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進入臘月好幾天了,自從上次花婆子來過之後,沈氏一直記掛着劉景林的親事兒,尋思着趕在過年之前,把事兒給定下來。
這日一早,吃過早飯,沈氏便讓劉景民套了牛車,去了姚家堡。
既然是去偷偷地看媳婦,必然不能太明目張膽,鬧的人盡皆知。因此,剛到村頭,沈氏就讓劉景民停了車,她下得車去,走到最近的一戶人家門前。
“有人在家嗎?”沈氏叩了叩大門上的鐵環。
聽到聲響,從屋裡走出一個腰間繫着灰色圍裙的婦人,正一臉狐疑地看着門檻上站着的沈氏。
“大姐,我和我兒要去南邊兒走親戚,路上口渴了,想來討碗水喝。”沈氏說道。
這邊民風都十分淳樸,那婦人聽沈氏如此道,便收起了疑心,將沈氏和劉景民讓進了家,搬了矮凳給他們坐了,又進了竈間,端了兩碗水出來。
不管是渴了還是不渴,沈氏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一通,用衣袖抹了抹嘴。
“大妹子可是要到南邊的章店走親戚?”那婦人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向沈氏問道。
走親戚只是沈氏隨口編的一個藉口,此時聽這婦人問,於是答道:“正是哩,前面的章店。”
她頓了頓又說道:“路途還遠着呢,這不就下來到你家討口水喝,可是麻煩大姐了。”
“大妹子可別這麼說,不就一碗水嘛,有啥麻煩不麻煩的?我家住在村頭,平日裡來的人不多,巴巴兒地盼着能有人來坐上一坐哩!”那婦人笑道。
因爲和沈氏差不多年紀,這婦人很快便和沈氏熟絡了起來,說着雙方都有幾個兒子幾個閨女,如今過得如何等等。
“大姐,你們村是不是有個叫姚金柱的?”沈氏問道,開始將話題扯到今日來的目的上。
那婦人疑惑一下,答道:“是啊,難不成大妹妹知道他?”
“知道一丁點兒,我鄰居家的兒子要說親,託了花婆子,那日恰好我在她家串門子,聽到了那麼一耳朵,說是給說的就是那姚金柱家的閨女。”沈氏說道,又湊到那婦人耳邊低聲道,“聽說啊,那閨女長得可俊了,手還巧着哩!”
那婦人聞言,臉上有些不大自然,壓低聲音看向沈氏問道:“大妹妹,你確定,果真是說的那姚金柱的閨女姚蘭花?”
“是啊”,沈氏點頭道,“咋的了?”
那婦人不疑有他,又問道:“你那鄰家的孩子是不是,身上不大利索?”
“哪有啊,好好兒的。”沈氏臉上有點不高興,景林明明好好兒的,哪裡就不利索了?
“哦,這樣啊”,那婦人道了一句,左右看了看,見無人,突然湊到沈氏耳邊,低聲說道:“大妹妹,我和你也十分說得上來話,就不瞞你了。”
沈氏聞言,心有些下沉,難不成那姑娘真的有啥問題?
正想着,聽那婦人道:“俗話說啊,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可是大妹妹,你鄰家的孩子要是好好兒的,那姚蘭花可不能娶啊!”
“咋了?”沈氏忙問道。
那婦人又道:“那姚蘭花可嫁過人了,這是被休回孃家的。”
“啊?”沈氏十分驚訝,嫁過人?還被休回來的?
這個死不要良心的花婆子,嘴裡沒一句實話。沈氏心中憤怒異常,如果花婆子在場,定然要找上她一番麻煩。
“真的假的?”雖然十有八九相信了,但是沈氏仍然不太確定,又問了一遍,“那花婆子說得可好了。”
“哎呦”,那婦人拍着沈氏的手道:“我的大妹妹,十個媒婆裡頭,得有十一個是嘴裡沒一句實話的。”
那婦人許是平日裡也沒什麼人說話,此時打開了話匣子,又接着道:“姚蘭花長得是俊啊,還沒及笄的時候就有不少人家想去求親,那時她那老孃還沒死,給挑了個殷實的人家,聽說還是遠房的親戚。等到閨女一及笄,馬上就嫁了過去。”
說到這裡,她嘆了口氣:“也怪蘭花自個兒命不好,出嫁四五年了,肚子一直沒動靜。男方可是老大不小了,急着要孩子。蘭花婆婆也是着急了,就找了個先生給算了算,這一算不打緊,竟算出蘭花命中無子。婆婆哪能依啊?當天晚上就逼着兒子寫了休書,休回家了。”
不但是個被休了的,還是因爲不能生孩子!這下沈氏更是氣了,那花婆子安得啥心,想讓她抱不上孫子,想讓老劉家斷後不成?
大房二房沒一個有出息的,都生了些丫頭片子,現在她唯一的希望,可全都寄放到劉景林身上了。如果再娶了個命中無子的媳婦,這花婆子是要活活要了她的命啊。
沈氏越想越氣,不禁拍着巴掌道:“這花婆子,紅口白牙的,咋就不說人話?”
“咱別動氣,橫豎不是自家的事兒,犯不着。”那婦人安慰沈氏道,“咱回去就跟鄰居說一聲,讓他們謹慎着點兒就成了。”
畢竟剛纔說了,只是鄰居家的事兒,沈氏要是再動怒也說不過去,便只得暫時壓下憤怒,笑道:“哎,我知道了,回去可一定得跟他們家好好說說,可不能着了那花婆子的道兒。”
“就是這麼個理兒。”那婦人笑道。
不管怎麼着,這媳婦就算是再俊,手再巧,那也是斷斷不能娶的。開玩笑,不能生孩子的媳婦,要了何用?
二人又閒話了幾句,沈氏的目的已達到,便推說想趕在晌午之前到章店,便起身告辭了。
那婦人將他們母子二人送到門口,因爲章店在姚家堡的南邊,而如果要回劉家莊的話,則要往北走,如此一來,必然和沈氏說的不符。
因此,劉景民趕着牛車往南走了走,繞着姚家堡轉了一圈,這纔回了劉家莊。
一路上,沈氏都憤憤不已,到了劉家莊之後,沒讓劉景民趕着車回家,直接衝着花婆子家所在的方向去了。
豆子在門口拾柴火,正好看見沈氏的車風風火火地駛了過去。
“娘,我剛剛看見大伯和奶了。”豆子向楊氏道。
楊氏正在於院子裡洗着衣裳,聞言問道:“在哪看見的?”
“就在咱家門口,大伯趕着車帶着奶,奶臉上看着不大好,像是生氣了。”豆子說道。
楊氏繼續搓着大盆裡的衣裳,說道:“咱別管,左右和咱不相關。”
豆子“嗯”了一聲,轉身進了堂屋。
這邊劉景民在沈氏的催促下,風風火火地趕着車,停在了花婆子家門口。
花婆子家裡有兩個兒子,如今早已分了家單過。
正值晌午飯點,花婆子和老頭子正準備吃晌飯。只聽門外哞哞幾聲老牛叫,隨後一輛牛車停在了自家門口。
花婆子忙好奇地探頭看,見是沈氏,心裡高興一番,恐是來找她商議親事的,便飯也沒顧上吃,直接笑着迎了出去。
“哎呦,他嬸子,你咋親自上門了呢?”花婆子臉上漾滿笑,一臉的皺紋也舒展了開來。
沈氏沒有答話,只氣沖沖地跨過了門檻。
花婆子這才覺察到情形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心裡道了句:“壞了,該不會是……”
明眼人可都看得出來,沈氏將抱孫子的唯一希望都寄託在了小兒子劉景林身上,雖然他只是個瞎子,但是沈氏自來最疼愛他。
“你個死婆子,光天化日的你就敢胡說八道,你良心被狗吃了咋的?你就不怕遭報應!”沈氏也不顧及一個村子的情分,劈頭蓋臉地罵了過去。
沈氏雖然不是愛搬弄是非的人,有時還顯得不大愛說話,但是如若誰欺負了她去,也斷斷要回敬了回去。倘若是誰說了啥對劉景林不利的話,或是做了啥對劉景林不利的事,她就算是拼上了性命,也定要討要一個說法。
況且這回事關劉景林的親事,事關他一輩子的事兒,事關老劉家傳宗接代的大事兒,她咋能容得花婆子給壞了事兒?
“哎呦,他嬸子,咱有話好好說,坐下來好好說。”花婆子試圖制止沈氏,忙將她往屋裡讓。
這要是鬧大了,對她也不好,以後還有誰找她說親?沒人找她,她還賺啥錢去?
“你倒是給我說說清楚了,你弄個被休的棄婦說給我家,你到底安得啥心?啊?你安的啥心?”沈氏步步緊逼,絲毫不讓,將那花婆子逼的步步後退。
此時,花婆子家門口,已經圍起了不少聽到聲音前來看熱鬧的人。
沈氏越想越氣,又指着花婆子說道:“被休的不說,還是個生不了孩子下不了蛋的,你這是想讓我老劉家斷子絕孫咋的?啊?青天白日紅口白牙的,有你這麼胡說八道嗎?你咋就不替好人死了?老天爺就該打個雷劈死你!”
她雖平日看起來不聲不語的,真要是討要起公道來,也是十個敵不過她一個的主兒。況且如今,花婆子本就沒啥話可說。
沈氏將花婆子罵了一通,直罵的她插不上一個字,這才重重地啐了一口,喝道:“把我家的銀子還來?”
花婆子早被她這一通劈頭蓋臉的罵弄得有些神志不清,聽沈氏讓她還銀子,忙哆哆嗦嗦地跑回堂屋,將那日沈氏給的銀子,以及當初託她辦事的銀子,一併還了回去。
沈氏衝着她那張死灰色的老臉重重地啐了一口,轉身走了。
如果是楊氏,經歷這番事情,她可以不要回銀子,但是一定要鬧上一場,鬧得大家都知道了,就爲了膈應膈應她。
而沈氏則不同,她可以不鬧,但是銀子則是沒商量,必須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