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誠陰着臉,攬着李小幺當真一動不動的站在船艙中,李小幺頭抵在他胸前,站了半晌,搖搖晃晃的搖了搖頭:“好了,多謝你,我回去了。”蘇子誠低頭看着她,一隻手替她攏緊斗篷,一隻緊攬着她往船艙外出去。
出了船艙,李小幺頓住步子,深吸了口清涼空氣,人稍稍清醒了些,仰頭看着蘇子誠說道:“我沒事了,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出什麼事了?”蘇子誠低頭看着她,深吸了口氣,簡直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她問他出什麼事了!
“呂豐帶你過來喝酒的?”
“不是,是我帶他來的,今天••••••太陽這麼好。”李小幺摸到斗篷邊緣,拉着斗篷裹緊自己,冬日天短,外面已經是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照着冰河和岸兩邊厚沉沉的白雪,給那冰和雪鍍了層金黃的暖色,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四周的冬色,笑着說道:“你看,這裡景色多好。”
“回去吧,你醉了。”蘇子誠掃了眼四周,伸手攬着李小幺說道,李小幺順從的答應一聲,由他拖着,沿着寬寬的跳板下了船,長明帶着十幾個侍衛,和東平等七八個小廝牽着馬等在岸邊,見蘇子誠和李小幺下了船,忙牽着兩匹馬迎過來,李小幺疲賴的拖住步子:“我不想騎馬,頭暈,太冷,我坐車來的,還坐車回去,我不騎馬!”蘇子誠氣的呼了口氣,也不答話,手下用力,拖着李小幺走到馬前,就要把她扔到馬背上去,李小幺死拉着蘇子誠的衣襟叫道:“我坐車回去!不騎馬!我醉了,一騎馬就得吐出來,吐你一身!”
蘇子誠一下子僵在那裡,牽着馬的南寧低垂着頭,躬着身子一動不動,用力把笑硬壓回去,東平說的對,爺一對上這個五爺,就從雲端裡掉到俗塵中了,非動氣不可。
李小幺用力掙扎之下,薄薄的出了一身汗,人清醒了不少,掙扎着脫開蘇子誠,陪着笑說道:“就是不吐,也得從馬上掉下來,我還是坐車回去,你忙,先回去好了,我沒事,多謝你。”蘇子誠伸手扶過跌跌撞撞在原地轉圈的李小幺,一聲不響的拖着她往旁邊車子過去。
李小幺爬上車,長長舒了口氣,正要攤開手腳躺倒,轉身間看到蘇子誠跟在後面也上了車,沒等她反應過來,蘇子誠已經放下簾子端坐好了,車子輕輕往前衝了下奔跑起來,李小幺揉了揉額頭,頭暈腦漲的挪了半個圈,對着蘇子誠,笑語嫣嫣的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喝酒的?你來過這裡沒有?這裡景色多好,這掌櫃是個會做生意的,呂豐說春夏的時候,這裡的生意好得很,提前好幾天都訂不船。”蘇子誠瞥着李小幺,沒有答她的話,他怎麼知道,她轉眼間就沒了蹤影,他城裡城外都翻遍了,她居然和呂豐躲在這裡喝酒!
“你和呂豐說什麼?”
“沒說什麼,我和他說,過五年,我給你當五年幕僚,就••••••乞骸骨,然後我和他一起遊蕩天下,他尋花,我問柳!”李小幺說的坦誠無比,蘇子誠聽得臉都黑了,李小幺滿臉的笑容還是收不回,看着蘇子誠輕聲說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府裡的幕僚,和這朝廷的臣子一樣,幾年一輪,每年都有新人進來,每年都有舊人退散,人之常情,世之常情,唉,過五年,我老了,於你就是昨日黃花,我就去浪跡天涯,看遍天下美景,嚐遍天下美食,會遍••••••”李小幺吞回了後面的話,彷彿笑得說不下去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一個姑娘家,什麼浪跡天涯?”蘇子誠惱怒的訓斥道,李小幺笑容可掬:“不要把我當姑娘家看,你得把我看成男子,和你一樣的男子,我做男子的事••••••這個世間女子,那些後院女子,都是東西,不過有些是貴重的東西,有些是低賤便宜的東西,我不做東西,再貴重東西也不做,我和你一樣,是人,雖說出身微賤但卻是人!你聽明白沒有?”
蘇子誠怔了怔,目光深深的看着李小幺,突然問道:“大嫂和你說什麼了?”
“說閒話,吃啊穿啊胭脂水粉,家長裡短,還能說什麼?”李小幺掀起車簾,讓風吹到臉上,好讓自己清醒再清醒些,這會兒她頭暈的厲害,簡直有點管不住自己,那些話,好象是自己衝出來的,不能再說了,會出事的,與世皆不同就是怪物,怪物是要被燒死的!
蘇子誠伸手從李小幺手裡接過車窗簾子放下:“外頭冷,我從來沒把你當內宅女子看待過,你這男裝不是一直穿到現在了?往後你想穿到什麼時候就穿到什麼時候,若穿膩了,換了女裝,也隨你。”李小幺垂頭聽着,隨手摸了只靠墊抱在懷裡,下巴抵着靠墊沒有答話,蘇子誠慢慢伸手碰了碰李小幺的耳垂,看着耳垂上那印跡明顯的耳洞,聲音溫和的勸道:“你想得多了,着了相,咱們北平,從不輕視女子,哪有人把女子當東西看了?以後若有什麼煩惱事,跟我說,不要再跑出來喝酒,醉酒傷身。”
李小幺笑着點着頭,咬着舌尖不讓自己再說話,這酒是不能再喝了,她今天真是喝醉了,笑也罷了,怎麼淨亂說話呢!兩人沉默片刻,蘇子誠滿腹心思的看着笑個不停的李小幺,想說什麼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口,李小幺半垂着頭,隨着車子的晃動而晃動不停,滿臉濃的化不開的笑容笑的車廂裡睛雲霽月、暖意融融。蘇子誠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若不是••••••從前母親教導過大哥,居高位者要時時謹慎,無論飲食玩物,不可有偏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是一言不謹,也許都能惹來大禍,大哥也這麼教導我,不是我不尊重你,小幺,名份上的東西,不過是個名份,有我,何必去計較?”
李小幺咬着舌尖,努力壓下幾乎要衝口而出的話,擡手揉着額頭,轉頭四顧,挪過去從暖窠裡取了茶壺,倒了杯冰涼的茶出來,一口喝了,這才覺得清醒了不少,轉過頭看着蘇子誠說道:“不是這個,你和我天淵之別,我是說,我是個一個鄉下丫頭,你在天我在地,我是鄉下人的想法,噢,對了,”李小幺心裡清清明明的覺得,這個話不能再說下去了,得把這話岔開,尋點別的來說:“你說呂華怎麼了?呂華出事了?”
“沒什麼大事,雪大,阻了行程。”蘇子誠兩句話交待了,李小幺拍了拍胸口,長舒了口氣:“那就好,他要是出了事,那可就麻煩了,呂華進了北平地界沒有?到哪兒了?”
“嗯,月底前就到開平府了。”蘇子誠疑惑的看着李小幺,有些不太確定,她到底真醉了沒有,李小幺拼命守着這點清醒,不敢停話,隨口尋着話題接着說道:“前幾天我讓豐樂樓帳房粗算了算,這兩個來月,生意也就好了那麼一線線,我想了好幾天了,正好和你商量商量,這酒肆要想做出牌子,菜上頭有別人不能及處是一樣,酒也要有風格,開平府,北平吧,人情民風和吳國大相徑庭,可不管酒肆也好,衣飾行綢緞鋪也罷,處處跟着人家有樣學樣,這已經好沒意思了,偏還學得不倫不類,邯鄲學步,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李小幺行雲流水般說着話,反正流到哪算哪兒了,蘇子誠被李小幺說得臉色浮起層難堪,打斷李小幺的話問了一句:“邯鄲學步?”
“噢!”李小幺詫異的看着蘇子誠:“你不知道邯鄲學步?”
蘇子誠瞄着李小幺,慢吞吞的說道:“怎麼個邯鄲學步法,你說說看。”李小幺困惑苦惱的用力揉着太陽穴,這邯鄲學步是什麼個來歷來?她這會兒頭漲的厲害,好象有個故事••••••嗯,就它了。
“就是••••••是這麼個故事,前朝吧,從前有個叫邯鄲的鄉下土財主,望子成龍,兒子呢,也爭氣,中了舉,點了知縣,兒子也孝順啊,趕緊寫信請父親過來風光風光,可一想父親那樣子,踩着登山步,哈腰低頭,哪有知縣家老太爺的氣派?想來想去,想出個主意來,讓人買了只鵝,連鵝帶信交給長隨,吩咐他回去接老太爺去。”李小幺說的眉飛色舞,蘇子誠瞄着她,好整以暇的聽她往下編排,李小幺自顧自的笑了一會兒,接着說道:“誰知道走到半路,渡河的時候,那鵝看到水,一下子撲到河裡遊走了,這長隨傻眼了,上了岸,想再買一隻鵝,誰知道尋來尋去竟沒有賣鵝的,只看到一個賣兔子的,那長隨想來想去,那鵝是白的,兔子也是白的,也差不多,就買了只兔子帶上了,到了鄉下,老太爺收了兔子,接了信,尋私塾先生唸了信,原來兒子要接他去任上風光,讓他先悄悄跟長隨帶回來的那物什學走路,以免失了老太爺的體統,就這麼着,老太爺天天關着門,跟兔子學走路,學了十來天,覺得差不多了,就上路了,知縣兒子聽說老太爺來了,帶着滿縣官吏,風光無比的接出了幾十裡遠,老太爺下了車,緊張的理好衣服,趴到地上就開始跳,剛跳了兩下,只覺得四周鴉雀無聲,老太爺那也是聰明人啊,腦子一轉,就知道哪兒不對了,趕緊用手肘支着地,將兩隻手緊貼耳朵樹起來,這回連兩隻大耳朵也有了,總算學對了!”
蘇子誠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幺:“原來這邯鄲學步,是這麼來的,讓你發揮的倒也貼切,明天跟水巖說說你這個邯鄲學步,問問他那對耳朵學對了沒有。”
車子一陣顛簸,李小幺頭暈腦漲,隱隱約約覺得哪兒不對,可實在沒辦法集中心神,只不停的笑着,隨着車子晃來晃去,目光越來越迷離,乾脆撲倒在蘇子誠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