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考試他本來打算自己去的,因爲他已經這麼大了,不好再讓他爹跟着一起跑,又不是前幾年,那時他還小,大家擔心他的安全。而且他爹這幾天估計是太激動了,他回來住的這幾天,他爹老是半夜起來看他睡得好不好,結果把自己弄得受了點風寒,只是咳嗽了幾下,就被大家嚴禁他靠近自己,生怕傳染了,爲此他只能乖乖喝藥。
不過顧青雲的這個決定遭到了全家人的強烈反對,萬一他生病了怎麼辦?沒有個人跟着,大家都不放心。這次考試可是要在考場內待九天,顧大河懷疑到時他兒子還有沒有力氣走出來?
顧青雲想想,覺得也對,於是就默許帶一人去照顧他。
顧二河本來是自告奮勇的,可沒想到顧青亮站出來,強烈要求自己跟着去。
大家仔細一想,也就同意了。畢竟這兩次,顧青明去科考都是他跟着去照顧的,郡城他也去過兩次,顧二河沒有出過遠門,比不得他有經驗。
顧青雲是無所謂,看着顧青亮高興的樣子,也就同意了。這幾年,顧伯山要教書和處理村務,顧青明要安心讀書,大伯顧申河不善言辭,沉默寡言,不知從何時起,顧青雲就發現大爺爺家的店鋪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顧青亮今年十七歲,是一個見人三分笑的人,和顧青明一樣,可以輕易和人打成一片,交際能力強,別看他老是笑眯眯的,但辦事很靠譜,據他哥說,每次都能把他照顧得很好。
“青雲,你只需好好在客棧讀書複習,其他雜事讓他去做就行了。”顧青明拍拍他的肩膀,很是自豪。
顧青亮嘿嘿一笑,忍不住拿起荷包,倒出一顆糖放進嘴裡。
衆人不忍直視,都這麼大了,還吃糖,從小吃到大,他那口牙齒還能好好的,算他注意保護牙齒了。
這次顧青雲去郡城參加鄉試,離開的時候,基本上全村的人都來送他,要不是他家不肯收錢,那村裡人肯定會捐錢給他的。
坐上牛車要走的時候,顧青雲和家人告別,看着他們那一張張期盼的臉,突然覺得壓力很大,尤其是顧家這一族的人,臉上更是滿懷熱切、充滿希望地望着他。
“青雲,不必多想,只需盡力考即可。”顧青亮注意到他的情緒,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
顧青雲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爺爺背對着他們,也說了幾句寬慰的話。
顧青雲不想讓他們擔心,就露出笑容。
八月初二,顧青雲和何謙竹、趙文軒、方子茗等人一起到達了郡城。這次他不缺錢,但不打算住客棧,因爲考試時間就要九天,再加上他們提前來,還要等放榜,需要一個月不止。時間太長了,四人商量過後,就在貢院附近合夥租了個小小的四合院,佈局和他在縣城的宅子差不多,只是天井比他那裡大一些,還種了幾叢青竹和一棵桂樹。
這是專門出租給考生的,裡面的傢俱一應俱全,拎包就能入住。因爲方子茗帶來的人多,就佔據三間,其他三人每兩人一間就夠了。
算了算,廚師由方子茗家的小廝充任,伙食和房錢之類的由四人平分,價格比住在客棧還要便宜些,且這裡的環境更加安靜。要不是方子茗事先派人來提前租好,他們肯定租不到這麼合適的地方。
顧青雲和顧青亮住在同一間房,他睡在大牀上,顧青亮睡在小一點的牀榻上。
“青雲,你這段時間感覺和以前有點不一樣,是不是因爲要考鄉試啊?”顧青雲正在仔細整理自己的書籍呢,就聽到顧青亮的問話。
“沒有,有什麼不一樣的?”顧青雲轉頭看着他,莫名其妙。
“反正就是不一樣了。”顧青亮仔細打量他一番,自顧自地點頭,“好像更自信了,精氣神更好了。”
“你愛怎麼說怎麼說。”顧青雲白了他一眼,他覺得自己每天都這樣啊,不過更自信可能是真的,畢竟他覺得自己現在比一年前學到的東西更多,對鄉試有一定的信心。
經過方仁霄的教導,他對經義的理解大幅度上升,感覺作詩沒有以前那麼難了,輕鬆多了。還有策論,也知道該怎麼寫,就是用的詞句還不夠華麗,引經據典做得不夠,現在暫時只能走質樸風格。
即使有老師教導,不過要跟上老師的思路,自己也付出了很多。方仁霄博聞強記,他有時候講解一道題就會突然轉到另外的內容上,內容會不斷地加深拓寬,沒有一定的知識量都不知道他在講什麼。
所以顧青雲這一年來,除了每天晚上完成老師佈置的功課外,還要不斷地閱讀新的書籍,充實自己,增加自己的知識儲備量。
第二天一大早,照樣辦好鄉試手續後,顧青雲等人就走回暫住的院子。
想起剛纔的場面,大家都心有慼慼焉。單是和他們同一天去辦手續的秀才就有上百人,讓他們從早上等到中午才辦好,這還是他們去得早,去遲一點,估計都要排到晚上了。
“好多人……”何謙竹感嘆。
“能不多嗎?像我們府就有秀才兩百多人,除去一些不來考的,都有將近兩百人。整個郡有十個府,有些府比我們還大,人更多,這樣算來,就有兩千餘人來考。基本上,只要有點上進心的,能走動的都會來。”顧青雲感嘆。
其他人一聽,心裡暗暗算了下,贊同地頷首。
“反正鄉試很麻煩的,要在裡面住九天,上次我在裡面時,到了後面兩天,感覺已經神志不清了,做題都是順着感覺走。還有,到了最後一天,我帶去的饅頭不知怎麼的,都已經發黴,最後只能自己煮粥喝,煮的粥味道怪怪的,出考棚後,我已經倒在趙三身上了。”趙文軒吐槽,想起三年前的事,一臉苦澀,臉都發白了,看起來心有餘悸的樣子。
顧青雲等人一聽,頓覺頭皮發麻。
上次院試的三天已經夠難熬了,這次要九天,想想就可怕。
“文軒師兄,你們上次錄入的名額有多少?”顧青雲問道,他以前關注過,可現在還想再確認一遍。
按規定,每個省(郡)的考生錄取名額都是有定數的,大致按各省文風的優劣,人口的多寡和丁賦的輕重製定的。一般大省有一百幾十名、次省百餘名,再次的有七八十名,最小的省只會錄取四五十名。
他們越陽郡往年的錄取名額是五十到八十之間,視情況而定。
“上次正榜錄取名額有七十人,副榜有十四人。”趙文軒記得很清楚。
何謙竹嘆了口氣,說道:“雖說有八十四人,但副榜我們基本上是上不了的,而且也不想上。”
衆人默然。所謂的正榜就是正統的舉人出身,副榜按道理是錄取那些排在七十名之後的考生,但他們還不是舉人,沒有舉人的待遇,但上副榜有個好處,可以知道你排在第幾,估摸一下自己的實際水平,也許三年後就是你上正榜了呢。
這相當於現代“種子選手”的性質。
副榜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去京城國子監入學,那裡大儒多,教學水平高。如果你之後還是考不上舉人,還是上了副榜的話,那連續兩次上副榜的你,可以直接有資格參加會試,只要考上了,照樣是進士出身,和別的正統舉人沒有什麼區別。
話是這麼說,但大家都知道,副榜是朝廷給那些有權有勢的官宦子弟的福利,一般而言,貧寒學子是很少出現在副榜上的,除非你的確考得很比其他副榜的人都出色,人家不得不給你,可是科舉閱卷的彈性太大了,很難說清。
像這種福利,張修遠、方子茗等人都享受不到,更別提顧青雲他們了。
所以他們能爭的想爭的就是那七十個名額,也許今年會多點,最怕的是名額比上次還要少了。
兩三千人中錄取幾十號人,每三年還會多出兩批秀才,所以越到最後,科舉考試就越慘烈。難怪有人考到老都考不上呢。
鄉試的正副主考官是由朝廷直接下派的欽差大臣充任,他們都是翰林、進士出身的部院官,除了這兩個主考官外,還有四個同考官,一般由本郡巡撫、總督等官員充任,還有其它官員若干。等改卷子的時候,官府還會把整個郡的大儒或退休的高級官員(三品以上)請來一起閱卷,減少作弊的可能,所以副榜偶爾會錄取一兩個的確學問優秀的秀才,以示公平。
回到住所吃了方子茗家中下人燒的午飯後,顧青雲正在天井這裡散步消食呢,就看到方子茗來找自己了。
“他們兩個呢?”顧青雲瞧瞧後面,沒見到何謙竹和趙文軒。
“他們睡下了,今天忙了半天。”方子茗回答。
兩人開始繞着幾叢青竹散步,聞着桂花樹的淡淡清香,顧青雲估計,過上半個月,桂花就可全部開花了,那時的香味更濃郁。因爲這裡挨近貢院,大多數都是出租給秀才們,所以整條巷子的住所幾乎都種有桂樹,深受考生們喜愛。
包括顧青雲,也很喜歡桂花樹。
“過段時間,我大姐就帶着外甥和外甥女回來了,我家的孝期已經結束,大伯還沒有起復,所以大姐就回來探親。”方子茗說完就神情複雜地看着顧青雲。
顧青雲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大概知道點內情了,他自己也有點尷尬,尤其是事情還沒定下來的時候。
忍不住撓撓腦袋,顧青雲趕緊轉移話題:“老師已經給友人去信了,可能過不久就有起復的消息吧。”不過他覺得方仁霄似乎根本就不急着起復,之前他在家守孝期間,還與外界有交流,比較規律。但近段時間他心情特別不好,和別人的通信似乎頻繁起來,到了最近一個月,竟然就不聯繫了。
就這樣,方仁霄的心情反而好起來。
顧青雲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現在掌握的信息有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加上鄉試時間將近,就沒再觀察了。
方子茗點點頭,他突然說起了張修遠:“張修遠張兄這次參加鄉試,我看他勢在必得,他跟着樑學政學了三年,學業上肯定會更進一步。上次被壓了三年,這次厚積薄發,是我們的一大對手。”
顧青雲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見他似乎也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就問道:“難道你不想他上榜?”
“沒有,我只是想排在他前面。”方子茗回答得很直率,“這樣我姐姐嫁過去會更好。”
顧青雲想起那個聲音好聽的少女,心裡暗暗點頭。的確如此,現在看起來,張家比方家門第要高一點,所以方子茗擔心他姐姐很正常。
“你姐姐和張修遠什麼時候成親?日子定了嗎?”顧青雲覺得張家還是很有誠意的,幾年前說了下定,過不久就來了,要不是方家老太爺去世,孫子輩要守孝一年,估摸着方姐姐早就嫁過去了。後來是方家捨不得女兒早嫁,就約定等張修遠考完鄉試後再成親。
而且張修遠那邊也不方便,主要是樑學政三年期滿後,已經返回京城,張修遠就到了他父親所在的地方讀書,距離林山縣太遠。
“定了,十月中旬,到時你要來我家喝喜酒。”方子茗笑道。
顧青雲當然點頭同意:“那是一定的。”
見消食得差不多了,顧青雲和方子茗說一聲,就回房午休。
接下來的幾日,顧青雲都待在院子裡不出門,需要什麼都是顧青亮出去買。
顧青亮一到郡城就出去熟悉環境了,貢院和當初院試的考棚不是同一個地方,所以他還需要到周圍看看,起碼知道附近買賣吃食的地方,還有醫館藥店之類的,免得到時候需要找人找不到地方。
何謙竹等人都會出去散散心、拜拜廟,或者會會友,交流一下信息,對於顧青雲宅在家裡的行爲很不解。
顧青雲只推說自己不想出去。他一個人在房裡自得其樂,讀書複習,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
當然,最重要的當然是準備好下場的東西了。除了必備的筆墨紙硯等文房用品外,顧青雲還要準備打火石、棉布巾、替換的三套裡衣、抹布、雨傘、防蚊蟲的藥、棉花做的耳塞、棗酒、煤油爐等,因爲考場不提供伙食,八月份的天氣又熱,準備好的飯菜會很快發臭,他除了攜帶大量乾糧外,如果還想喝點熱水,就得自己煮點東西吃。
煤油爐也叫五更雞,是一種以銅鐵或竹木製成外罩,中置油燈,便於夜間煮食的小爐,適合考場煮熱水或煮點飯菜,因爲考場內不能燒柴火,他們只能用油爲燃料,有錢的用茶油,沒錢的用桐油也可。
帶的食物有豆角、大米、臘肉、幹蘑菇,除了前面兩樣是在郡城提前一天買的,其他都是從家裡帶來的。
一般的考生都是富家子,平時都是由別人伺候自己,他們並不會煮東西,而且也嫌麻煩,答題的時間不夠用,不會浪費時間去煮,所以很多人都是直接吃乾糧。
所謂的乾糧,其實就是包子饅頭燒餅之類的麪食品,都是很少水分的,其中饅頭佔了大頭,那是一點水分都沒有,是切成一條條,然後曬乾水分,這樣纔可以維持九天不發黴。
這樣的乾糧當然難吃,可到了考場上,認真答題的時候,據考生說根本就不覺得難吃,都沒空嫌棄它們沒有味道,只需它們能填飽肚子即可。
像方子茗,他家條件較好,還會帶上人蔘和棗酒,這是提神用的。
八月初七,顧青雲正在檢查自己帶入場的東西時,就聽到何謙竹推門進來的聲音。
顧青雲被他的動靜打擾,擡頭一看,見他神色不安,額頭上冒着細汗,氣喘吁吁的,忙把手中的清單遞給顧青亮,讓他仔細清點,這才低聲問:“師兄,你怎麼了?”
何謙竹看到他,舒了一口氣,說道:“青雲,知道我剛纔聽到什麼消息嗎?我到悅來客棧和縣學的同窗閒聊時,就聽說張修遠走在路上的時候,差點被二樓掉下來的花盆砸到腦袋!”
顧青雲一聽,表情一凝,趕緊問:“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身邊有兩個隨從,其中一個隨從眼疾手快,把他推開了,張修遠一點事都沒有,那個隨從的肩膀被砸中了,流了點血,整個肩膀都青了。”
“真是……”顧青雲憋出一句話,“真是兇險啊,張修遠運氣不錯,那個隨從很盡責。”
何謙竹臉色已經恢復正常,掏出繡着青竹的手帕擦擦汗,說:“的確兇險,也不知道是誰幹的,那些人的妒忌心也太強了,連張修遠也敢招惹!基本上名聲最盛的幾個這兩天都陸陸續續遇到點問題,雖然他們不敢太過分,不過也很噁心人。青雲,你不出去是對的,你也有一定的名氣,那些人指不定把腦筋動到你頭上去呢,這種事防不勝防啊。”
“發生這種事很正常,每次考試都有,只是一般的人都以爲是自己倒黴所致。所以說,我們都需要好好保護自己。”顧青雲沉默了一會,想起四年前考院試的那個拉肚子的考生,自從那次後,他就知道,不僅要在考場上奮鬥,自己還需要在考前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對他而言,深居簡出就是最佳的防範手段。
之前他也提醒過他們,何謙竹和趙文軒不以爲然,覺得自己小心點就行了,別人不會注意到他們的,畢竟有兩千多人呢,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秀才。現在最主要的是,要摸清主考官的喜好,所以依然每天出去。
事實也是如此,他們這幾天一直都很順利。只是現在突然發現認識的人遭到這種危機,這纔有些慌張。
方子茗不用擔心這種事,他身邊是隨時有兩名小廝跟着的,相信他家中長輩肯定和他說過類似的齷蹉事。
“後天就要進場了,你不要出去即可。”顧青雲安慰他。
何謙竹點點頭,突然說道:“真想快點考完,我想我家兒子了。”
顧青雲一囧,怎麼就突然想到他家兒子了?不過想想他家才一歲多的小孩兒,正是好玩的時候,長得白白胖胖的,的確很可愛。
不久,趙文軒和方子茗也回來了。飯桌上,大家說起張修遠的事情,各抒己見,只覺得對方幸運,又交換了其他信息。
聽到是姓景的大學士作爲主考官,顧青雲的心就是一沉。他現在跟在方仁霄身邊學習一年,方仁霄也曾經說過朝堂上所謂的守舊派,知道這個姓景的大學士是守舊派的活躍分子,主張要加大四書五經的題量,重點考察考生們的道德修養,以德取才。
現在是他出題,總之,顧青雲已經預測到自己的這次鄉試不會那麼順利了,他現在只祈禱,經義和詩文佔的比重不要太大。
八月初七,編好座位號,出榜通知。顧青雲等人去領了自己的考牌號,回住所安心等待,大家都不打算出去了。
本次鄉試分三場,分別於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進行,每隔三天才舉行一場,每場考三天,一共是九天。
因爲人數過多,所以要分批次入場,有些人半夜三點就要點名進場了,顧青雲他們縣城的在八月九日黎明聽到炮聲後才進場。只要一進場,就要到十八日早上才能出考場。連同考官們也是如此,都要在裡面關上九天。
爲確保考試順利進行,只要開考後號舍就會上鎖,期間無論發生什麼事,即便發生火災,燒死考生也不能開鎖。
顧青雲沒想聽說過本朝鄉試時出現過大的火災,但當主考官宣佈這條規定時,他仍然覺得膽戰心驚。萬一他們這一科的考生有哪個考着考着就糊了,出現一個神經病,放火把他們都燒了怎麼辦?
不過想到考官們肯定也會有防火準備的,這才安下心來。
走完程序後,顧青雲跟着士兵走到屬於自己的號房。
貢院內的號房一律南向成排,長的有上百間,短的也有五六十間,相當於一個個小巷子,巷口門頭寫有某字號,還備有號燈和水缸,這是方便考生晚上走路上茅廁和白天飲水之用。
只見號房內長十尺、寬八尺,比當初考院試的號房大一些,起碼可以趟直身體了。裡面只有一桌板、可以當凳子坐的牀板、一碗清水,嗯,還有一小塊地方是可以讓他做飯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都不是什麼問題,問題是號房離廁所實在是太近了!只隔了一間房,顧青雲已經想罵人了,這不是所謂的臭號嗎?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