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還不像後世的清朝一樣朝綱混亂,皇帝一言堂。
在這個時代,也許是因爲前朝留下的傳統,百姓可以議論政事,言官可以指着皇帝的鼻子罵娘,所以李登纔在考卷的末尾寫上一手諷刺考官和考場的詩真心算不上什麼大事。
可是,李登纔是罵皇帝還好,那些考官一定會很樂意將他的試卷上達天聽,然後就此事討論皇帝失德之類的問題,偏他諷刺的是王澤。
王澤這人是個讀書人,還是個小肚雞腸的讀書人!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也是爲什麼李石不願意聽到蘇文和李江討論吳家,因爲在當時,蘇文說皇帝,頂多被人說一句狂妄,就是先帝都有心胸容忍人罵他,更何況當今?
可吳家卻不可能,也不會有那個心胸,他們不會允許有人侵犯他們的權威,所以當時若是傳出去,蘇文和李江一定不好過就是了。
現在也一樣,李登才那個小傻子還喜滋滋的想,當那考官看到那詩時會不會氣得七竅生煙。
隔壁考區的混亂被鎮壓下來,李江和蘇文總算是趕在最後兩刻鐘寫完,並抓緊檢查錯誤,等考官收了試卷,倆人都感覺有些虛脫,最後這半個時辰是他們從未經歷過的緊張。
蘇文還好一點,神經有些粗,癱軟了一下,就起來收拾東西,等東西收拾好了,也就恢復的差不多了。蘇文邊把裝筆墨紙硯的盒子塞進包裡,邊低聲抱怨着考官,突然想到李江,忙將東西捆好,跑到李江的隔間。
李江坐在椅子上擡頭看他,扯了一個笑容,自嘲道:“我就知道得叫你過來接。”
蘇文就忙上前倒了一杯水給他,抱怨道:“那你也不會喊一聲,我就在你隔壁……”
“你不是還要收拾東西嗎?”李江不在意的道,“而且,我也想多休息一下。”一語畢,衙役已經拿着棍子敲擊着棚屋大聲喊道:“考試結束了,趕緊出去了,趕緊出去了。”
李江的眉頭就狠狠的皺起來,蘇文眼神裡也流露出擔心,鄭致德正拉了李登纔過來,倆人的腳下都有些發虛,見狀也有些擔憂,“今年的科考情況何至於如此?”
李江垂下眼眸,想起之前大哥和他說的話,“皇上想要阻止圈地,現在除了跟皇上一路下來的文臣武將,大部分的官員都是反對的,特別是其中的文臣權貴,此次科舉的人數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二,我看,好幾個書香世家的子弟都沒有參加,往年,這樣人家的人可不少,所以這次開科取士,就相當於一次站隊了。雖然有些狂妄,但我依然要告誡你,不可將試題答得太好,這次槍打出頭鳥,皇上肯定會重用前面的幾位,但一樣的,他們也最容易夭折。”因爲皇上的對立面就是那些權貴。
皇上對付一個吳家還可以,如今想要對付整個權貴集團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李石不希望李江太過牽扯進去。
“我們的目的只是外放縣令做個小官,不是在京中風雲起伏。”
這些話,李石同樣與蘇文說了,他曾經找了這屆傳說最有望的考生以往的試卷來看,覺得李江他們要考中似乎也並不是特別難,實在是這次少的那三分之一多半是那些文臣權貴和世家的子弟。
往年,這些人都是科舉的主力軍,每次一甲二甲的前面幾名都是他們,而且,中舉的一大半也是他們,只有一小半是貧民子弟和其他讀書人家的子弟。
所以,這一次他們不參考給了李江和蘇文很大的機會,這也是爲什麼李石支持他們現在考試的原因,以倆人的成績,只怕再努力三年也是二甲末等和三甲的成績。
而李石從不認爲,考得好的人就能做好官,也不認爲李江和蘇文不能成爲好官。
蘇文和李江對視一眼,都有些擔心,鄭致德也沉着臉,只有李登才和旁邊的幾個考生氣惱的說着:“真是有辱斯文!”
李江見李登纔有說下去的趨勢,忙打斷他道:“行了,我們快走吧,我大哥他們估計要等急了。”
李登才只好停下抱怨,上前幫忙收拾東西,四人互相攙扶着走出去。
大門一打開,考生就呼啦着走出去,蘇文扶着李江,微微擡頭看了一下天際,微眯起眼睛,等適應了這個光線,才擡頭四處去找李石他們。
今天鄭致佑也特意請假過來接弟弟,他長得人高馬大,相貌又俊朗,鄭致德一眼就看到了他,自然也看到了在他身邊從容儒秀的李石。
鄭致德就拉了四人過去,鄭致佑擔心的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怎麼樣了?我怎麼聽着裡面有喧譁的聲音?剛纔還有兩個考生被趕了出來……”
鄭致德心情微沉,“回去再說吧。”鄭家已經夠艱難了,大哥獨自在宮中更是處處被排擠,若是他再在大庭廣衆之下說這些話,那些人現在暫時找不了他的麻煩,卻會找大哥的麻煩。
鄭致佑只好點頭,他也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候。
李石也看向李江蘇文,從馬車上拿下食盒,手摸了摸,見還溫熱,就倒了四碗湯水給他們,“這是媛媛和桃子熬的,趕緊喝了吧。”這是他特意去抓了藥材和買了一些食材回來讓媛媛和桃子熬的,就是擔心四人出了考場身體虛弱。
幾人感激的一笑,接過來一飲而盡,一股暖氣就從胸腹中上升,四人頭腦一清,感覺滿身的沉重感去了一些,李登才就感嘆,“李大哥的醫術這樣好了,只是一碗湯我就感覺活過來了。”
李石不由笑開,“既如此,回了錢塘不要忘了幫我多多宣傳。”
李登才臉一紅,連忙點頭應下。
李石不過是玩笑,見他如此,倒是有些楞。
蘇文見狀就翻了一個白眼,大爪子拍了他一下,實在是太丟臉了,都不好意思說他認識他。
“好了,我們回去吧。”
幾人扶着四人慢慢的擠了出去,馬車停在路口處,錢舅舅正擔心的在馬車前走來走去,賴五也伸長了脖子看,見錢舅舅這樣着急,賴五就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幾個孩子都身強力壯的,估計是有什麼事耽擱了。”
“可剛纔怎麼有人被拉出來?別是裡面出了什麼事吧?”
“這倒不至於,天子腳下,誰敢在考區裡面胡鬧?”賴五眼底發沉,臉上卻笑眯眯的道:“衙役不是說了嗎?是那兩個考生覺得考試無望,瘋魔了才這樣的,而且,我看他們年紀也不小了,估計也是受不了那個打擊吧。”
錢舅舅點頭,想到李江和蘇文年紀都還小,就算這次考不上,再多考幾次也就行了,頓時心情好了些。
六個人擠出來,賴家的下人和鄭家的下人忙上前接住人,錢舅舅看着蘇文肥嘟嘟的嬰兒臉瘦了一圈,就有些心疼的道:“怎麼才進去三天就變成這樣了?”
蘇文就嘟着嘴抱怨道:“舅舅你是沒進去過,不知道里面有多慘,考棚裡的那張牀這麼小,加上還要留出一角來給我們活動,我晚上睡覺都是卷着身子睡的,那考棚上頭漏了好幾個洞,虧得這三天都沒下雨,不然我們死定了。”
“……有一些考生不會做飯,做出來的東西不是生的就是放多了水,菜更不用說了,也難得有不少人來之前都找好了人做好乾糧帶來,不然沒有累死在裡面,也會餓死在裡面。只是他們好受了,但生的火煙火繚繞的,把我的眼睛都薰疼了。”
錢舅舅更加心疼了。
李江瞥了他一眼,閉上眼睛坐在車廂裡,只當沒聽見。
李石失笑的搖頭,也支起了耳朵聽蘇文說裡面的趣事,心裡那股潛藏的惋惜好像就隨着蘇文的訴說遠去,直到消失不見。
鄭致佑則帶着鄭致德和李登才直接告辭回了鄭家。
鄭致德梳洗了一番,又吃了一點東西,顧不上休息,急忙去書房找大哥。
鄭致佑沉着臉坐在書桌後面,看向臉上疲憊的弟弟,嘆道:“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事我知道了,會和皇上說一聲的。”
鄭致德勉強清醒的點頭,“那大哥我先走了。”
鄭致佑更加的心疼,鄭家沒有納妾的傳統,所以他們鄭家就只有兩個兒子,和前面幾代的相比,實在是少得多,也因此,在弟弟表示不喜歡武藝,想要讀書時,一向要求子弟習武上戰場的父親纔會默認了弟弟的做法,甚至一直縱容着他自己玩自己的。
而他從小也被母親教的要承擔起家族的重任,友愛兄弟,可現在……鄭致佑垂下眼睛,他一向捧在手心的弟弟竟然已經開始承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了,本來應該高興的鄭致佑卻覺得心又酸又疼,對於已經覆滅的吳家更是惱恨。
從吳家開始,鄭家就開始正式站在皇上這邊,因爲只有跟着皇上,鄭家纔有出頭之日。
想到那些人如此不給皇上面子,鄭致佑有些頭疼的扶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見到皇上完全掌控朝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