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這才知道他們是前兩天那場阻殺裡的倖存者。
就有人嘆道:“小姑娘快別費勁兒了,要是有幸走出去,那還是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吧,去告狀,小心連自己的命也給送了。”
“是呀,現在官官相護,那些人殺我們是想冒功呢,以前只是聽說,現在咱們也算是遇上一回了。”
“小姑娘說是你們縣的縣令公子?你們是哪個縣的?”
“不管哪個縣不都差不多嗎?”
“差遠了,”木蘭嘟着嘴道:“我們那個縣令可有錢了,我們鎮上的教書先生說,縣令把朝廷上頭派給咱們的糧食貪了,還讓我們交了不少的稅,所以他有這麼多這麼多的糧食。”說着,木蘭舔舔嘴脣道:“要是我能有一袋糧食就好了,到那時我就可以吃粥了,不對,是吃白米飯,香香軟軟的白米飯!”
四周的人都安靜下來,木蘭可以清晰的聽見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其中就有明知是計的賴五。
木蘭嘴角微挑,人在這個時候是最經不起刺激的。
接下來的時間就由賴五不斷的引導着大家想象吳縣令有多少的糧食,而其中只要拿出那麼一點點,他們就可以吃上香噴噴的白米飯……而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屬於他們的。
災民們走了一個月,本來就幾近於崩潰,現在後面又有朝廷大軍可能的殺戮,讓他們心中恐懼的同時也生出了深深的怨岔之心。
而賴五的引導更讓他們覺得,既然都要死了,那在死前飽餐一頓總比做餓死鬼強吧?
人性中的劣根性就是這樣,一旦真的不管不顧了,那就真的是破罐子破摔了。
才兩天,和木蘭同一條路上兩千多的災民就都躁動起來。
三伯母和錢氏隱約感覺到這似乎和木蘭和賴五有關,錢氏是單純的信任自己的孩子,並不覺得有什麼。三伯母卻越發急切的想離他們而去,她繼而還記得木蘭說要報仇時的神色。
她知道這有點忘恩負義,可她也實在沒有辦法,她還有一雙兒女,她不可能真的爲了錢氏和她的三個孩子犧牲掉自己的孩子。
終於,在第二天木蘭醒來的時候就看見錢氏獨自一人呆呆的坐在一邊,不言不語。
木蘭左右看了一會兒,沒看見蘇大福,又見錢氏這樣,哪裡還不知道。上前握住錢氏的手,低聲道:“娘,認真說起來,他們家也不欠咱們傢什麼,蘇大福的命的確是爹爹救的,但即使不救他,爹爹也逃不出來。”
錢氏木木的道:“我知道咱們家是他們的拖累,他們要走,娘也不可能真的攔着他們,可他們也不該不跟咱們說一聲。”
木蘭苦笑道:“娘要他們怎麼說呢?真要那樣撕破臉皮,以後回到莊子上,大家真的沒法子見面了。”
“現在這樣,以後咱們兩家也同樣沒法子見面了。”
木蘭點頭,“那以後我們就不見他們了,娘,他們不值當我們傷心。”
錢氏就摸着木蘭的頭道:“你這孩子,娘不知是說你大度,還是說你冷性。”
“那娘就當我大度好了。”對於不在意的人,木蘭真的很難將其記在心上,包括愛與恨。
“三娘?”身後有人不確認的叫了一聲。
錢氏身子一僵,繼而猛地回頭,看見身後消瘦的婦人,眼睛一熱,“二姐?”
木蘭就好奇的看着那人。
李錢氏就落下淚來,上前抱了錢氏,道:“真的是你,我還以爲我認錯了呢。”
錢氏就問道:“二姐,二姐夫呢?”
這句話問到了李錢氏的痛處,李錢氏哭道:“他死了!爲了搶食物,和別人打起來,你知道,他也就只會讀書,哪裡搶得過別人?被人推倒碰到了石頭……”李錢氏四處看了看,問到:“妹夫呢?”
錢氏臉上一黯,“也死了。”
“怎麼會?”
錢氏瞬間握緊了手,垂下眼眸,“姐姐,你也是要去府城嗎?”
李錢氏看出錢氏不想說,就順着轉移話題道:“這時候除了去府城還能去哪兒呢?希望能在那裡活下去。”說着好像想到了什麼,將身後的大兒子拉過來,道:“快,見過你們三姨。”
李石眼睛深沉,恭敬地給錢氏行禮,雖然一身襤褸,但卻讓人只感覺到他的堅毅。李石身後的李江和李媛卻一副懵懂的跟着大哥行禮。
錢氏就忙讓木蘭和蘇文蘇桃過來和他們見禮,指着李石道:“阿文,你的書就是借你李表哥的,快謝謝你李表哥。”
蘇文趕緊道謝。
李石溫和的笑道:“表弟要是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木蘭就好奇的看着李石,在這時候還有心情去讀書?
李石看到木蘭的目光,就溫潤的衝她點點頭,木蘭也微笑着回禮。
李錢氏和錢氏感概道:“幸虧還有石兒,現在我們家也就靠着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府城。”
錢氏摸摸胸口,李錢氏回頭看見,一驚,低聲道:“妹妹,你!”
錢氏苦笑一聲,“我何嘗沒有這個擔心。”
李錢氏沉默片刻,就看了木蘭一眼,“那家,也沒什麼表示嗎?”
錢氏搖頭,其實她心中明白,讓蘇府認木蘭,怕是不可能了。木蘭跟着賴五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而阿文和桃子離開,說不定也能活下來。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
賴五則帶着傷回來了,錢氏不好上前,木蘭則跑上前去,“五叔叔,你怎麼了?”
“後頭突然來了一幫人,兇得不得了,跟不要命似的。連着跟我們一起的災民也兇狠了不少。”說着,賴五將一個乾硬的餅子交給了木蘭,“今天就只有這些,省着一些,說不定明天就搶不到了。”
木蘭就將餅交給錢氏,錢氏看了眼賴五,得到他的同意後就相約李錢氏,“你和孩子們也過來吧,我們兩家一起走。”
李錢氏有些猶豫,賴五是成年男子,說來是他們佔便宜了。
錢氏就拉了她的手道:“我們姐妹倆能活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幾個孩子在一起也能互相照應。”
李錢氏看了賴五一眼,心中一嘆,也是,現在賴五還願意幫助他們,可要是她和錢氏都不在了,誰也說不定賴五什麼時候就走了,到時幾個孩子在一起也能互相幫襯。
蘇大壯和賴大在的時候也是勉強能供應上大家的食物而已,而蘇大壯和賴大出事後,蘇大福和賴五一起出去,也就能讓他們不至於餓死罷了,蘇大福帶着人走後,他們的境況雖然變差了一些,但並沒有惡化多少。
但錢氏卻開了竅,這個世道,靠人不如靠己,更何況,賴五與他們只是剛開始的一個約定,而現在他娘死了,蘇大壯和賴大也死了,那個盟約也早就破碎了,賴五隨時都可以離開,所以錢氏不會再全部的依靠別人。
所以這時候的錢氏可以爲了一張薄餅子和人抓臉,甚至下黑手,甚至她想要讓木蘭和蘇文也去搶吃的,因爲只有自己也會搶奪的時候才能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木蘭的心就有些慌,她覺得錢氏這一系列的變化並不只是因爲蘇大壯沒了,但她又想不出別的原因。但這不妨礙她逐漸的替代錢氏成爲這個家的主心骨,就連錢氏看了木蘭搶東西的樣子都有些心驚。
木蘭年紀小,沒多少力氣,但她人陰狠,前世防狼三十六招,哥哥可是親情出演,充作了對手給她做練習。
現在面對這些跟她搶吃的男人女人們,木蘭更沒有了那層顧忌,直接一腳踢在那人的陰處,手也不知道怎麼拐的,直接從那人手裡掰下一半的燒餅,眼睛也不看,頭直接就朝着右邊一人的肚子撞去,和她搶東西的人惱怒,拳頭就雨點似的落在她身上,木蘭不管不顧,拿了削尖的木刺就往眼底能看到的腳上戳,她知道做事留一線,對於逃難的人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一雙腳了,所以她下手並不重,只是讓人感覺到疼痛,卻又不會傷到筋骨,但這也足夠嚇人的,不少人都跳起腳離開,木蘭這才衝了出去。
李石連忙拉住她往外跑,將人甩在後面後,李石才板了臉道:“你太不講究策略了,他們也就沒比你狠,若是遇上比你還不要命的,你就交代在那裡了。”
木蘭就翻着白眼道:“要是對方有比我狠的,我就不會去和他們搶了。”
李石點點頭,木蘭在看人這一方面的確夠強,就是做事不夠用腦子,太過莽撞。
木蘭看着李石道:“你今天也拿到了?”
李石點頭,並不將懷裡的東西拿出來,只道:“幸不辱命!”
木蘭羨慕嫉妒恨,眼神緊緊的盯着李石的衣襟,就差上手去搶了,不過她還是很有職業操守的,李石畢竟是她的同伴,搶他的東西太不厚道了。
木蘭抹了一下臉上的血,扯了扯更破的衣服,揚着頭道:“我們走吧。”
李石走在木蘭身邊,良久,還是遲疑的問道:“你讓賴五叔去幹什麼?”
木蘭腳步沒停,聲音疑惑的反問:“我沒讓他去幹什麼呀,他不是去找食物了嗎?”眼裡卻閃過寒光。
李石沉默了片刻,他知道木蘭沒跟他說實話,他天生就比別人敏感一些,這幾日,木蘭讓賴五單獨出去,自己卻像不要命似的搶食物,甚至還在暗暗的練臂力,在這裡連說話都要節省力氣的時候她卻做着這樣費力氣的事,李石正在想要不要離開,他怕和木蘭再走下去會連命都沒了。
他很惜命,而且,他還有母親和兩個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