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婆子魚做得極好,特別是燒魚頭、魚尾,更是美味無比,李小幺懷疑她從前也富貴過,沈婆子和她一樣,吃魚最愛吃魚頭魚尾,爲了這個,沈婆子可沒少感慨,感慨裡透着無數傷感,不提自己,卻只說李小幺是富貴脾氣。
李小幺窩在沈婆子屋裡慢條斯理的吃着魚尾,聽着沈婆子的嘮叨:“這姑娘家,可是要把持住,看看這柳娘子,這算啥?人不人鬼不鬼的。”
“黃大哥這不是娶了柳娘子了麼。”李小幺含糊的說道,沈婆子白了李小幺一眼:
“這叫什麼娶?三媒六聘,從送草帖子算起,到滿月禮成,這中間要過的禮數多得很呢,這禮數越周全,聘禮越貴重齊全,這姑娘家就越尊貴,嫁過去說話就越響亮,姑娘家嫁人,一輩子可就這麼一回,你看看,這柳娘子,連個花轎也沒坐上!就這麼窩囊到一個牀上去了,那黃大對她,你看看,說打就打,說罵就罵,還不是她自找的?唉,這算個什麼事兒?這柳娘子,可是說妻就是妻,說妾也是妾!”
“這事也怪不得別人。”李小幺低聲嘀咕道:
“就是這話,哪裡怪得上別人去?要怪也只能怪她爹孃,唉,她那爹孃,一對混帳糊塗東西!你看看,那柳二,就知道死吃死喝,柳婆子,唉喲,姑娘隨娘,這話可不假,這黃大,倒是個心思深沉的,這柳娘子但凡明白些,從此死心塌地的跟着黃大過日子,那黃大也虧待不了她,你看看,糊塗吧?你都跟人家上了牀嫁了人了,心裡還掂記着旁人,這要是在重規矩的大戶人家,是要沉塘的!也難怪黃大打她!說起來,這事還真怪不上黃大,昨天晚上,黃大就拎了瓶酒,連菜也是柳娘子備下的呢!”
“你怎麼知道?”李小幺忙嚥了嘴裡的魚肉,睜大眼睛問道,沈婆子不自在的咳了一聲,走到門口四下看了看:
“幺妹子,阿婆說給你聽,你以後可別象柳娘子這麼傻的不通氣,那天你和你哥哥去看燈沒回來,我上了年紀,這燈也見的多了,可沒那精氣神看去,就關了門做針線,掌上燈沒多長時候,那柳二就回來了,黃大拿了個對牌迎過去,說是胡記分茶鋪子的牌子,別人送給他的,他和人約了別處吃酒,去不得了,就給了柳二,那柳二貪着這口吃的,接了牌子就走了,唉!”沈婆子嘆了口氣:“這天下哪有能白佔的便宜,黃大看着柳二出了門,從屋裡提了只氣死風燈掛到了院門口,拎了瓶酒就進了柳家的門,中間柳娘子出來過一回,臉兒通紅,剛出門就被黃大從後面攔腰抱了回去,再往後,就是柳婆子回來了,那屋裡的燈,一直可沒熄過,你看看,這黃大有心眼吧。”
李小幺慢慢吃着魚,凝神思量着,若有所思的看着沈婆子,沈婆子伸手點了點李小幺的額頭,笑了起來:“這幺妹子可聰明!阿婆就喜歡你這樣聰明的!這黃大可是早有算計,也不知道拿什麼話騙了柳娘子和他一處吃酒,不過那柳娘子傻成那樣也好騙,花了幾個錢,打發柳二去胡記吃酒,這還不算,你看看,他先在院門口掛了燈籠,屋裡的燈也不熄,他就是要人看着,他睡到了柳娘子屋裡,那柳娘子也只好嫁了他!”
李小幺吐出嘴裡的魚骨頭:“這黃大肯這麼費心思算計,也該是對柳娘子有心的,既然娶了柳娘子,怎麼也不對她好些?”
“有心?”沈婆子一邊笑一邊搖着頭,笑了一會兒,重重嘆了口氣,看着李小幺,鄭重的交待道:“幺妹子,你可聽好了,這男人要是真心對你好,那就是處處敬重你,凡事依着規矩來,那費盡心思、只想着你的身子,壞了你名節的,都不是真心待你的人!可別被那些個花言巧語給騙了!”
“阿婆你放心!往後哪個男人敢象黃大這樣算計我,我就讓他當太監!”
沈婆子‘噗’的一聲笑出了聲,上前敲着李小幺的頭:“你個死丫頭,知道什麼是太監!這可不是姑娘家該說的話,可不能瞎說,姑娘家,名聲最要緊!”
當天夜裡,睡到半夜,院子門突然被人用力敲打着,叫着開門,李小幺一下子驚醒過來,急忙穿了衣服,抓了裝着銀子的荷包系在腰間,跳下牀,奔到窗前往外探看去。
李宗樑和魏水生等人已經起來開了門,黃遠山也一邊穿着衣服一邊出了屋,院子裡涌了七八個官兵進來,保長懷裡抱着冊子,緊跟在後面也進了院子,保長點着各屋,一個個說着住的是誰,哪裡來的,領頭的官兵聽着保長的話,示意幾個士兵進到各屋查看了一遍,李小幺彷彿極膽怯的團着身子縮在牀上,士兵舉着火把進來,看着李小幺,竟然咧嘴笑了下,轉身就出去了。
不大會兒,小小的院子就被搜過了一遍,一羣官兵如同潮水般‘呼’的涌進,又‘呼’的退了出去。
黃遠山看着李宗樑和魏水生栓上院門,滿院的人各自回去,李小幺拖着鞋子站在裡屋門口,關切的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說是查刺客。”李二槐一臉的興奮激動,一邊側着耳朵凝神聽着外面的動靜,一邊接着猜測着:“聽聽,外面動靜可大,這刺客肯定厲害,說不定刺的是皇上呢,不然哪有這麼大動靜?!”
“別亂說!這可是要命的事!明天出去,誰都不準亂說亂打聽!聽到沒有!”李宗樑冷着臉,看着衆人吩咐道,李小幺忙點頭答應着:“我肯定聽話。”
李二槐縮了縮脖子,低低的嘀咕道:“我就說說,反正我天天跟你一處,肯定不打聽。”
魏水生示意李小幺回去睡覺,熄了燈,和李宗樑凝神聽了半天動靜,直到四下裡安靜下來,才鬆了口氣,躺下睡了。
第二天,整個太平府照常天不亮就開始熱鬧起來,彷彿夜間的搜查是一場夢。
李小幺剛賣了幾份阿膠棗兒,鄭掌櫃就招手叫着她:“小幺,過來,快過來。”
李小幺忙託着托盤過來,鄭掌櫃伸手接過李小幺手裡的托盤:“智靜大師在外頭車上,叫你過去說句話兒,快去吧,東西我幫你收着。”
李小幺驚訝間,已經被鄭掌櫃推了出去,長豐樓外,停着輛寬大精緻的桐木大車,智靜將車簾掀起條縫,笑着招手叫着她。
李小幺忙上前兩步,跳上車,車裡一左一右坐着智靜和林先生,李小幺半跪着,直身見了禮,曲膝坐下,疑惑的看着兩人,智靜雖說還是笑哈哈的,可笑容裡卻帶着絲沉重,林先生面色顯得極是灰暗,懶洋洋的靠着後面的靠枕,看着李小幺,直截了當的說道:“小幺,我和智靜下午就啓程去川南,你跟我一起走吧,這太平府,往後也太平不了了,跟我走吧。”
李小幺呆怔了下,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多謝先生,我要跟哥哥們一起。”
“你和你哥哥一處跟我走吧,我給他們安排個出身之道就是,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了你和你哥哥。”智靜眯縫着眼睛,一言不發的養着神,林先生頓了頓,接着說道:“丫頭,跟我走吧,我和智靜離了這太平府,還有誰能護得住你,跟着我,過幾年你大了,若願意跟着我,我必不會虧待了你,若不願意陪着我這個老頭子,我備了嫁妝、當女兒一樣送你出門就是。”
李小幺剛恍過神來,又被林先生說的呆了一呆,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個女兒家了?!唉!果然瞞不住明眼人,李小幺看着林先生,堅定的搖了搖頭:“多謝先生,我能護得住自己,人各有志,我和哥哥都不願意依附於別人,多謝先生厚愛。”
李小幺頓住話,看着滿臉失望的林先生,沉默了片刻,轉頭看着智靜,突然問道:“昨夜裡滿太平府搜查刺客,有人死了麼?”
智靜猛的睜開眼睛,斂了臉上的笑容,直直的看着李小幺,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駙馬蘇子誠遇刺,聽說傷着了。”
“公主和駙馬不是啓程回去北平國,已經離開太平府了麼?又不是在太平府遇刺,怎麼倒在太平府裡搜起刺客來?先生這麼急着啓程,也是因了這事麼?”李小幺乾脆直接問道,智靜直起上身,盯着李小幺看了一會兒,轉頭看了眼林先生,遲疑着說道:“北平國的護衛一路追殺刺客,說是看着刺客逃進了太平府,我和林先生啓程,也是因爲這事,也不是因爲這事。”
智靜輕輕嘆了口氣,頓了頓,看着李小幺:“丫頭,你是不是也覺出了這中間大有曲折?這中間是不簡單,牽連極廣,只怕各家後手都不能少了,我和林先生是不想給別人做籌碼,可若人家一定要拿來做籌碼,又不能不做,與其左右爲難,不如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