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細細密密的雨絲交織着,黎明彷彿也比平時晚到了許多,李小幺站在檐廊下,心情愉快的伸展着胳膊,這樣的細雨中,坐車趕路其實挺好,只是對於小廝、護衛和車伕們來說,雨中行路就辛苦得多了,李小幺輕輕呼了口氣,算了,不想這個,不管哪個世間,自己能管的事都太少了。
雖說下雨,啓程的時辰卻沒有晚半分去,李小幺坐在車裡,透過綃紗簾看着外面密密的雨絲,落雁將手裡的手爐放來放去,總算尋了個合適的地方放好了,直起上身倒了杯茶遞給李小幺:“姑娘喝杯茶。”
李小幺接過杯子捧在手裡,看着落雁笑道:“跟你說件好事,咱們開勾欄的銀子有着落了,還銀子還不少,這幾天你就開始好好想想這事,要做就做好,一定要花足功夫••••••”
“姑娘!”李小幺的話被車廂外南寧的聲音打斷,落雁忙掀起車簾,隔着層綃紗門,南寧戴着箬笠,拱手低聲說道:“不知道海棠姑娘今天早上熬上回那種核桃酪沒有,爺今天早上就喝了口粥,剛送了兩遍點心,爺看也不看就讓撤了,上回姑娘給爺送的那核桃酪,爺愛吃的很,若有,許爺能吃個半碗一碗的。”李小幺聽的怔了怔笑答道:“核桃酪倒沒有,那個東西費事得很,一時半會也做不出來,海棠正看着熬花生湯呢,味道也好,你到後面車上看看,若好了,先盛一盅給王爺拿過去嚐嚐,昨晚上海棠還做了些蔥油酥餅,也是剛想出來的新鮮花樣,你一併要些拿過去。”南寧連聲答應着,到後面車上尋海棠盛了盅花生湯,又用細瓷蓋碗盛了五六塊蔥油酥餅,一路小心翼翼的託到前面蘇子誠車旁,敲了門遞給北慶,低聲說道:“跟爺稟一聲,這是姑娘讓拿過來的,怕爺吃不好,姑娘特意做了給爺路上墊飢的。”
北慶接進去,將南寧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蘇子誠放下手裡的摺子,往蓋碗裡看了看,北慶忙取了銀匙放在瓷盅裡奉上去,蘇子誠冷着臉接過瓷盅,喝了花生湯,又吃了兩三塊蔥油酥餅。北慶收拾了瓷盅和蓋碗,剛要遞出去,蘇子誠看着摺子,頭也不擡的吩咐道:“酥餅留着。”北慶答應一聲,將瓷盅遞出去,蓋碗和裡面的兩三塊酥餅小心收在了暖窠旁。
開平府柳樹衚衕,一大早,老常頭縮着肩膀,袖着手出了範家大門,下了臺階,站在院門口,眯着眼睛左右打量着彷彿還沒完全從睡夢中醒過來的青石衚衕,呆站了好大一會兒,才跺了跺腳,長長的嘆了口氣,煩惱的微躬着背,拖着腳跟往城西絲綢行走去,人家行老都說過多少遍了,開平府哪有什麼織工僱?這是開平府,不是太平府,就是太平府,這有手藝的織工還用得着到行市裡尋活?多少人搶着要還要不着呢,再說,就是有,也不是他家大娘子能請得起的!唉!這大娘子彎在這根牛角尖尖裡還出不來了!他問過狗子那娃,五爺請的織工,一年聽說至少上千的銀子,和大娘子說,大娘子就是捂着耳朵不信,當初在村子裡,大娘子也跟着奶奶管過家,沒見這麼牛心左性過!都是月亭那丫頭撥來撥去不說好話,月亭這丫頭倒是想怎麼着!?大娘子早晚得被她禍害壞了!聽玉硯說昨晚又把小玉胳膊上掐得青了一大片,小玉那姑娘是個老實可憐的,跟了這麼位姑娘,真是命苦••••••
老常頭煩惱的連聲嘆着氣,這一大清早的,大娘子脾氣就不好,算了,早點過去跑一趟,回來也就算交了差了,五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這範家的事,五爺怎麼也不管管?老常頭袖着手一路慢騰騰走到城西絲綢行,太陽已經出的一丈多高,老常頭在絲綢行門口停住步子,仰頭看了看裹了層綾羅、扎着花的行市大門,嘆了口氣,擡腳進了大門,熟門熟路的往裡去尋相熟的行老老丁頭了。
絲綢行行老老丁頭正陪着位衣飾華麗的大客商一樣樣看着成匹的綾料,老常頭知趣的站在處不顯眼、不礙事的角落裡,等着老丁頭忙完這一單生意,直等了一刻多鐘,老丁頭陪着滿臉笑容,哈着腰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客商,回到行裡端起自己的紫砂小壺連喝了幾口茶,老常頭忙挪出來,陪笑打着招呼:“丁大爺,”老丁頭回頭看到老常頭,忙笑着招呼道:“老常啊,過來坐,又替你們東家過來尋織工了?還別說,你這趟可沒白跑,昨兒正好有個過來尋活的,就一樣,是個婆子,姓賈,我問了問,正經是個懂行的,就是不知道手藝上好不好,要不,你帶回去給你們東家看看?我看哪,你們東家指定看的中,正巧,那賈婆子要價不高,正好是你們東家能請得起的價。”老常頭大喜過望,若是個婆子倒更好,他們大娘子還是個沒出嫁的姑娘家,跟個男人打交道總不大合適,婆子最好!
老常頭歡喜不盡的領着賈婆子回到柳樹衚衕,範大娘子正在屋裡榻上做針線,月亭歪在榻上,一邊看着範大娘子做針線,一邊和範大娘子說着端午的事,雖說老爺跟李家大哥在軍中沒法回來,可也不能草率了,該有禮兒、該準備的東西,一樣也不能少了,到底是有門第的人家,這規矩上可馬虎不得••••••
玉硯急奔進來稟報了,範大娘子又驚又喜,一時歡喜的幾乎有些不敢相信,從過了年就開始尋這織工,尋了三四個月,半分音信也沒有,這說有竟然就有了!範大娘子扔了手裡的針線,站起來就要奔出去,月亭一把按下她,衝着玉硯擡了擡下巴先訓斥道:“你看看你,跑什麼?一點規矩也沒有,你若在隔壁院裡當差,也敢這麼不穩重的?”玉硯垂着頭,撇了撇嘴,月亭按下範大娘子,轉頭吩咐着玉硯:“帶那婆子到偏廳等着!”玉硯掃了眼已經斂下喜氣,氣度安閒的坐在榻上的範大娘子,嘀咕了一聲,轉身出去了。月亭轉身推着範大娘子嗔怪道:“姐姐看看自己,不是我說你,姐姐明年一出嫁,就是堂堂的誥命夫人,這李家、範家上上下下見了你,都得恭恭敬敬的跪着磕頭見禮的,那織工,再怎麼難得,也是個低賤的下人,姐姐難不成還要親自迎出去?豈不是丟了李家哥哥的臉面?”
範大娘子臉色微紅,輕輕‘啐’了月亭一口笑道:“好了,我不過心急了些,你看看你,急赤白臉了,走吧,趕緊過去看看,沒織工,咱們那織坊到現在也沒開工,那邊的織坊都招了三四十個織工了,我這心裡急的不行!趕緊陪我過去看看去。”月亭答應一聲,親熱的挽着範大娘子出了屋,轉了兩個彎,就進了偏廳。
偏廳裡,老常頭垂手站在門外,如今他家大娘子規矩大了,他若進了屋,又得被人數落,大娘子也就算了,正經的主子,說也就說了,他實在不願意被那個丫頭呼來喝去,好歹自己也是有把年紀的人了,老爺對自己還客氣得很呢,唉,這年紀大了大了,怎麼倒生出脾氣來?自己年青時候,可是出了名的脾氣好••••••
月亭挽着範大娘子,說笑着進了偏廳,偏廳門口,站着箇中等個,一身靛藍衣裙,看起來極是精幹利落的中年婆子,見月亭挽着範大娘子進來,也不見身子動,人已經利落的到了兩人面前,堆着滿臉恭敬的笑容,跪倒在地連磕了幾個頭,不等範大娘子和月亭反應過來,已經利落的站起來,輕輕拍了兩下衣襟,又曲膝福了兩福,恭敬的笑道:“這就是主家娘子吧,唉喲,真是一對玉人兒,小婦人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生得這般好、這般貴氣的小娘子,這回真是開了眼了!”賈婆子嘖嘖讚歎個不停,範大娘子臉上飛起片紅暈,月亭紅着臉,眼睛裡透着喜色,再看賈婆子,就變得無比順眼了,賈婆子凝神瞄着兩人的神情,臉上的笑容更是濃的化不開,半躬着身子,搶先兩步過去,用手裡的帕子輕輕撣了幾下上首的扶手椅,虛扶着月亭笑道:“主家娘子快坐,真是喲!這般好看,這般貴氣,我看哪,就是那公主,還不過這般氣度!看得我這眼睛都移不開了,話也不會說了!”
“嬤嬤坐吧。”範大娘子紅着臉,矜持的讓道,賈婆子連連擺着手笑道:“這是大娘子心善,憐老惜貧,小婦人哪敢在兩位娘子面前放肆?”
“倒是個知禮的!”月亭微微擡着下巴誇獎道,
“小娘子誇獎了,這是小婦人的福份,小娘子別是哪家的郡主娘娘吧?這容貌、這通身的氣度,真真讓小婦人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這滿肚子的好,就是不知道從哪一處誇起!小娘子別是吃過什麼天材地寶吧?怎麼能生的這麼好?!”賈婆子眼睛閃閃的看着兩人,不知道是仰慕還是別的什麼,這奉承的話如行雲流水般滔滔不絕,聽的玉硯和站在門口的老常頭頭暈目眩,兩人長這麼大,還真是頭一回經歷這樣的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