時候脫下了外衫,此時正用其給爲霜擋去了雨,而他自己則是溼透了一身。
陸爲霜盯着那盯看着柳蘭屍首的蘇華,心裡滿是震驚。
分明,蘇華是可以阻止這一切的,可蘇華非但沒有阻攔,反在柳蘭死後,叫陸爲霜捕捉到了他眸中的一抹笑意。
那笑意似乎在說,你終於死了。
一個人的人心可以陰暗到什麼程度?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陸爲霜雖是經歷過不公平,但卻也從未想要將人至於死地,即便是眼下的柳蘭,在她衝出去的那一瞬,她也曾伸手想要阻止。
可是蘇華……
柳蘭是他的妻子,他爲了拋棄她,竟是連她的死都不顧了。
“走吧……”
蘇曜又扯了扯陸爲霜的袖子,陸爲霜回神,看了蘇曜一眼,緩緩低下頭往自家方向走去。
雨水落在那一灘嫣紅的血跡之上,漸漸將柳蘭留下血漬稀釋變淡。可那張被血染成了紅色的休書,卻如同沾了上好的硃砂,再也褪不去任何顏色。紙張依舊豔麗如血,血紅色的紙上,那黑色的字也依舊還在。就好像柳蘭死前所說的,即便是她死了!蘇家的人也要永遠記住這一日,一個都逃不了。
柳蘭的死就好似一記重重的鐵錘狠狠地敲打在了蘇李氏的心間,蘇李氏看着那衣衫不整,渾身是血,死不瞑目的女子,終於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或許是柳蘭死前的那番話說得太是恐怖,不管蘇華怎麼反對,蘇李氏也還是將柳蘭的屍首接回了蘇家,並且給她設立的靈堂。
可即便如此,蘇家的污點也已經隨着柳蘭的死而呈現在了衆人面前。只要是當時在場的,那心裡便都知道,柳蘭到底是因爲什麼而死,蘇家名聲終於還是沒有從前那般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