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玉堂師兄好像快要成親了,你收到帖子了嗎?”
“還沒有,應該沒那麼快,成親哪是一件容易的事。”何謙竹搖搖頭,從牀上爬了起來,整整衣服,直到沒有褶皺了才又說道,“一轉眼,我們都要成親了,只有你今年才11歲,還沒到時候,不需要煩惱。”
他頓了頓,又笑眯眯說道:“或者,你到時可和趙文軒一樣堅持要考中秀才或舉人才成親,那時肯定有人慧眼識英雄,大把的人想把自己的閨女嫁給你們。”
顧青雲哈哈一笑,也顧不得把剛長到一半的牙齒露出來了,道:“這不是咱們寒門學子入仕途的最佳途徑嗎?找個土財主岳父就什麼都有了,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娶某個官員的庶女,當然,前提是你要很有才才行,足夠年輕,不要等到了三四十歲才考中,否則就跟姑娘一樣,身價也會大跌。”
兩人的關係這段時間突飛猛進,偶爾也會說這種玩笑話。
顧青雲和他說了一會兒話,把這段時間縣學發生的八卦補回來。
何謙竹特意叮囑道:“趙文軒和方子茗的關係還沒有好轉,你說話要注意點。”說完這些,他的心情好多了,準備回自己的住所,還順便幫顧青雲他們的房門半掩起來。
顧青雲等他出去後,想了想,又繼續抄筆記。
沒到一刻鐘,就聽到有人在門外叫他的名字。
“進來。”顧青雲放下手中的毛筆,把挽起的袖子放下來,走出去,定睛一看,只見門前站着一位身穿白藍相間衣衫的俊美少年,在身後或濃或淡的綠樹襯托下,更顯得氣質出塵。
“方兄!”顧青雲有半個月沒見到他了,此時見到很是驚喜,忙快步走了出來。
“青雲!”方子茗嘴角翹起來,看起來心情極好。
兩人相互見禮後,顧青雲這才把他讓進房裡。
方子茗已經來找過顧青雲數次了,所以對於他的臥室兼書房也只是隨意地看看,見被子枕頭都疊放得整整齊齊,書桌上的書本和筆墨紙硯明顯看得出是整理過的,再對比屏風的另一邊房,同樣可以看出趙文軒試圖收拾過,可看起來還是很凌亂。
顧青雲隨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忍不住笑道:“文軒師兄太專注於學習了,不太擅長這些,不像我,從小做慣了的。”在縣學,每天換下的衣服有些人是請人洗,有些人就是自己洗。
趙文軒和顧青雲分別是前者和後者,個人的自理能力不同,顧青雲也不在乎浪費的那一點點時間。
對於上過寄宿學校和參加過軍訓的人來說,做內務洗衣服這些都是小技能。但對於在家中是大爺和寶貝的讀書人來說,這種技能不是以後的妻子該掌握的嗎?現在沒有妻子,那就攢起來拿回家,或者請人幫洗就行了。
不過也有幾個家境貧寒的學子和顧青雲一樣,都是自己手洗。
方子茗理解一笑,在顧青雲對面的一張椅子坐下才說道:“你總算是從回來了,瞧你都曬黑了。不過你在工地上弄出來的事我都知道了,難怪你的算學那麼好,我聽我爹說,你做的帳清晰明瞭,縣尊大人一瞧就瞧明白了。”
顧青雲微微一笑,撩起衣襬坐在他對面。
方子茗就是去年他和趙玉堂在桃山寺救下的小孩的親屬,後來他還去顧家送了謝禮,當時他才十二歲就是童生了,走之前方子茗還說了自家的地址,讓顧青雲有事去縣城找他。
顧青雲本以爲他們不會有交集,沒想到到了縣學後才發現對方竟然也在這裡讀書,顧青雲比他小兩歲,兩人一個十三,一個十一,是縣學裡年齡最小的,再加上顧青雲曾經幫過他們家的忙,所以方子茗就主動和他交談,就這樣,兩人很快就熟悉了。
慢慢的,他還從其他人嘴裡得知縣學教授就是方子茗的爹,和教諭一樣,也是舉人出身。
顧青雲覺得他和趙文軒之所以能進縣學,可能這個方舉人還是幫了一點忙的。當然,這是通過他旁側敲擊後腦補得出的結論,也不知道方子茗是不是故意讓自己知道的。
大戶人家的孩子,據說心眼多得跟篩子似的,他這等傻白甜可應付不過來。
但慢慢接觸後,顧青雲發現雖然各自的出身背景不同,但兩人都意外地聊得來。他們還是有共同語言的,兩人都不喜歡作詩。顧青雲是不能作詩,能力有限,每次想到要寫詩就覺得渾身難受。方子茗則是不愛作詩,能力比他強多了。
一來二去的,兩人就成爲了好友,經常在一起討論功課。
顧青雲很是佩服他,對方纔是真正的天才,才思敏捷,記憶力比趙文軒都強悍,爲人處世還算不錯,不顯得稚嫩,就是有點高冷,不太愛搭理人。
古代的小孩真是太厲害了!
“縣尊大人怎麼想起去瞧賬本的?”顧青雲回過神來,很是納悶。
方子茗的爹才三十多歲,對於一個舉人來說,還是很年輕的,對方雖然在縣學裡掛名是教授身份,但是他還可以繼續考進士的。不像以前有些朝代,只要你這個舉人做了官,無論是小官還是大官,都不可能再考進士。
本朝有規定,只要是做了縣學的教授、學正和教諭等官職,還是可以繼續科考的。
顧青雲估計是基層的人才太少,如果大家都不願意出仕、只想着繼續考的話,那朝廷怎麼去培養下一代?而且前朝的穿越者皇帝就曾經鼓勵秀才和舉人先到衙門鍛鍊一番,做些實事後再繼續科考。
感謝穿越者皇帝!顧青雲真心感激。
不過也因爲方舉人要苦讀詩書,來縣學的時間才那麼少。
“當然要看,不看怎麼知道錢花到哪裡去了?縣尊大人不是那種不通實務的人,現在朝廷越來越往注重實務,據說還想着以後的縣令一定要讀懂兩本書才能當,一本是農書,一本是算學方面的書。不懂農事怎麼勸農桑?不懂算學會被那些濁吏欺瞞,成爲泥塑的菩薩。”方子茗滿是贊同的樣子。
方子茗是劉縣令的擁護者,覺得劉縣令在本縣做出的都是好事,對本縣大有益處,是真正爲百姓着想的好官,還經常說等自己以後中了進士就要和劉縣令這樣造福一方之類的話。
顧青雲一聽,只覺得精神一震。
這個好呀,不正好適合自己嗎?不過前提是科考也要跟着變,算學的比重加大,這樣纔有利於自己,要不然說再多也沒用。
不過轉念一想,即使他自己考不上,以後考上的那些進士如果真的學習這兩本書,那出現昏官的機率還是會減少的,他們林山縣就不怕以後來一個滅門縣令了。
“那我們這次考秀才會不會加重算學的比重?”顧青雲忙追問道。這種消息的渠道他是沒有的,這隻有方家這種家裡有人當官的大族才清楚。
“我知道你想什麼,但是我也不知道。”方子茗見他眼睛發亮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顧青雲心裡想什麼他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來。
顧青雲一聽,精神頓時痿了下來。
“你放心,即使你考不上秀才,還可以在縣衙當個書吏的。”方子茗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取笑道,“縣尊大人還說了,你算學這麼好,記賬做得也好,現在做個書吏都綽綽有餘。”
雖然大家都想往科舉這條路上走,但能走到最後的總是極少數人,每三年只錄取兩三百名進士,全國各地那麼多讀書人,真正的僧多肉少,競爭慘烈,所以有些考上秀才的人不開私塾教書的話,就會去縣衙找活幹。
能在縣衙找到書吏這個職位也是可以接受的,這相當於現代的某縣財政局局長,在本縣已經算是擁有一定的地位了。
可是,這種職位也是僧多肉少,競爭激烈。雖然縣衙六房一般是由縣令任免,但縣令剛到地方,又不是本地人,不會輕易罷免原先的書吏,只要覺得用得順手就會讓他們繼續當,因爲對方是本地人,熟悉本地的情況,這就導致到了最後,縣衙裡的一些職位都是父傳子子傳孫,世世代代都是做一個小吏,雖然沒有官員風光,但在普通百姓面前也是可以威風一下的,還可以暗自發家致富。
所以外人要進入這個體系,沒有點關係是不行的。否則,全縣那麼多秀才怎麼就偏偏選中了你?
現在顧青雲剛考到童生,縣令就說他能做書吏,那是相當看好顧青雲在算學方面的成績了。
方子茗這麼一說,顧青雲也不生氣,微笑道:“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萬一實在考不上,這也是一條退路,對於我這樣的農家子來說,也算是跳出農門了。然後等我老了,就讓我兒子繼續做,嘿嘿。”
“你啊,什麼話都不避諱,這種話能亂說的嗎?萬一……”方子茗急了,忙勸說道。
顧青雲於是受教地點點頭。
“你半個月前不是說要去郡城的舅舅家,怎麼現在就回來了?不住久一點?”
說到這個,方子茗的臉就黑了下來,無奈地說道:“去郡城實在是一種折磨,一想到明年還要再去一趟我就心裡發憷。你不知道,這一路上又是塵土又是顛簸,我本來還覺得自己的身體挺好的,結果在路上走了三天,我覺得這骨頭都要散了,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到了那裡都瘦了幾斤,我舅母可心疼壞了。”
見方子茗吐苦水,顧青雲也是很理解的,他去府城的時候就知道了,古代的交通那叫一個坑爹啊,這還是修過路的呢,要是沒修路還不知道能顛簸成什麼樣,這就是沒有橡膠的壞處了。
“我舅舅生病了,我娘沒空去,就讓我替代去了一趟。”方子茗只是簡單說了一下,就道,“你還記得你救下的那個小孩嗎?就是我表弟,他現在都3歲多了,看起來白白嫩嫩的,非常乖巧,我回來的時候他還很捨不得。”
說起這個小孩,顧青雲當然印象深刻,這麼可愛白嫩的小孩,尤其是自己救過他的,更是對他多了一份關注。
不過他還是警告方子茗不要再把所謂的救命之恩放在嘴裡了,沒有他,相信方家也能把人抓回來的。再說了,救人的主力還是趙玉堂,不是自己,而且對方早已經把人情都還了。
方子茗見他如此,忙應了。
兩人開始討論功課,顧青雲向他提問,一直到半個時辰後才結束。
顧青雲覺得自己解開了一些難題,心裡很滿足。方子茗畢竟有一個舉人的爹,學問比他好多了,但是顧青雲有些觀點比較新奇,思維活躍,有時候也能讓方子茗茅塞頓開,所以兩人都挺樂意在一起討論功課的。
見太陽將落,兩人忙去食堂吃晚飯。
方子茗在縣學擁有獨立的一間房,只是他很少在這裡住,一般都會在家住,畢竟那麼近。
顧青雲覺得自己要是有個舉人爹,也會經常回家,向爹請教問題不比讓秀才教好?可惜貌似方舉人一直在刻苦攻讀經書,根據方子茗透露出來的意思,他這個兒子也很少見到人。
顧青雲無法理解這種父子的相處情況,爲了考進士連父子親情都沒時間去培養,這在他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三天後的下午,顧青雲正在寢室內收拾東西,明天是休息日,他要回家一趟。這段時間爲了工地上的事,他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回家了,雖然能見到他爹和二叔,但沒見到其他家人啊。
趙文軒這次沒有和他一起回,說要留在縣學看書。在縣學最大的好處就是,縣學有個小型的借書室,裡面的書除了四書五經外,還有其他書籍,這些書有些是朝廷下發的,有些是某個有錢的商人或權貴捐贈的。
像縣學的學子每次可借一本,時間長達一個月。不過有句話叫做“書非借不能讀也”,顧青雲發現只要是借縣學的書,大家都讀得很認真,有些人甚至像他一樣,讀了不要緊,還要再抄一本出來自己收藏。
顧青雲纔來這裡三個多月,就抄了他覺得有用的五本書,他覺得在縣學學習交的費用真是太值了,抄這些書回去都快夠本了。
“文軒師兄,你還是寫封信給我幫你帶回家吧,要不然伯母見你不回家,肯定會擔心的。”顧青雲背上書箱,環視一週,發現沒什麼要拿的,就再次勸說道。
趙文軒放下手中的書,想了想,還是堅定地搖搖頭,道:“不用,我上次回家告訴過她這次不回家的。”
顧青雲暗歎了口氣,知道這對母子有問題,可是趙文軒一向不和自己說家事,他也無從得知是什麼原因。
罷了,人家的家事他多什麼嘴。偶爾想到那個溫柔和善的婦人獨自一人在家的情形,顧青雲再看看正在認真看書的趙文軒,覺得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和何謙竹回到鎮上的時候,顧青雲就去探望何秀才,跟他彙報了下自己的學習情況。
聽到顧青雲去工地幫忙的事,何秀才眉頭微皺,不過一想到這事已經傳入縣尊大人耳裡了,還得到了大人的讚賞,就不好明着反對,只是委婉地勸道:“目前最緊要的還是要準備院試,只要你院試過了,你想怎麼樣都行。”
顧青雲理解他的意思,不過兩人的觀念不同,也不好和他爭論,就點頭道:“好的,以後再也不會了。”
的確是再也不會了,接下來他要全力以赴備考。
等顧青雲走後,趙氏才從書架後走出來。
“怎麼樣?老夫這個學生不錯吧,很沉穩,不急不躁,去縣學三個月也沒有跟着學壞,沒有變得虛榮浮躁或自卑自憐,可見是個有自制力的。”何秀才捋了捋鬍子,眼裡帶着得意,道,“只有像他這種人才沉得下心學習,而且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說實在的,教了那麼多年書,老夫很少見到像他這麼小就能有這種心性的孩子,當初老夫第一次見他寫字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趙氏沒有說話,只是沉思。
“這種人即使以後不能發達,但也過得差不到哪去,像你兒子,即使考不上秀才,也能找到一碗飯吃。怎麼樣?有沒有後悔沒有把孫女定給他?”
趙氏一聽,馬上反應過來,白了他一眼,道:“我承認你說得不錯,跟着他是不會餓死,可是也富不到哪去。我嬌養的孫女兒竟然要嫁給那種家庭,這怎麼行?要我眼睜睜地看着孫女吃苦我可受不了。”
“這不是有嫁妝嗎?”何秀才不以爲然。
“有嫁妝有什麼用?難道還能單獨自己用?不用管上面的長輩了?這不是要我孫女用嫁妝養他們一家子嗎?而且鄉下人節省慣了,大家根本就過不到一塊兒去。你是男人,你不懂。”趙氏嘆了口氣,繼續道,“顧青雲是個好孩子,可是他沒有個好家世,這種人家出來的孩子,你怎麼知道不是另一個傷仲永?這樣的例子我們還見得少嗎?”
這次輪到何秀才不說話了。
趙氏得意一笑,很快就收斂住。
“反正我就是不樂意,只要想一想我幼時的小姐妹過的是什麼日子,我就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一想到那個同樣嫁給鄉下讀書人家的小姐妹,趙氏就忍不住憤怒。明明花的是妻子的嫁妝,明明年紀輕輕就考中童生,到最後卻一事無成,連個秀才都考不上,還要怪妻子的嫁妝不夠豐厚,甚至出去趕考竟然還帶了個粉頭回來,讓人噁心死了,幸虧他最後染病去世,要不然她那小姐妹現在還不知道該如何熬過這苦水一般的日子。
兩人同樣是秀才的女兒,結局卻如此不同,她又怎麼敢讓孫女兒步人後塵?就是想想都不行。
何秀才一聽,也沒話說了,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清楚。他也不能保證自己看人絕對準確,這關係到孫女的終身大事,也不能自作主張,還是要大家同意纔是真正的結親。
顧青雲自然不清楚他走後發生的對話,告別何秀才後,他還在私塾裡和趙玉堂聊了一會兒,和顧青明約好等他下學後一起回家,這才跑到集市上準備買點東西回去。
經過書店的時候就聽到何掌櫃叫自己的聲音。
“何掌櫃,叫我是有什麼事?”顧青雲很詫異地走進店裡。
何掌櫃仍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指指書架,笑道:“小公子從縣學回來了?小店剛進了一批新書,就想先告訴你。”
顧青雲聞言就笑了笑,道:“好,下次我一定來看。”
“聽說小公子算賬很厲害?”何掌櫃又問道。
“哪裡哪裡,只是能算清數字罷了,做賬本就不一定行了。”顧青雲連忙擺手,驚訝地問道,“說起來,何掌櫃你的消息真夠靈通的,我的這點事你都聽說了?”
何掌櫃呵呵一笑,道:“縣城就這麼點大,一有點什麼風吹草動都傳得很快,不算稀奇。”
顧青雲理解地點點頭。
“我這裡有一批賬,小公子這兩天有空的話是否可以幫忙算算?”何掌櫃終於說出目的,看了看店內,沒什麼人注意,就低聲道,“這是有報酬的,是我侄子,當初學藝不精,把賬本弄得亂七八糟的,還要麻煩我來幫他算,可我這不是很忙嗎?所以一聽說小公子的事,我這就想到找你幫忙了,放心,不用很長時間的,以你的速度,可能明天一天就做完了,我翻看了下,不算複雜。”
顧青雲一聽,這次是真正驚訝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找上門來讓他做賬?
他連忙搖頭道:“這不行,且不說我還不太會,肯定會做錯,就是我能做,也不敢做呀。剛纔見了何夫子,被他罵了一頓,說我沒有專心準備院試。這不,我正痛定思痛呢,準備這段時間全力以赴讀書。”說完就很滿是歉意地看着對方。
何掌櫃胖乎乎的臉上流露出失望之意,不過隨即收斂起來,笑道:“何秀才說得對,好好讀書準備院試纔是正經事,都怪我,拿這些俗事打擾公子。”
顧青雲搖搖頭道:“我知道何掌櫃是想補貼我,不過目前是在是沒時間做,多謝你惦記我了。”
兩人又扯了一通,這才分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