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傍晚,盧嬤嬤回來稟報了魏水生這一天認親的細情,自然是處處順利,水家上上下下,對魏水生都是厚遇,這會兒,已經依足規矩,擺出喜慶的鼓樂隊,吹吹打打的將魏水生和水蓮夫婦送回了魏宅,這回門之後,婚禮就算是大頭過了,再有事,就是三天後,水家諸女眷帶着綢緞、用蜜糖拌油做的蒸餅過來暖女,到了七日,水家再吹吹打打接女兒回門,在孃家沐浴然後換上孃家給的全套全新的衣服頭面,滿一個月時,再擺趟筵席,慶個滿月,後面這些,李小幺就不大放在心上了,那都是魏水生和水蓮他們夫妻兩個人的事了。
李小幺心神不是那麼安寧的吃了晚飯,剛拎起本書,紅桔急步進來稟報說樑王爺在前院花廳,要見姑娘。李小幺忙扔了手裡的手,紫藤急忙給她穿了鞋子,取了件厚斗篷給她披上,李小幺接過斗篷帶子,一邊胡亂繫着,一邊急步往前院過去。
外面已是夜幕沉重,李小幺心裡帶着絲絲不安,片刻功夫就進了前院花廳。
蘇子誠站在花廳門口,遠遠看到李小幺過來,幾步下了臺階迎上去笑道:“知道你歇得晚,新婦今天認親?忙好了?”
“嗯,都好。”李小幺笑應了,見蘇子誠面容輕鬆喜悅,暗暗舒了口氣,和蘇子誠並肩進了花廳,青橙奉了茶上來,李小幺揮手屏退衆丫頭婆子,轉頭看着蘇子誠,等他說話。
蘇子誠端起杯子喝了兩口茶,看着李小幺笑道:“在宮裡呆了一天,都商定了。”
“嗯。”李小幺留神着蘇子誠的神色,笑着應了一聲,蘇子誠放下杯子接着說道:“冊太子的詔書已經寫好了,明天就頒,也讓欽天監看好了日子,下個月初二就是行大禮的吉日,納郭氏爲太子側妃的事,父親已經和郭後說了,郭家若肯,明天頒冊太子詔後,就下旨納妃事,這是我提的,也給郭氏一個體面。”蘇子誠笑看着李小幺,停住話,伸手端起杯子喝了杯中茶,見李小幺只看着他,並不着急發問,放下杯子,有些無趣的說道:“咱們的事,是大哥提的,父親沒說什麼,只說讓咱們儘早成親,最好能趕在年前,然後趕緊生出孫子來,還說……”蘇子誠忙又頓回後面的話。
李小幺站起來,從旁邊暖窠裡拎出茶壺給蘇子誠又倒了杯茶笑道:“還說讓你最好多納幾房姬妾,多生幾個兒子,對吧?”蘇子誠笑起來:“我就知道什麼都瞞不住你,你放心,不過早點成親早生兒子這事要緊,我和大哥商量了,就請靖江侯做這個大媒,後天請他到柳樹衚衕尋你大哥提親,還一件,大哥的意思,咱們的親事不張揚最好,你看?”
“嗯,這樣最好,我也是這麼想的。”李小幺將茶壺放回暖窠,轉頭看着蘇子誠答應道,停了片刻,臉上透出絲傷感和不安來,低聲問道:“皇上身體好不好?”
“不好,”蘇子誠臉上的笑容僵了下,一點點褪下,半晌才接着說道:“我和大哥一早就進宮了,說不多大會兒話,父親都得躺着歇一歇才能再起來說話,看樣子……”
“太醫那邊……問過沒有?”李小幺坐到蘇子誠旁邊,擔憂的低聲問道,蘇子誠轉頭看着李小幺,半晌才搖頭又點頭道:“太醫那邊,大哥信不過,這些年,太醫院一直……不大讓人放心,大哥府上有位蔣先生,真正的國手,今天給父親請了脈,說是……”蘇子誠聲音哽了哽,輕輕閉了閉眼睛哽聲道:“能熬過開春就能好了。”
李小幺心裡縮了縮,伸手按在蘇子誠手上,垂着頭沒有接話,花廳靜寂了好大一會兒,蘇子誠握着李小幺的手,慢慢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別太難過,生老病死,萬物之輪迴。”
“嗯,”李小幺低着頭答應一聲,又停了片刻,才低聲說道:“範姐姐臘月中除服,除了服就把她和大哥的親事辦了。”
“嗯,也好。”蘇子誠頓了頓,接着說道:“明年春天正是考績大年,你若有什麼安排,早做準備,我去跟大哥說,大哥下個月會先動一動六部。”
“嗯,我也沒什麼要安排的,就是你府上的幾個門人要放出去纔好,這事倒不用去尋你大哥說,交到吏部,照規矩該怎麼安置就怎麼安置,往後,也不好事事尋你大哥說一說,總歸他是君,你是臣,君臣在前,兄弟在後。”李小幺看着蘇子誠,閒話般說道,蘇子誠低頭看了她半晌,突然擡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這心眼,真是九曲十八彎,我知道了。別光說這個,還有件大事,你的嫁妝都備下什麼了?”
李小幺歪着頭笑道:“我又沒準備嫁人,哪來的嫁妝?”
“我就知道你沒有,明天我跟水巖說一聲,他妹妹年紀也不小了,一定早就備下了嫁妝,先拿來你用用,回頭咱們多給些銀子就是。”蘇子誠渾不在意的建議道,李小幺有些悶氣的看着他,片刻才舒了口氣道:“你真是……這倒不必了,寧王爺既然說了不張揚,這親事就更不必張揚了,嫁妝的事,我自己讓人準備就是,你別嫌棄就行。”
“你的陪嫁也不在這上頭,往後我還等着找你要銀子呢,嫌棄什麼?”蘇子誠一臉好笑的答道,兩人又說了些閒話,眼看着天色漸晚,蘇子誠纔不情不願的起身告辭回去了。
李小幺將蘇子誠送到二門,看着他轉過影壁走了,才從青橙手裡接過手爐抱着,慢騰騰的往半畝園回去。
轉眼間,自己就要嫁人了,李小幺突然茫茫然無措起來,停住步子,仰頭看着天上閃爍的星辰,呆了半晌,才垂下仰的痠痛的脖子,緊了緊斗篷,跟着前面暖暖的大紅燈籠,繼續往前走去,這冥冥之中,一定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偏疼着自己,纔給了自己這樣的、全新的一世。
第二天的早朝,皇上只宣誥了兩件事,其一,頒了冊立太子的詔書,其二,皇上病重,自今日起,太子監國。
這兩宗事,覺得在自己意料之外的人並沒有幾個,三位皇子中,皇長子蘇子義是最沒有異議的皇太子人選。
郭敏達、郭敏清和郭敏銳兄弟散了朝就被召進了宮,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喜氣洋洋盈腮的出來,下午,宮裡將郭敏銳嫡長女郭三娘子郭玉蓉指給蘇子義爲側妃的明黃聖旨就傳到了郭家和太子府,隨着聖旨過去的,還有皇上和郭后豐厚的出奇的賞賜。
隔天一早,在冊立太子、郭氏女帶着皇上和皇后極度重視和寵愛中指爲太子側妃的聲勢中,靖江侯水清亮幾乎是悄無聲息的坐車到了柳樹衚衕,定下了蘇子誠和李小幺的親事。
張嬤嬤、紫藤等人喜氣洋洋中滿是敬佩,姑娘這麼個幾乎赤着腳走進開平府的山匪,不過一年,讓北平側目,然後,就這樣三媒六聘的要嫁進樑王府了。不過,不管是張嬤嬤還是小丫頭們,都沒功夫感嘆這個,或是說什麼閒話了,婚期定在了臘月二十四,李宗樑和範大娘子的親事定在了臘月二十二,也就是範大娘子除服隔天,這不到兩個月裡頭,柳樹衚衕要辦這一娶一嫁兩件大事,李小幺和範大娘子的嫁妝,都是一無所有。這娶也就算了,不是大事,可姑娘出嫁這事,雖說姑娘說不必講究,可就算不講究,那也是嫁入皇家王府,可是半分也馬虎不得!
李宗樑等人到兵部告了假,魏水生也尋水巖告了兩個月的假,回來會了李宗樑等人,忙着準備起這兩件大事。
靖江侯的車子剛離了柳樹衚衕沒多大會兒,水蓮就急急的進了半畝園,李小幺迎了她進去,一進屋,水蓮滿臉笑容的曲膝恭喜不已,李小幺笑着拉着她坐到南窗下的榻上,水蓮接過紫藤遞過的茶,轉手放到几上笑道:“今天一大早,二哥就遣人過來和我說了這個喜信兒,還說讓我代他還有大哥給你道個喜,本來應該過來當面道賀的,可這會兒畢竟不象從前,姑娘是不好隨便見了,他就禮到人不到了,姑娘別怪罪纔好。”
“多謝兩位水爺。”李小幺一邊笑應,一邊端起杯子遞到水蓮手裡笑道:“二嫂別光說話,喝杯茶。”水蓮接過杯子抿了兩口,放下杯子笑道:“從前我還和桐姐姐說過,你和樑王爺纔是天生一對呢,你看,讓我說中了不是。”李小幺笑着沒有答話,想了想,乾脆岔開了話:“你來了正好,我正想問問你和水生哥的意思,明年是大考之年,再加上太子監國,”李小幺語調有些含糊着又加一句:“……皇上身子不好,今冬明春,各處必定有大變動,你回去和水生哥商量商量,看看水生哥往後這路想怎麼走?從武還是從文,早點定下主意,安置起來就從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