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纔剛剛染紅了東方的半邊天空,劉家小院裡已然飄起了嫋嫋的炊煙,隨之飄來的,還有香油雞蛋羹的味道。
家裡唯一的一頭老黃牛在院子裡哞哞叫着,對穀子手中的料草早已顯得迫不及待。穀子五官精巧,皮膚微黑,此時在清晨的陽光下,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作爲楊氏的的大女兒,她勤奮乖巧,家裡的老黃牛每日也是由她早起餵養。
院子裡除了老牛的叫聲,還四散開沈氏不滿的斥責:“她小小人兒哪裡用得着恁多油?一滴還少?你倒好,擱了大半碗。你當咱家開油坊的?開油坊的也擋不住你這麼敗。”她數理着楊氏,越是聞着香油雞蛋羹的味兒心裡越是疼的緊。
楊氏不作聲,只一下一下地往竈膛裡填着柴火。婆婆不是一般得摳門,這她早已見怪不怪了,不能因爲會被她數理,就不給孩子吃得好點。
“呦,這麼香,蒸的雞蛋羹啊。”李氏擡腳走入竈間,眼角還帶着昨夜睡眠的痕跡,眼神卻是發亮,一點惺忪之意也沒有。
楊氏心裡還在因着昨天的事惱她,自是沒有搭理。
沈氏睨了她一眼道:“趕緊收拾收拾過來做飯!日頭都升了八竿子了!”說完轉身走出竈間,口中還在念念有詞地埋怨。
李氏撇了撇嘴角,走出去洗了手,從黑乎乎的罈子裡揀了顆醃菜在案板上切。
雞蛋羹蒸好之後,楊氏掀開鍋蓋子,伴着白白的霧氣,濃濃的香味飄散而出。楊氏將手指在涼水裡沾了一下,伸手端出鍋裡的黑瓷碗。
“蒸了雞蛋羹啊,給我吧。”一個女孩的聲音從後頭傳來,聲音雖然甜,但卻讓人心裡十分窩火。
楊氏不用回頭也知道她是李氏的女兒麥子。麥子將李氏從不顧及別人的性子學了個十成十,又自恃長得漂亮,將來定能說門好親事,因此總是目中無人,更是不把蓮子姐妹放在眼裡。
“雞蛋羹是給妹妹吃的。”楊氏冷冷道。
李氏走過來笑道:“反正蓮子一個人也吃不了,你家孩子吃不了的給我家麥子,怎麼着也還是你佔便宜。”
“誰說我吃不了了?吃不了也要留着明天吃!”蓮子剛剛起牀就聽到這麼一出,對於要賣她作童養媳的李氏,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好感,此時聽她這話,哪裡還能忍住。
她本就不是會委曲求全的人,如今穿越都穿了,還能有什麼好怕?
聽她此言,李氏瞬間拉下了臉。
“家裡的東西自然要緊着最有前途的人來,你靠邊兒站去。”麥子眉梢一挑,向楊氏旁邊的蛋羹走去。
蓮子見她如此,搶先一步抓起碗,也不嫌燙,緊緊地抱在懷中,朝麥子哼了一聲,走回自家房間。
麥子氣的眉頭深深皺起,朝着蓮子走的方向喊道:“等以後發達了,看我不讓你好看!”
“以後總有你求着咱們的日子!”李氏跳起腳尖,指着蓮子的背影狠狠道。
楊氏看着她那自視甚高的樣子,心裡的氣早就不打一處來:“你們的光我們可沾不起!”說完端起糊糊盆進了堂屋。
蓮子將蛋羹和姐姐們一人一口分着吃了,起初她們不吃,但是耐不住蓮子的軟磨硬泡,且她們只一個比一個大上一歲,都還是孩子,再加上已是好幾個月沒沾過葷腥,便說笑着吃了。
這件事情過了之後,楊氏母女和李氏母女自是不搭腔,但是被沈氏訓斥過幾次之後,慢慢地便也恢復了面上的和氣。
五天之後,是蓮子的傷該換藥的日子,劉景仁和楊氏再度套了牛車帶着蓮子去了鎮上。
牛車走到村後頭的時候,遠遠地瞧見一個大宅子前停了數輛馬車,有不少小廝模樣的人正匆匆忙忙地穿行其間。
蓮子正好奇着:何以這小小的村子竟也有如此氣派的宅子?便聽楊氏道:“這蘇家是要回來咋的?”
“他家早已是高門大戶,這個誰知道?”劉景仁將鞭子在牛屁股上甩了一下,漫不經心地回道。隨後他衝着牛吆喝了幾聲,笑道:“要說咱這劉家莊,也算得上風水不錯了,出了個富商蘇家不說,還有個進士劉老爺。”
他話音剛落便被楊氏笑着啐道:“得了吧,人家劉老爺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關你們風水啥事?再說那蘇家,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南邊人,要不是當初逃荒逃到這裡,和你們這鳥不拉屎的旮旯丁點兒關係沒有。”她說着話鋒一轉,“聽說那劉老爺回來了,真的假的?”
“嗯,回來小半個月了,聽說還要在咱村裡辦個學堂,他家宅子那邊的空地上都開始造房子了。”劉景仁嘿嘿一笑道,模樣十分憨厚,但是語氣裡不乏自豪。
楊氏口中唸了句阿彌陀佛:“真是個大善人,一丁點兒也不嫌棄貧寒人家的孩子。咱要是有兒子啊,也送去學堂。”說着說着又嘆息一聲:“咱咋就沒那個命呢?”
坐在楊氏懷中的蓮子聽她如此說,有些不開心的拉了拉她衣角。經過這幾天的相處,蓮子是真心喜歡上了楊氏。楊氏對孩子慈愛非常,但是對外卻又十分潑辣,絕不容許別人欺負了去。
楊氏覺察到閨女拉她,低頭衝她一笑,說道:“咱蓮子不高興了呢。”說着摟緊蓮子,“閨女好,閨女好,閨女是爹孃的小棉襖。”
三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地到了鎮上的醫館,找到徐大夫。
徐大夫動作嫺熟地層層揭開紗布,露出一條半指長的口子,雖然已經不再出血,但並未完全癒合。他又給蓮子診了脈,確定無大礙了,才向劉景仁道:“已經沒事了,只等着傷口長上就好了,無需再擔心。”
“那還用再抓藥嗎?藥已經吃完了。”楊氏還是有些不放心。
徐大夫擺擺手:“傷口癒合得很好,不用再服藥了”,他皺了皺眉頭又道,“也確實是因爲櫃上藥材缺乏,不過你們完全可以放心,孩子的傷一點事兒也不會有。”
劉景仁點了點頭,徐大夫是這鎮上有名的大夫,不僅醫術好,而且醫德也是讓這鎮上的百姓交口稱讚。他從來不會嫌貧愛富、欺瞞詐騙,因此口碑十分好。如今他說了蓮子不會有事,那就是不會有事了。
蓮子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而是被徐大夫最後一番話吸引住了。
看來藥材果然是缺的,這樣的話,如果有了藥材,想必他們是肯買的吧。
這麼想着,蓮子便問道:“大夫,你們這裡還缺哪些藥材?”
徐大夫見她小小人兒十分可愛,以爲她只是接了句話,便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今年乾旱,藥農收成不好,常用的治跌打損傷和風寒的藥材都缺的緊。”
蓮子眨眨眼睛想了想:“那如果我賣給你藥材,你買不買呢?”
“這孩子,淨瞎說,你打哪裡來的藥材?”楊氏笑着嗔怪。
徐大夫也是哈哈笑了起來,全當她是童言稚語。
“買,只要你有啊,我就買。”
蓮子不禁莞爾:“那就這麼說定了,等我找來了藥材再來找你。”
她這話逗得周圍的人一番笑,楊氏免不了又嗔怪她幾句,向徐大夫道了謝,這才趕着牛車回家。
劉家莊離這蒼山鎮上並不是很遠,所以回到家的時候,只是剛剛過了午。
蓮子一心想着藥材的事,飯也沒顧得上多吃,和楊氏說了一聲,挎着個籃子便跑了出去。經過村前的時候,順便喊上了虎子。
從那日之後,虎子便時常來找蓮子,好吃的好玩的都帶來和她分享,此時蓮子找他出去,他自是十分樂意的。
兩人結伴向山上走去,雖然乾旱已久,但是蓮子仍是抱着樂觀的心態。她想着反正現在是冬天,萬木蕭疏,能用的也只有藥草的根,而這類藥材中有很多是極耐旱的,想必山上是會有的。
誰料繞着山走了兩個多時辰,能採挖到的竟只有葛根、板藍根和徐長卿這幾種藥材。這些藥材若是處理過的話,以蓮子前世的物價,大概每斤十到二十元,就算是優質徐長卿,價格也只有三十元左右。如果換成銀子的話,恐怕還要經歷一番周折蓮子才能算得出。
蓮子直起腰,看了看西沉的太陽,用衣袖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心想若是再不回去的話,恐怕楊氏要擔心了,便轉身對還在挖藥草的虎子道:“該吃飯了,咱回吧。”
虎子答應一聲,提起裝滿藥材的籃子,跟在蓮子後面向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蓮子突然覺得好像有人在跟着他們,她疑惑一聲,回頭看去,竟看到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手裡正拿着一根枯草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