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雲腦子快速轉動, 腦海裡回憶起自己寫的那本算學書內容。
沒有問題啊!如果是什麼經註文集之類的, 可能還會有人來撕,因爲單是儒家內部就分成幾派,可他那是算學!而且他寫完後還給老師看過,老師沒說有毛病。
難道還能因言獲罪?本朝的學風可是很開放,只要不是當街誹謗當朝皇室, 或者碰到嚴打, 出版書籍之類一般都不會有問題, 更何況還有人專門審覈。
如果他穿在清朝的話, 他早就夾着尾巴乖乖做人了, 不會寫什麼話本、算學書之類的。
“慎之, 這本《算學初解》可是你獨立完成的?可是你自己想的?”吳學士緊盯着顧青雲的面部表情, 眼神銳利。
顧青雲眨眨眼, 堅定地點頭:“是的, 大人,這是下官獨立完成的, 總共花了三年的時間。最後的審查還讓老師看過了,沒有問題纔拿去刻的。”
“你的老師可是戶部的方郎中?”吳學士明知故問。
顧青雲相信他肯定知道,雖說平時吳學士有名士風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自己的副業上, 對他四個副手的作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只要能當上翰林院掌院學士的,他就不相信對方的消息會不靈通。
翰林院是朝廷的儲才養望之地,沒有點水平怎麼能讓如今的皇帝委以重任?
“是的。”
吳學士問完這些話就不做聲了, 他曲起手指輕輕敲擊泛着光澤的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半響沒有開口。
顧青雲坐在他下首,心裡不怎麼着急,如果有問題的話,他回來後方仁霄和方子茗肯定早就抽空告訴他,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他們一般會關注這些事情。
他暗自觀察吳學士的辦公房,裡面的擺設簡潔大氣,除了牆上掛着他自己作的一幅字畫外,其他物品和他們的差不多。至於那幅字畫,裡面的那首詩可是吳學士的得意之作,算是他的成名作。
“慎之,你怎麼會想到用這種方式寫算學書?”吳學士突然開口,打斷了顧青雲的思緒。
顧青雲一驚,想了想,終於想到問題出在哪裡了。他的這本算學書和他前世學過的數學課本有些類似,都是先有定義和定理,然後寫出推導過程,再詳細解答一道例題,之後還會留幾道和例題相比略有改動的練習題在後面。
像他很熟悉的《九章算術》是按類分章的,沒有推導過程和理論說明,重視實際應用,基本上是爲了解決實際問題而出現。
加上他看過的其他算學書,很少有推導過程,就只相當於一本數學問題說明書。也就是說,遇到問題的時候大家去翻例題,再把數據套進去就可以解決問題了。
在算學上,從古到今大家都是重實際輕理論,有些大能的研究能達到世界水平,但這些成就可能是他們靈光一閃就想出來的,不能和西方一樣形成一套一脈相承的理論。
這是顧青雲看了很多書後自己琢磨出來的,他不知道別人是如何看待,反正他寫算學書時,就是按照自己的理解來寫,針對的對象是初學者,一直到院試要考的算學。
“大人,下官認爲這樣更加通俗易懂,這是以前在家鄉的縣學教學生時遇到的問題,當初有學生問下官爲何要這麼解答,於是下官就一直考慮怎麼教學生才能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掌握這些知識。”慌忙之中,顧青雲還是給出一套說辭。
吳學士聞言,微微點頭,沒有再針對這本算學書問話,轉而關心顧青雲回家的情況。
顧青雲照實說了,沒想到最頂頭的上司會和自己嘮家常。不過吳學士風度極佳,和他說話是一種享受,前提是他不是自己的上級。
吳學士作爲翰林院的最高領導其實還是比較親民的,只是顧青雲平時很少能和他搭上話,除非是像這種請假銷假的事,因爲要請的時間太長,才需要和他直接面對。
他的直接領導是正六品的陳侍講,和蘇秋意平級。比起蘇秋意的陰險,陳侍講似乎是個老實人,一心撲在修史上,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只是他之前剛轉到他手下一個多月就請假回家,相處的時間還不夠長,不知道自己的判斷對不對。
知人知面不知心,剛開始見蘇秋意時自己還覺得他面容和藹,爲人好說話,沒想到最後他竟然會給自己下套,公然索賄。
對於現在的陳侍講,顧青雲肯定會留一個心眼。
嘮嗑完家常後,吳學士站起來,繞過梨花木辦公桌,他踱步過來,拍拍顧青雲的肩膀,鼓勵道:“慎之,本官聽他們說過了,你做事不拈輕怕重,誠懇踏實,要繼續保持下去,好好幹。”
顧青雲連忙跟着站起來,沉聲答道:“謝大人誇獎,下官會努力的!”
吳學士滿意地頷首:“下次再刻有書籍,記得上報到本官這裡。”
顧青雲背部挺直,連忙承諾道:“是,大人,這次是下官疏忽了。”
“不怪你,之前還沒有這個想法。”吳學士不以爲意。
一場談話就這麼結束,等顧青雲從吳學士辦公房出來後,他走在長廊裡,發現大家都在有意無意地關注自己的一舉一動。
顧青雲暗自皺眉,文人相輕自古有之,尤其在翰林院這種學霸滿地的地方更是如此,除了同一科的進士,其他人的交集是有,但很難有交情深的,大家平時都是各做各的事。
他沒再多想,直接去陳侍講那裡報到,領回自己要做的任務。
回到辦公室後,譚子禮正坐在位置上,見他進來就擡起頭來,表情複雜。
顧青雲微微一笑,打招呼:“譚兄,好久不見!”今天一大早他就等在劉學士門口準備銷假,還沒有見過譚子禮。
譚子禮站起來拱拱手:“顧兄。”
說完這句話,兩人就沒話說了。
顧青雲見自己的桌椅很乾淨,知道有雜役過來擦過了,就直接坐下,開始翻看自己要乾的活。
嗯,還是和之前一樣,給修史的人查漏補缺,或尋找資料,或檢查有沒有明顯的錯漏。這些工作枯燥無味,只能讓他們這些新人做。
至於譚子禮在他右邊偶爾望過來的目光,顧青雲自動無視了。
“顧兄,這是在下寫的詩集,如有空閒,還請你指點一下。”正當顧青雲仔細閱讀書籍時,譚子禮低低的聲音突然傳來。
顧青雲微微一驚,轉過頭來看着他。
譚子禮的神情帶着一絲驕矜,他站起來,直接把一本書輕輕放在他的桌面,道:“這是在下寫的!”
顧青雲拿起來一看,《草堂詩集》四個大字映入眼簾,詩集的封面設計素雅,摸摸紙張,是上等的。
土豪啊,他的算學書才用中等紙,譚子禮的這本書籍比自己的算學書還要薄一些,但成本至少高一倍。
“譚兄的詩才是極爲出名的,京城的人都知道,指點倒是不敢當,你是知道的,在下在詩賦方面水平一般,不過鑑賞水平還有的。你放心,在下一定會拜讀大作。”顧青雲定定神,直接回道。奇怪,這傢伙什麼時候寫出一本詩集了?之前沒聽說有風聲傳出啊。
譚子禮聽他這麼一說,俊朗的臉上頓時露出愉悅的笑容,朝他點點頭,負手就走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顧青雲怎麼都覺得對方散發出一股得瑟的味道。轉頭一看角落的漏壺,已經是中午,原來到下班的時間了。
這時,方子茗已走過來找他一起去吃午飯。
兩人走在飯館的路上,偶爾和別人見禮,見少人了,顧青雲忙問道:“大家今天爲何都看着我?難道是因爲那本算學書?不就是一本書嗎?內容淺顯。”
方子茗左右看了下,道:“你有點小瞧你那本書了,雖然淺顯,但前提是你寫得通俗易懂,你回鄉不知道,這次有一名老童生買了你那本書,結果把院試出的算學題都做出來了。他之前考了很多次,每次都卡在院試上,幾乎次次都是因爲算學題做不好,沒想到這次一舉考中秀才,被人恭喜時,竟然說是看了你這本書。”
顧青雲一聽,直接愣住了,他停下腳步,歪頭看他:“你這是在說書吧?哪有這麼巧的事?”難道是自己的主角光環終於發揮作用了?他雖然對自己寫的書有信心,可這效果也太誇張了。
不敢置信!
“前天院試的結果剛出來,我們今天都知道,這還能有假?”方子茗恨恨地捶了他手臂一下,羨慕地說道,“你現在出了這本書,已經在吳大人心中留有印象,後年是鄉試之年,興許大人會派你到哪個省去當副考官。”
顧青雲一聽,慌忙搖頭:“不可能,雖然我的品級夠了,但資歷尚淺,肯定輪不到我。”到各省去當鄉試考官是一件美差,不說收穫的人脈,單是有外快收入就是翰林院其他官員虎視眈眈的事。
誰叫翰林院是清水衙門呢?大家都過得很清貧。而且出京就是欽差,難得有個光明正大的機會出去,大家是非常樂意的,這一向是搶手的差事。
顧青雲在翰林院三年,是知道這事的。
“你看吧,你年紀輕輕就寫書受到大人的賞識,肯定有其他人跟風。”方子茗一副“相信我沒錯”的模樣,他摸摸下巴,喃喃自語,“我要不要也寫一本出來?”
顧青雲嘿嘿一笑,看了下四周,見沒有其他人注意,就低聲道:“早就有人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