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莊子裡,買地是大事,更何況還是在十戶裡有八戶完全是佃農的莊子裡,本來蘇大壯家的日子就過得比別家的好,現在再買上十幾畝地豈不是更是甩了大家幾條街?
莊子裡羨慕的有,但更多的是嫉妒。左鄰右舍之間說酸話的自然有。幾日下來,蘇奶奶難免有些怨言,“我們家買得起地是我們家的本事,關他們什麼事?整日來堵在咱們家門前說三道四的,木蘭娘,回頭你去和她們說,再堵在我們家門前,我就拿糞水潑出去。”
木蘭拉着弟弟妹妹在一旁玩,聞言詫異的看着奶奶,要知道蘇奶奶很少這麼強勢的,而且蘇奶奶與莊子裡的人一向和睦,很少有紅臉的時候。
蘇爺爺在一旁聽了就瞪了妻子一眼,對爲難的錢氏道:“行了,你娘跟你說笑的,該幹什麼去幹什麼去吧。”說完自己忙活手上的活,他打算多編幾個籃子,回頭趕集的時候拿到鎮上去看看是否有人要。
錢氏就舒了一口氣,比起蘇奶奶,她更不會吵架了。
一邊的木蘭邊感嘆這輩子投生的人家這樣好說話,邊懷念前世嬸嬸的潑辣。
前世,誰要是敢欺負到他們家和他們三個兄妹頭上來,嬸嬸能堵在人家門口馬上半天,從此打遍小區無敵手,誰也不敢欺負她沒爹沒孃,就是最有名的熊胖子見了她和堂哥堂妹也得繞道走。
木蘭見外頭還是不斷的傳進來西家長東家短的閒話,眼珠子微微一轉,就牽着弟弟妹妹的手開門出去了。
大人們沒注意,也就沒攔着,擱以前,外頭有人說閒話,蘇奶奶和錢氏是不讓孩子們出去的,怕他們也學了長舌,以後討人嫌,也正因爲蘇家人不愛說閒話,雖然門前有一大片空地,二十米開外還有一棵大榕樹,但就是沒人喜歡在她家門前多停留。
但近日就因爲傳出她家買地的事,天天都有人聚在這裡,聚在這裡還不算,說着說着還有人喊一嗓子:“五大叔,五大嬸你們在家幹啥呢?是不是有什麼賺錢的手藝啊?”
“就是,肯定有,不然大壯兄弟能買得起十來畝地?”
“那五叔五嬸可不能藏私,有財大家發。”
每到這時,蘇爺爺總是會很無奈的出門應一聲,再來關門不合適,開門又怕孩子們學了壞去,一時糾結不已。
隔壁的張大娘正想喊一嗓子,將門喊開,她們來了好幾天,每次開門的時候,蘇五叔都是在家裡編籃子等各種東西,而五嬸則在一邊餵雞餵豬,錢氏也只是拿着針線在一邊幹活。她實在是想不通蘇家有什麼掙錢的營生。
要說編籃子簸箕,她家公公也編啊,餵豬什麼的她家也喂啊,也就錢氏那門手藝她不及她,但就是這樣,每次拿到布莊裡也就每樣比她多三文錢啊。更別說蘇大壯了,她家男人可是時常跟着他的,也沒見他除了能幹些還做了什麼。
怎麼他家就有錢買地了呢?
只是今天還沒喊,就見門開了,榕樹底下做的人就一靜,齊齊看過來,就見三個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們。
就算她們臉皮有些厚,這時候也難免有些訕訕。
木蘭則笑容燦爛的拉着弟弟妹妹蹲在她們跟前。
幾個婦人就有些不好意思,到底還是張大娘先開口道:“木蘭,你怎麼出來了?”
木蘭笑道:“我來聽你們說話。”
就有人好奇的問道:“你爺爺奶奶不是不叫你們聽我們說話嗎?”雖然蘇家從沒有當着她們的面這樣對孩子說過,但蘇家的做派她們還是知道的。
木蘭聞言,臉上的笑容更盛,狠狠地點頭道:“是啊,爺爺奶奶不叫我們來,可我覺得你們說話怪有趣的。”
幾人面面相覷,一時弄不懂木蘭的意思,木蘭就指着張大娘道:“上次張大娘在我家門口和大家說三伯母家的菜地佔了她家的兩個指頭寬,因爲是鄰居,她不說,但想着開春的時候把菜地再整整,重新弄回來就是了,可是沒想到三伯母又往裡多做了一鋤頭,再這樣下去,張大娘家的菜地就要背三伯母家佔完了。”
三伯母聞言,頓時跳起來,指着張大娘就罵道:“你胡說些什麼?我傢什麼時候佔了你的菜地了?明明就是你家佔過來了。”
木蘭連連點頭,“就是啊,就是啊,我記得上上次三伯母在我家門前就是這樣和大家說的,還說張大娘把她種下去的白菜給挖起來了,要不是我三奶奶攔着,她早就和張大娘算賬了。”說着,木蘭很困惑的道:“可是,爲什麼一件事有兩種說法呢?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呢,每個人明明說的是同一件事,卻又完全不一樣,所以我覺得好有趣啊。”
聽到這裡,就算是張大娘和三伯母也沒了吵架的閒心,她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這段時間她們在蘇家門前說的那些閒話。
更別說其他人了,所有人的眼睛都飄忽起來了。
她們的閒話上包括了隔壁村的地主老財家,下包括了住在莊子邊上的老寡婦,可以說除了蘇家和在場的人外,誰的閒話都說到了。
蘇家嘛,畢竟是在人家門前,只聽說過背地裡說壞話的,沒聽說過當面說的,她們要說也是在其他地方說。
而來的人今天是這家,明天是那家,誰不來就說誰的閒話,誰離開了就扯誰家,說閒話不就是這樣嗎?
在場的人誰沒說過誰幾句?誰沒抱怨過誰?
於是大家都有些訕訕然,有一個小媳婦就先起身告辭,道:“我家豬還沒喂呢,再不回去我婆婆該說我了,我得先走了。”
“我也要回去給我家小子做吃的了。”
“我要回去打掃雞舍……”
木蘭就和懵懂的弟弟,完全不知事的妹妹看着一個一個的找藉口離開。
木蘭見人走遠了,這才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指着榕樹底下的石頭對蘇文和蘇桃道:“我們去那裡玩。”
兩個孩子就歡呼的跑過去。
木蘭就撐着下巴坐在一邊陪着他們。
這完全和前世不一樣,前世在小區裡雖然各家都有耳報神,什麼秘密也很難瞞住,但一些大事只要他們不說,外人也不會知道。
但在這裡就不一樣了,就算蘇家的人都不愛傳閒話,但也是什麼事都瞞不住,大到這次蘇家買地,小到今天他們家吃了什麼菜,只要她們想知道,就沒有可以瞞得住的。
木蘭就想起了隔壁村的老財主,人家雖然在他家背後嚼舌根,但從不敢在他家面前放肆,見了面更是卑微的請安問號。別說他家只是買了十多畝地,就是買上百畝莊子裡的人也只會覺得理所當然。
歸根結底,不過是他家是地主家,她家是佃農罷了。
木蘭暗暗握手,以後她也要成爲一個地主。
之後,蘇家門前就徹底清淨了,實在是木蘭的殺傷力太大了,要是她們前腳才說了人家的壞話,木蘭後腳就學給人家聽,那她們這日子也不用過了。可要說不背後說人,這渾身就不對勁兒。
於是,她們只好改變陣地。
自然,這都是後話了。
蘇爺爺編者籃子就聽不到外面的動靜了,微微一愣,就看了一眼蘇奶奶,蘇奶奶連忙擦了擦手,上前去將門打開了一個縫,見門外沒了人,只有三個孩子在榕樹底下玩,連忙將門打開,衝木蘭招手。
木蘭就屁顛屁顛的跑到奶奶跟前。
蘇奶奶摸摸孫女的頭,問道:“你張大娘和三伯母她們呢?”
木蘭搖頭,“她們見我出來就走了,還說沒意思,以後再不來了。”
蘇奶奶臉上就露出了笑容,想到是在孫女跟前,連忙又將笑容收起來,板了臉訓斥木蘭道:“以後可不許帶弟弟妹妹去人多的地方知道嗎?見到張大娘和三伯母要問好。”
木蘭點頭。
晚上蘇大壯回來就鬆了一口氣,彙報說田裡的活已經幹完了,而前一段時間秋收,家裡還一直沒能出去慶祝呢,蘇爺爺當場敲板,明天大家起早,都出去逛集市。
木蘭眼裡就閃過亮光,她也想見見外頭的世界。
秋收過後,莊子裡的人就相對的清閒下來了,而這時候大家的腰包也是最鼓的時候,不管富裕與否都會帶着孩子去逛一趟集市,哪怕給孩子買一個糖人也是好的。
一大早,木蘭和弟弟妹妹還在昏睡中,父親就小心的將孩子包好放在揹簍裡,自己背了木蘭和蘇文,錢氏背了蘇桃,手上帶了一些自己做的活計,蘇爺爺則挑上這些日子編好的東西,蘇奶奶拿着一籃子慢慢的雞蛋,一家人就在黑暗中出發了。
纔出村口,就已經陸陸續續的碰到了不少人,知道都是趕集的,就低聲相邀着一起走。
秋收過後有一次大廟會跟着集市正好碰到了一起,十里八鄉的人都會聚到縣城,木蘭所在的莊子離縣城並不十分遠,據蘇爺爺說那些遠的地方要提前一天出發,然後趕在日落之間到縣城,有錢的就找個小客棧住下,沒錢有親戚的就住在親戚家,既沒錢也沒親戚的就隨便找個角落蹲一晚上。這晚上街頭的小混混也會比較寬容,並不會趕那些人,也不收保護費。
但到了早上就不一定了,所以天還沒亮那些人就會趕緊離開。
若不是蘇爺爺一副我經歷過的感概模樣,木蘭一定以爲他說的是捏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