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長得一看就不像個好人。
青天大白日的,他身上就鬆鬆垮垮的披了件外頭的大衣裳,那白生生的胸脯還露了一片在外頭。而且他現在就這麼靠在門框上,一雙狹長的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春枝,眼底春波盪漾,嘴角也勾起一抹壞笑,眼睛裡頭都像是要伸出來兩隻手把人給拽到他身邊去似的!
雖然長得是不錯,可就他這一副吊兒郎當的樣,春枝就瞧不上眼。
只是她剛來這裡,也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麼人物,春枝也不敢亂來,就只扭開頭不看他。
春枝身邊的年輕媳婦一看道這樣的情形,她就嚇得臉一白,連忙抓起那隻狸花貓塞進那個人手裡:“三少爺,我們還要去擔水呢,您就別和我們開玩笑了,我們走了!”
一面說着,她就已經拉上春枝急匆匆的往前走。
貓兒剛被塞進懷裡,就直接往那少年臉上狠狠一踩,借勢蹦上牆頭,三跳兩跳沒了蹤影。
少年被踩得齜牙咧嘴的,卻還不捨的追着貓跑了好幾步:“小花你別跑啊,別跑別跑……哎!”
眼看追不上了,他才停下腳揉揉臉,目光又投向那邊春枝離開的方向。頓時他又嘴角往上一彎:“竟然是個能勾貓的丫頭?還對我的勾魂眼無動於衷?有點意思啊!看來以後我得多和六姑家走動走動才行。”
春枝莫名其妙的被拽着奔出去四五丈遠,兩個人的腳步才漸漸放慢了。
年輕媳婦用力拍拍胸口喘口氣:“剛纔真嚇死我了!”
春枝還一頭霧水。“你剛纔怎麼了?”
“哎!”年輕媳婦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剛纔那個人叫王宗平,是咱們王家村族長的親孫子。他仗着這個身份,還有他那副好皮相,都不知道勾搭了多少小姑娘了。剛纔他還想勾搭你,你難道沒發現?”
“發現了。”春枝點點頭,但馬上她的關注點就放到了另一件事上——
“你說這裡是王家村?可是,爲什麼我嫁的那家姓柴?”
年輕媳婦眼神開始閃爍了,也不停的躲閃着春枝的目光。
春枝卻不給她躲閃的機會,她一把拉住這個人。“你跟我說清楚,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哎,算了!你都已經嫁過來了,這事遲早你是要知道的。現在我先告訴你,也免得你一會在人前出醜。”年輕媳婦嘆了口氣,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等聽她說完,春枝只覺得渾身上下又涼冰冰的,就像是大晚上的被扔到了結了冰的河裡一樣。
原來,他們家被騙的還遠不止昨晚上那一宗!
這個村子的確就叫王家村,而且幾乎家家戶戶都姓王。春枝的婆婆王氏就是王家村人。
據說,當初王氏的爹做生意掙了不少錢,還給村子裡捐錢修了條路。他發達後,就把一家妻兒老小都接出了王家村,說是一家人過好日子去了。那時候的王氏也就七八歲,當時還是個靦腆的小姑娘。但自從離了村子,關於他們一家的消息就越來越少,到最後幾乎都沒有了!
一晃十年過去,就在大家以爲他們一家就要在外頭吃香喝辣,再也不會回鄉的時候,王氏突然抱着個孩子回來了!
她進了村子就闖進族長家裡,一開始是哭訴她家門不幸,爹做生意被人騙,虧得血本無歸,爹孃兄弟都受不了跳河死了。她嫁了人,丈夫也得病死了,留下他們孤兒寡母的,男人的族人還差點想把他們都給賣了!虧得她跑得快,就帶着孩子回來投奔族裡了。然後,她仗着家裡曾經給族裡修過路,死乞白賴非要族長收留她,給他們母子一個安頓的地方。
可是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而且照她的說法,她分明是個剋夫命啊!村長本不想留她的,可架不住她一看村長猶猶豫豫的想拒絕,就開始抱着孩子撒潑打滾,還抓住了村長的寶貝孫子,叫着要是村長不收留他們母子,她就和村長孫子同歸於盡!
這個孫子就是剛纔明目張膽想勾搭春枝的王宗平。
村長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孫子被她給弄死了?也就只能點頭同意給個地方讓他們安頓。然後,這對母子纔算在這個村子裡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然後,王氏就從這件事裡頭嚐到了甜頭。等安置他們的地方弄好了,她就又撒潑打滾的朝村長要了屋子裡的桌椅板凳、要了供他們母子倆吃用的米糧、做衣裳的布匹,她甚至還要到了十畝良田!
有了這些東西,他們纔算是徹底在村子裡有了根基,也就紮根下來過日子了。
只是十畝地的收成也就夠母子倆緊巴巴的餬口。而且柴東——也就是春枝的小相公了,他的身體一直不好,這些年就沒斷了吃藥。爲了給他看病抓藥,王氏手頭有點錢就投了進去,一個多的銅板都沒有存下來。可是一日一日的,柴東大了,身體卻不見好轉,王氏病急亂投醫,就去找村頭的瞎子算命,瞎子捏着手指頭算了半天,算出來要給柴東娶個什麼八字火旺的媳婦,然後他的病才能好。王氏就尋摸了好幾個村子,才終於找到了八字火旺、而且還和柴東的八字合的春枝。
可是媳婦找到了,娶媳婦的錢他們家也沒有啊!王氏就又祭出了她的殺手鐗——再次把族長家裡鬧得雞飛狗跳!
聽說老族長當時差點都被她給活活氣死了!族長兒子眼看老父親都要氣暈過去了,他也是早知道王氏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就趕緊掏了五兩銀子封了她的嘴,這才叫王氏閉嘴,捧着錢歡歡喜喜的走了。
也就是說,娶她的那五兩銀子根本就不是王氏出的,而是王家村的族長出的!
至於媒婆嘴裡的那些能幫襯的族叔們,其實說白了應該是舅舅纔對。而且,這些人也都不是心甘情願的幫他們的,他們都是被王氏逼的!
弄明白了這些,春枝是想哭都哭不出來了。
這麼惡劣的條件,被媒婆這麼一包裝,竟然也能吹得天花亂墜的,她算是服氣了!
她算是王三媳婦一開始說的那句話什麼意思了。
以後你有的苦頭吃了……可不就是有的苦頭吃嗎?瞧瞧這都是個什麼破家啊!
王三媳婦——也就是這個告訴春枝前因後果的年輕媳婦——看着春枝搖搖晃晃的,眼看都要倒下去了,她連忙把她給扶住了。
“你沒事吧?”她小聲問。
春枝苦笑。“你覺得我像是沒事的樣子嗎?”
王三媳婦又嘆口氣。“嫁都嫁過來了,現在你也只能認命了。六姑她其實人也還行,你只要別和她對着幹,然後好好的伺候柴東……那是她的命根子。你只要讓柴東開心了,六姑她就開心了,肯定就不會再爲難你了。”
這話說得容易。可是隻要春枝想想昨晚上那少年對她那毫不掩飾的嫌棄,她心裡就又是一陣發涼。
只怕,她以後的日子好過不了了。
“以後,走一步算一步吧!”她一臉頹敗的說。
喵喵喵。小三子也察覺到她心情不好,連忙軟綿綿的叫着,拿毛茸茸的腦袋在她臉上蹭了蹭。
春枝揉揉它的小腦袋,勉強打起精神往前走。
村子裡的井就在村口,現在已經有不少人家都提着水桶過來打水了。春枝和王三媳婦兩個人排在隊末。
一口氣知道所有事情都是假的,春枝心裡受到的打擊太大,到現在腦子裡還渾渾噩噩的,只知道機械的跟着前頭的人往前走。
隱隱約約的,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小聲的嘆氣。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春枝慢慢回神,她往前頭看過去,就察覺到前頭幾個人趕忙的把頭給扭了回去。
原來他們都在看她嗎?春枝艱難的扯扯嘴角。
王三媳婦當然也發現了。她小聲的勸春枝:“你別往心裡去,大家其實都沒壞心。”
“我知道。”春枝點點頭,可一直被人這麼品頭論足着,她心裡多少還是會覺得不大舒服。
只是她新來村子,人生地不熟的,春枝心裡不舒服也不好發作。大家對這個新來村子裡的媳婦也除了悄悄的說上幾句,並沒有多的表示。
隊伍慢慢前行,很快就輪到春枝了。她打了兩大半桶水,然後用扁擔挑起來。再把扁擔放到肩上,她雙腿用力一蹬,人就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了。
兩隻桶因爲她的動作前後搖晃了幾下,灑出來幾滴水。春枝趕緊站穩腳跟,讓桶定下來,就邁開腳歪歪倒倒的往前走。
這麼兩隻大桶壓在扁擔上,把扁擔都給壓彎了,也彷彿要把她這副小身板也壓到地下去。
村子裡的人都快看不下去了。
眼看春枝腳下踩到一塊石子,身形一晃差點就要摔下去了,王三媳婦丟下手裡的桶就過來扶她。
“這兩個桶太大了,這麼多水你哪挑得動?還是先倒一些吧!半桶半桶的挑也沒關係。”
“不用了,我以前在孃家也是這麼挑水的。”春枝搖搖頭,堅持咬牙挑起擔子,開始慢慢的往回走。
王三媳婦見了也不好再勸,就連忙也挑起自己的水桶追上她。
等兩個人走遠了,後頭的人就又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嘆:“多好的姑娘,就這麼被王梨花給糟蹋了!”
只是,除了嘴上說說,他們也就沒有別的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