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和呂豐說着話,剛吃了飯,小廝就急奔進來稟報,蘇子誠的車子快到門口了。
兩人忙迎出去,蘇子誠已經在二門裡下了車,大約是剛從宮裡出來,一身黑底緙絲團龍長衫,腰間繫了玉帶,更顯得冷峻凌利,小廝前引着,幾個人緩步往湖邊花廳過去。
遠遠的,俞遠山先看到了蘇子誠等人,忙‘呼’的站起來,往前擡起腳,卻又硬生生的轉過去,兩步奔到劉明義身邊,低聲說了幾句,這會兒功夫,花廳內衆人覺出異樣,互相推搡着,都看到了蘇子誠。
劉明義緩緩站起來,抖了抖長衫,突然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諸位••••••我等••••••心意已盡,往後,都各隨心意吧。”湖中水閣裡傳來的絲竹聲餘音嫋嫋,漸漸沒入虛空,花廳內靜得能聽到樹葉落地的聲音。
蘇子誠揹着手,在花廳門口四五步遠處停下步子,平靜漠然的打量着廳子裡的衆人。劉明義深吸了口氣,步履凝澀的從花廳裡出來,下了臺階,拎起長衫跪在地上,蘇子誠一言不發的看着他一絲不苟的行完了三跪九磕的大禮,才伸手虛扶起劉明義,帶着絲笑意說道:“老夫子有年紀了,往後不必行此大禮。”
劉明義身後,十八名俘官跟着也三跪九磕行了大禮,起來垂手侍立,蘇子誠心情愉快的讓着大家:“不必這麼拘謹,大家隨意就是,咱們進去說話。”
這會兒功夫,紫藤、淡月已經指揮着衆多丫頭婆子,擡走花廳內放着殘羹冷酒的矮几,換了乾淨几凳,奉了茶水上來。
蘇子誠徑直坐到上首闊大的扶手椅上,左右看了看,滿意的點了點頭,呂豐四下打量着座位正要往蘇子誠下首坐下,李小幺拉着他一徑往後退,直退到了東平旁邊,東平忙往旁邊讓去,悄悄示意南寧尋了兩隻圓鼓凳搬過來給兩人坐了。
衆人長身危坐在圓凳上,劉明義站起來,長揖到底謝道:“王爺教導,我等受益良多,本該盡殘力以謝王爺再造之恩,只是在下實在是老朽不堪着力,已經是油盡燈枯之際,心有餘而力無。”蘇子誠皺了皺眉頭,手裡的杯子緩緩放到了几上,劉明義眼角瞄着蘇子誠放到几上的杯子,面色黯淡,摳摟着身子跪倒在地,雙手伏地正要說話,俞遠山突然起身站到廳堂正中,長揖沉聲道:“王爺,在下俞遠山,平符十年進士,原樑地戶部堂官,擅理財貨,願效犬馬之力。”
李小幺暗暗鬆了口氣,蘇子誠嘴角露出笑意,擡了擡手吩咐道:“這是小王之幸,既如此,你就入幕我樑王府,往後樑地客商百姓得俞先生照管,是小王之福,也是樑地百姓之福。”俞遠山忙長揖謝過,不等他退下,安在海也跟着起身長揖,錢謙緊隨其後,餘下的十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忙跟着站起來,言願效綿薄之力,
蘇子誠卻轉頭看向伏跪在地的劉明義,客氣的擡了擡手笑道:“快扶劉夫子起來,夫子是年老有德之人,小王敬重的很,夫子既無心世事,這自然要尊夫子之志纔好,回頭讓小五送你回鄉,有她照應,夫子必能在鄉間安享晚年。”
劉明義輕輕打了個寒噤,擡頭看着蘇子誠,嘴脣抖動了片刻,低聲請求道:“王爺,老朽有個不情之請,想當面拜謝五爺教導之恩。”呂豐忙捅了捅李小幺,貼到她耳邊低聲說道:“你看看,人家怕你!”李小幺橫了呂豐一眼,沒接他的話,蘇子誠躊躇片刻,轉頭看着李小幺笑道:“小五?”
李小幺忙笑着站起來,走到劉明義面前,拱了拱手,笑着說道:“夫子客氣了,小五市井鄉野之人,當不得‘教導’二字,往後夫子返鄉,教化鄉民,宏揚聖德,造福鄰里,這是市井鄉民之福,小五先謝過夫子,往後若有機會,必至夫子那裡聽夫子教導。”
劉明義愕然看着李小幺,呆了片刻,長揖到底謝道:“多謝五爺指點,老朽回到鄉間,必如五爺指點,宏揚聖德,教化鄉民,做這盛世安樂之民。”
李小幺轉頭看了蘇子誠一眼,笑盈盈的說道:“盛世裡也沒有桃花源,夫子要做好這個鄉紳也不容易,若有什麼難處,別忘了樑王府,夫子也算是樑王門下出身,不要見外了纔是。”
“小五說的是,樑地諸事初定,夫子回到鄉間,也不要一味高臥養老,也要多念着鄉鄰百姓纔是,若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過來尋我,或是尋小五也成。”蘇子誠笑着接過李小幺的話吩咐道,劉明義忙跪倒在地,連磕了幾個頭,能回鄉養老,這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趙玉先站在人羣中,滿眼羨慕的看着劉明義,他也老了,也累了,也想回家,抱抱孫子,看看家人,頤養天年••••••
趙玉先正羨慕間,刑部堂官王濟海顫微微站出列,跪倒在地請求道:“王爺,在下老病多年,也願象劉夫子一樣,回去鄉下,宏揚聖德,造福鄰里,教化鄉民,爲王爺,爲皇上清明之治歡舞鄉間。”王濟海話音未落,趙玉先也跟着跪倒在地,趙玉先之後,又有十來個人跪倒請求回鄉養老。
蘇子誠並不介意,一個個打量着站着的四五個人,又轉頭看着地上跪了一片或黑或白或花白的頭髮,笑着擡了擡手:“都起來吧,回鄉也罷,留下也好,只要有心,都能爲國出力,回頭讓小五安排你們回鄉就是,好了,小王還有事,就不陪大家了,若有什麼事,只管尋小五就是。”說着,蘇子誠自顧起身,轉頭看着俞遠山等幾個溫和的吩咐道:“你們先跟我回府吧。”
李小幺拉着呂豐將蘇子誠等人送出呂府別院,再轉回來,看着心神不寧呆站在花廳四周的俘官,轉頭吩咐張狗子道:“你和六順兩個,看看這幾位夫子還要不要回去取什麼東西,若不用回去,就先在這裡住一晚,明天準備車輛馬匹,送他們回鄉。”張狗子乾脆的答應了一聲,趙玉先長長的舒了口氣,擡手抹了把汗,劉明義謹慎的看着李小幺,沒到家前,他不敢相信她,先賢說的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張狗子招呼着衆人去前院歇息,李小幺急着要趕回去,轉頭看着呂豐說道:“我直接回柳樹衚衕了,你去哪裡?今天過節,要不要去看看你的頭牌相好去?”
“不去!”呂豐忙斷然拒絕:“我跟你說過,不過是些玩意兒,過節看她做什麼?咱們回去,我也好長時候沒見李大哥他們了,走,回去找二槐和貴子喝酒去!”李小幺笑盈盈的挑了挑眉梢,和呂豐一起出了別院大門,上車回去柳樹衚衕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宗樑等人就啓程趕回虎威軍營,李小幺和範大娘子將衆人送走,範大娘子拉着小幺細細說了半天織坊籌辦的事,她們本錢小,又要合適,又要便宜,實在不太容易,李小幺聽了半晌,垂頭思量了片刻,低聲說道:“先不急,能做多少是多少,銀子的事,我再想想辦法。”
範大娘子看着李小幺,突然伸手摟了摟她又鬆開,看着李小幺,五味俱雜的低聲說道:“難爲你,這一大家子••••••的難爲事都靠着你,你大哥太耿,男人又粗,都是甩手掌櫃,誰知道這柴米油鹽中間的難爲,我那裡還有些銀子,雖說少,先拿出來再說,你說呢?”
“不必,留着給姐姐做嫁妝,大哥他們是甩手的,範先生也一樣是個不管事的,這織坊若是開起來,就是李家,還有水生哥的產業,姐姐的嫁妝是姐姐自己的,無論如何,姐姐自己手裡有銀子,萬事都方便,不急,總能想出法子來,我先走了,今天還有要緊的事。”李小幺笑着答道,範大娘子點了點頭,將李小幺送到二門外,才轉身回去了。
李小幺出門上了車,車子也不往樑王府去,一徑往開平府衙門去了。
今天是水桐案三堂會審的日子,顧忌着開平府知府南修德出自寧遠侯門下,李小幺看了案卷沒幾天,就和水巖商量着,這案子要往上提,提到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堂會審纔好,水巖尋門下與南知府相熟的幕僚,勸到了南知府那裡,南知府自然是求之不得,這案子無論如何,都是堆燙手的旺炭,能推出去,那簡直是燒了高香,當天就上了摺子,隔天皇上批了摺子,‘茲案重大,責刑部、大理寺和御史臺三司會審’。
這會審的地方,還是在開平府衙門,李小幺在衙門後的一條小巷下了車,戴了帷帽,水家幾個小廝護着,從衙門側門進去,穿過一間穿堂,進了府衙退座處,小小的一間屋子,掀簾進去,水巖和水蓮已經在屋子裡坐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