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生產隊長在場,就要貪大黑,陶義生這個人個頭不大,幹活極快,有他在,大夥誰也沒有奢望早下班。天大黑,都看不清莊稼苗,才宣佈一聲走。
莊稼地就算鏟完一遍,青苗也薅的差不多,只剩邊邊零零的小地塊。次日,陶義生就分派了楊柳她們般大的十幾個小姑娘去大隊幹活。
打大眼井,都不明白大眼井是個什麼樣,只要給工分就走。、
楊柳這茬的姑娘這整個大隊屬一隊的多。
一隊的上茬沒有幾個,柳光有的女兒小雀、小燕,柳光明家的小榮,柳光復家的柳玉霞上了大學,其他幾個早早嫁了,都沒有超過二十歲。
解放前生的孩子死亡率極高,誰家也沒有七八個孩子,楊柳這茬孩子的生存率最高,有了抗生素,腦膜炎不死,出瘟子不死,中了牛痘,出天花的沒有,有啥病可以治好,小孩子生一個保一個。
這些個生育期的婦女,能生的很多,一隊生了十來個孩子的就十來家,國家的人口在這個時期是最旺盛的。
所以這個時期的姑娘多小子也不少,只有有病的婦女沒有留下幾個孩子。
楊柳家前院陶仁高的媳婦,和谷舒蘭歲數般大,連生九女,她婆婆只要媳婦快坐月子就攢一筐雞蛋,生孩子的時候就挎筐等着,一聽是個丫頭,挎筐就跑,生了九個閨女,沒吃到婆婆一個雞蛋,孩子全部成活,在解放前是不可能的。這茬婦女對祖國人口的急劇上升做了極大的貢獻。
解放初國家缺人口,號召婦女多生孩子,生個私家孩子還獎勵八百斤小米。
四清的計劃生育雖然沒起多大作用,也是可以避孕的,這些閨女多的也就是爲了要兒子。才一個勁的生,另一家也是生了九個丫頭,還是不死心,竟然生了第十胎。
是個小子,樂懵了後,小子又死了。又是大悲一場,孩子這樣不易死,兒子卻死了。
陶仁高的九個閨女後再也不生了,老婆到了年齡不會生了。
他最小的女兒被人送了綽號九仙女,往上就是八仙女七仙女的叫。
這時的人生育觀念極強。一個老婦四十九,覺得身體不舒服整天吃藥,最後肚子大了才知道是懷孕了,還不禁喜出望外,因爲年歲大,做夢都沒想到是懷孕。
有人勸她打掉,她就說老天賜給她的老兒子,執意的留着。生了一個傻兒子,傻得要命,老兩口到了八十歲還在爲這個兒子攢錢。盼着幾個姐姐有了錢可以善待這個傻兄弟。
真是自找苦吃。
這些個女人不但落下這些活的,還有小產小月子,也有死的,保住了大部還是有死的。
都是十幾歲結婚,生到四十多歲,半輩子都在大肚子和坐月子當中度過。
人家生孩子可沒有難產的。一個個都比老母豬下崽兒痛快得多,有的連老孃婆都不用。自家男人都能接生,生的有多熟練可想而知。
現在這些。後來人都接受不了,哪個女人願意當生孩子的工具,可是這些女人卻是樂此不疲的。
一家一家鬧鬧哄哄,孩子打起架來,雞貓子喊叫,有的家爭吃爭喝沒有消停的時候。
哪家的兄弟姐妹之間沒有不打架的。
前世的小胖和小厲害沒有一天不打架的,前楊柳三個住一個屋,大冷的天屋裡成冬的不燒火,三個人擠在一個草口袋上。
楊柳在邊上,她倆在裡邊,天天這二位掐累了才睡覺。
她們掐架的過錯,谷舒蘭卻糊在楊柳身上,說楊柳不管她們是想看熱鬧。
楊柳也氣得不行,兩個一個針尖一個麥芒,哪個也不是人管得了的。
谷舒蘭吩咐楊柳睡在中間把她倆隔開,三個人睡在一個草口袋,擠的緊緊的,邊上擋的是糧食口袋,爲了暖和,才擠的那樣緊。
她倆是獨性各路,誰也擱不得誰,楊柳睡到中間,倆人趴到楊柳身上對打,最後楊柳氣急眼,還是睡到自己的位置。
谷舒蘭過來責罵,楊柳也不客氣了:“你管得了,擱你跟前去!”
軟的欺硬的怕,好像每個人都這樣,楊柳竟挨谷舒蘭的冤枉。
前楊柳可能是太懂事了,谷舒蘭就以爲她是個好拿捏的。
誰家送來吃的,楊柳在家看孩子,從來都不動,等着谷舒蘭回來分配。可是換不來谷舒蘭的一句好話:不給兄弟妹妹們吃了,留着等我回來顯得你孝心,還不知你的心眼想的什麼,恐怕兄弟吃。
楊柳也感到這人真是不講理的,要是幾個孩子分吃了,她回來一定給楊柳安個饞懶的罪名,眼裡沒她,擅自主張。
前楊柳是個特別守規矩的孩子,小的時候,不管多餓,也沒有敢擅自吃過一點東西,沒人給是不敢動,也許是被張士敏的三角眼嚇出來的膽小,也許是被谷舒蘭降服的任勞任怨。
總之她不管怎麼被谷舒蘭冤枉苛待,從來沒有怨言的一如既往的拼命幹,支撐這個家,前世楊天祥的身體不好,沒有太姥姥看孩子谷舒蘭上不了班,六七年只有十來歲的楊柳一個人勞分。
生產隊天天夜戰做包活,那時可沒有玉米脫粒機,都是用大棍子砸。
一堆玉米五十分,別人家都是父母子女一大幫,佔四堆就是二百分,頂一個大勞力幹二十天,這個包活特別合算。
楊柳能不心急嗎,她的父母在家裡睡大覺,她自己就佔了兩堆,別人家都是五六口子佔三堆四堆的,她一個小孩子自己佔兩堆,大木頭棒子舉着都費勁。
累得她渾身是汗,她覺得晚上冷穿棉襖厚纔出汗,小孩子哪懂得傷寒的危害性,耍了棉襖只穿了單布衫幹了這些活,掙了一百分。
可是她卻落下了終身的病根,冬天睡的又是冷屋,這個傷寒始終沒有緩解,要不是她的體質天生的好,是活不長的,氣管炎那個破病黏糊人,一到冷天就犯病。
楊柳自己在東北帶着孩子幹木工幹活的時候,給孩子帶的橘子,自己天天咳嗽,就沒有捨得吃過一個橘子瓣。
她幹活的那家婦女跟她說了一頓意味深長的話:“小楊,你怎麼不知珍惜自己?我看你咳嗽的這樣嚴重,就不捨得吃一口橘子,你這樣嬌慣孩子,到老是得不上濟的。”
“我一個大人吃那個怎麼行?我們家裡窮,還得給家郵錢,我怎麼能吃那個,七毛錢一斤,孩子好上火,他鬧病了我怎麼幹活兒。
這孩子只要一上火,吃了橘子山楂罐頭就好,比吃藥好使的多。”
“你給孃家一年郵多少錢?”
“三四百塊錢。”
“什麼?!”你太顧孃家了!那可是一個井下工人的工資,你自己攢多少?”
“我自己攢一二百塊錢。”
“哪有這樣乾的,小楊,我告訴你,等你落了一身病,沒有錢的時候,你想花誰一分錢都是做夢。”
“我沒有想花別人錢,給爹媽是應該的。”
“給爹媽應該也要適當的給,今年你給四百,過年你病了沒有錢了呢,不給了你就成了遭人恨的。”
“不能吧,爹媽哪有那樣的?”
“你給慣了,誰信你會沒有?不給了,就是壞了良心。”
“我也不是正式工,不見得年年有錢,怎麼會那樣想呢?”
“你不信,以後你就知道了,我是看你帶着孩子的不易,以女人幹這樣累的活,把錢都給出去,覺得你太傻了,我才說了這些話。
指望誰也不行,兄弟妹妹?你等着指望吧,爹有媽有不如自己有,老婆漢子不如自己手心攥着,你好好想想吧。”
“我沒想指望別人,給爹媽錢是儘自己的義務,自己心無愧就好。”楊柳從來不會想事情,怎麼怎麼吃虧佔便宜,誰怎麼怎麼?
她就是一直在幹活,在付出。
十來歲的她就這樣一直在幹,她好學,字典裡的字她幾乎=認個全,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她倒背如流,就是不會分析人的善惡。
好壞都與她無關,只有知識才是她希求的,不好學的女子豈能會幹木工活。
當木工的六年裡,她竟然邊幹活邊聽收音機學會了高中英語,她的記憶都在這個楊柳的腦子裡,撿廢品做衣服竟然沒有耽誤了楊柳的學業,前楊柳的記憶幫了很多忙。
這樣一個可歌可泣的女性,到老竟是一個悲慘的命運,楊柳會爲她改變,那樣的結局她不會要。
想到那個楊柳自尊善良沒有爲自己着想的時候,連吃飯都是,剩的不好的她吃,好的新的讓別人吃,不僅是在孃家那樣,一直到老她的性子都沒改,真是個始終如一的人。
楊柳都爲她悲哀,也真心實意的敬她。
這樣的人世界上好像沒有,可是就真的有這麼一個唯一的,還是個女木工。
自己的性子融合了兩個人的思維,比前世的自己還是軟了些,也是有楊柳的遺願,對這對父母還報以親情,凡事都想忍。
楊柳的思維這樣時不時涌上自己的腦海,大概是前楊柳的怨氣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