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門沖喜小娘子
這是早就約好的日子,陌千雪只是稍一收拾,讓雲滛去拿食盒,提着食盒便上了馬車。
簡家的園子倒是不錯,陌千雪由簡青悠陪着沿着長廊,緩緩而行。
途中遇見簡青悠的幾個庶妹、堂妹之類的女眷,她們對簡青悠的尊敬有禮,對陌千雪也是臉上帶笑。
只是臉上雖含着笑,眼中卻是不屑和鄙視。就好似紅夢中賈府的那些姑娘們,見到劉姥姥進大觀圓似的。
做勢要行禮,眼睛卻是瞟着陌千雪。
早前就聽說,大小姐邀請來的是個鄉下女子。看到她們這羣打扮得高貴美豔的小姐,還不敢緊的跪地磕頭,難道還敢真受她們的禮不成。
只要這鄉下女人被陣杖一嚇,給她們跪地行禮,打了大小姐臉的同時,還可以盡情的蹂躪,極盡嘲諷。日後大小姐在她們面前總不能再像從前一般高貴無比,點塵不驚,毫無紕漏。
然,陌千雪並不拘謹,反而輕笑擡頭受禮。一羣養在深閨坐井觀天的金絲鳥兒而已,她若計較,便是有*份。她是客,是簡府嫡出大小姐的客人,她的姿態必須高。
各女眷吃了個軟釘子,臉色頓變,卻也說不出個理來。
沒人阻止,無人攙扶,作勢要行的禮,只得行下去,低頭問好。
陌千雪點頭說了兩句客氣話,便算答謝了。
簡青悠神情冷清,並不理會那些庶妹堂妹們,見過禮後便擺擺手讓她們退下,她繼續的帶着陌千雪遊園。
袁嬤嬤跟有身後,卻是大驚。
這寧娘子雖說有些常識,卻沒想到,人也是這般的大氣。
處變不驚,寵辱不較。
並不見刻意討好與收斂,舉止之間卻透着高貴和優雅。
簡家的園子,很大,越往裡走,景色越好,袁嬤嬤的臉色也越發好看。
這園子可是天香郡最好的園子,經過百年修葺而成。設計大氣,很多有身份的小姐第一次來逛園,眼中都會出現豔羨的驚色。
溫室之中,鮮花,草木珍貴不但品種良多。在這大冬天裡,卻也是爭相開放,美麗十分。
然,這位鄉村娘子,卻好似思空見貫般。
如此,她越發確定陌千雪的身份不簡單,表情越加的殷勤。
長廊很長,九曲十八彎的節奏。長長廊兩側,時高時低。有假山,有也花圃,還有竹林。
與陌千雪前世看過的蘇州園林雖不如,卻也相差不遠。
竹苞松茂,木秀草長。
長廊的盡處,卻是一個大水潭。
水岸深處,也長着一片茂密的竹林,綠竹搖曳,層層如簀。
風平雨細無皺聲,浥浥寒漪清客暑。
看來設計這個園林者一定是個有心人。
和風細雨看似簡單,真正懂的沒有幾個……沒有百年的底蘊,沒有文化的薰陶,是做不出這麼好的園林的。
水潭邊是一個考究的六角亭,亭中石桌石椅,古樸簡潔。
簡青悠攜着陌千雪進了亭子,亭子不大,丫頭婆子則自覺在亭外候着,裡間只餘她二人亭中賞玩。
正自欣賞,對岸竹影婆娑,內裡似有人在劇烈晃動。
又過了一會,內裡跑出一人,穿着粉色衣裙,卻是衣衫不整,頭髮也有些零亂。她跑得很急,邊跑邊整着自己的衣裳,那番慌亂,隔着水潭,陌千雪都感到她眼角似有淚下。
身邊的簡青悠並未看向對岸,而是一直盯着她身前的溪水發呆。
已是寒冷的冬季,四隻鴛鴦游來游去,雙雙對對。
惹得簡青悠滿眼羨慕,卻又有些黛玉葬花般的憂傷。她掰着手中的饃饃,一片一片的拋入水中,引那四隻鴛鴦游來游去的爭食。
陌千雪搖了搖頭,大宅院之中,勾勾繞繞的事情太多,哪裡是她一個外人所能道也,何必非得指給她看,讓她難做。
有時,不知反而是一種福氣。
果然不出所料,不經意擡頭,對面竹林中,走出一紫衣男子,邁着方步,得意洋洋。
陌千雪暗道:這麼冷的天,野地裡妖精打架,也不怕把某處給凍壞了。
胸中YY着這出狗血事件,瞬間沒了逛園子的心情,陌千雪一個呵欠。
旁邊的簡青悠這纔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神遊,有些怠慢了好友,連連陪罪,又見陌千雪有些累的樣子,便拉她到了自己的閨房休息。
簡青悠的房間不奢華,但潔淨雅緻,一如她的人是個很講究生活品位的人。
牆上的字畫,案上的根雕,茶几上的水仙,無論式樣或色彩都搭配得恰到好處,讓人賞心悅目。
陌千雪此來,也不是空手而來。早聽簡青悠講過她們家的事,來的點正是午餐後,正好爲簡老爺夫人和簡老太君奉上自己親手做的蛋糕。
大宅人太多,她不可能面面俱到。再說了,她也犯不着去巴結那些人,所以她也只備了三份。
給長輩送禮,只是她多年經營,養出來的習慣而已。
wωw¤ ttκā n¤ c○ 靠坐在房內的軟榻上,丫環婆子馬上都過來伺侍。
端茶送水的,送點心,拿帕子膠臉的,捶腿的……
見衆人這般忙碌卻是有條不紊,陌千雪心中暗歎,果然貴族就是不一樣啊。
喝着茶,她想起簡青悠眉間常掛的那一抺輕愁,玩笑道:“瞧你,生活在這般花一般的園子裡,卻成天皺着眉,再皺下長了皺紋可就不美了。”
簡青悠聽了她的話,卻是輕嘆,“我們不過是這大宅院之中的絹花,緊裹着凌羅綢緞,表面光鮮而已,哪能如千雪你這般恣意開放,隨風起舞,活色生香,那才叫真的美。”
“你不覺得我粗鄙,不知禮數麼?看看你,就知道,什麼叫做大家閨秀。”陌千雪一邊玩着茶杯一邊笑語:“說話永遠不快不慢,不高不低,舉止斯文秀氣……”
簡青悠定定的看了看陌千雪認真的說:“青悠是否斯文秀氣,青悠自己倒不知道,不過,青悠可以肯定的答訴你:千雪,你絕對不輸於任何一個大家閨秀。你身上的氣度,禮議,你的學識,見解,不比任何一個世族貴女差,你活得真實無比,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敢於去追求。青悠覺得,只要千雪願意,千雪可以過上最好的生活。”
陌千雪見她說得沉悶,也是被她讚美的有些不好意思,便笑說:“你就爲這個,一天天的皺眉不快?我還以爲你是爲情所困呢?”
她只是一句笑問,簡青悠的心中卻是咯噔一下。
她低頭凝視着着杯中自己的人影,躊躇了一下,喝了茶,放下手中的杯子。
片刻後擡頭便使了個眼色,讓袁嬤嬤把屋中的丫環婆娘子都遣了出去。
陌千雪見她如此,也收了玩笑,仔細的瞧着簡青悠。
袁嬤嬤把下人們都使出去後,自己也站在門口守着門,門自然是不能關的,高門大戶自有高門大戶的規矩。
四下無人,簡青悠卻並不開口,只是定定的看着牆上的那幅桃花字畫。
陌千雪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副桃花盛開圖,圖中一女子翩翩起舞,看那身形,很像簡青悠。
這樣凝視半響,簡青悠才悠悠說道:“他是我二年前認識的一個人。那天我在寒山寺爲老祖宗祈福,佛事完畢後,見山上的桃花盛開,便……”
“他接住了我,當時桃花雨紛紛揚揚,他一身白衣,猶如天上的謫仙……我竟以爲自己上了天堂……”
她只是說着那場豔遇,語氣清淡,面色清冷,好似與自己無關一般。但,陌千雪還是聽出了話中隱藏極深的情愫。
那情愫藏得極深,卻也放得極深,深入骨髓!
聽着她的講述,琢磨了一會,陌千雪覺得她的性格應該不會介意,於是直接問道:“你可是中意了那名男子。”
簡青悠臉上的朦朧僵在臉上,過了半響,才問道:“那麼明顯麼?”
陌千雪笑道:“是挺明顯的。”
她靜默了一會,突然綻放出一個璀璨至極的笑容,那笑意如花開,令她的面上猶如包裹着一層光暈。
她凝視着那桃花圖,好像回到了當日的場景,“不錯,我是喜歡他。”
帶着忐忑不安,簡青悠側頭看了看陌千雪,見陌千雪的臉上豪無鄙視,更有些許鼓勵。
她又迴轉頭,看着那畫中的桃花,看着那桃花雨中輕舞着的人兒,臉上帶着一個甜蜜惆悵的笑容,緩緩說道:“我從未聽過那麼美的笛聲,他站在那裡看着我,吹着笛子,我的心從來沒有那麼快地跳過。於是,我便圍着他開始跳起了舞。”
“那個場面一定很美。”
“我以爲你會說我不要臉。”
“怎麼會?我很欣賞你!”古代的女子不敢追求自己的愛情,總是喜歡壓着自己,而簡青悠卻是不同,這讓陌千雪心中對簡青悠又多了分喜歡,
而且以她的眼光,那男子一定不凡。
簡青悠感受到她話中的真誠,臉上全是暖暖笑意,眼中是興奮的光芒四射,“我也從未看見男子那樣笑過,好像在笑,又好像沒有笑,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可又像一團火焰,你能感覺得到他的熱。”
她說完後,心緒好像仍沉浸在那個讓她失落了自己心的那個午後,那個桃林。
迷茫,期待……
空氣中一片沉靜。
愛情!陌千雪是知道的,她懂的,可是她還是再次被它感動。
不管前方是什麼,現在簡青悠在愛,她因爲自己的愛而快樂,而苦惱,只有愛過的才知道那甜甜酸酸的感覺。
陌千雪笑了。
簡青悠看到陌千雪的笑容,發現自己確實很激動,那翻話是她想說的,可是從來沒有說出口的。不知今日爲何會這般,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臉一紅,轉開頭去。
簡青悠對那男子一直沒有提名道姓,但是,陌千雪卻知道她說的就是辛逸明。那白衣,那玉笛,還有那風姿,在天香城裡還有誰比得上他的風範。
只有那樣風輕雲淡的男子,才配得到她全心的愛。
陌千雪凝視她,說道:“他的心裡,確實是有你的。”
“我知道!”簡青悠回頭看着她,並不問她是如何這麼確定。笑容燦爛如朝霞,臉上帶着驕傲得意。
可笑着笑着,臉色漸漸黯淡下去,陌千雪看着她慢慢消失的笑容,心中一緊。
果然——
她說道:“可是,我祖母,父親母親都不願我嫁給他。”
陌千雪忙問:“爲何?”兩家也可說是門當戶對啊。這簡家是高門大戶,那辛家卻是郡裡的城守公子,都是一等一的人家。
她皺着眉,說道:“他的家世不好。”
“辛家在天香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怎會家世不好?”
“辛家在天香雖說不錯,可是在整個天齊來說,卻是不值一提。他家無根無基,頂多,算個新貴而已。而且,往細了說,還談不上一個貴字,哪裡就是祖母和父親大人眼中的好家世。”
“那怎麼好?他就沒來求婚,沒想過辦法?”
“他來求過很多次了。辦法?他想過的,只是家世的差別太大。你知道的,世家貴女只配世家嫡子,何況,我還是嫡長女。更是簡家身份最爲貴重的女子,婚事自然不能馬虎。不然,你以爲我爲何快十八了,還沒有定下婚約。”
悽然一笑。
她身份尊貴,本是榮耀之處。如今,卻成了她感情的絆腳石。
兩個分享的愛情的女子總是分外親密的,陌千雪伸手握住她的手,想給她一絲能量。
在這個萬惡的舊社會,她再安慰,會顯得那樣無力。
難道,要教唆一個如此好的女子學人私奔,毀了一身的名譽?還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學那沒品的婦人,威脅家中的長輩?
兩人牽着手,默了一會。
想起寧少卿的身體,陌千雪眼裡更是黯然。現在,離兩年的時間去了幾個月了,等明年開春,她的生意能走上正軌,她便專門帶他四處訪醫。
“你喜歡他嗎?”簡青悠話題一轉,轉到陌千雪的身上,那個他,自然指的是寧少卿。
陌千雪心中生澀,意不知該從何答起,正在躊躇間,忽然外面丫環的聲音響起:“樑嬤嬤,是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你們幾個不裡屋裡伺候着,都杵在外面幹什麼?”
外面幾人寒喧着,聲音由遠及近,袁嬤嬤已經機警的先進了屋,站在了簡青悠的身後扶她起了身。
這樑嬤嬤可不比別人,是老太君身邊最信任的人。
當年,聽說老太爺看上了她,老太君便試探她,讓開臉做通房,只等有了子嗣再擡身份。她卻跪在老太君的面前,自梳髮髻,發誓此生不嫁,得了老太君的青眼。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當年的幾個通房熬成姨娘的只一人,那姨娘生下子嗣卻是常年病患,早已不復寵愛,弱年早逝。
樑嬤嬤進屋要給簡青悠行禮被阻後,也不堅持,和簡青悠閒話兩句便把視線轉到了陌千雪的身上。
“這位便是寧娘子吧,老太郡吃了娘子送來的點心,連聲稱好。特地派了老奴過來給娘子看賞。”樑嬤嬤從身後的小丫頭手上接過一個盒子遞給陌千雪。
陌千雪恭敬的接了過來,謝道:“長輩賜,不能辭。千雪謝過老太君的賞賜,謝嬤嬤專程跑了一趟。”
言罷,陌千雪掏出一個荷包打賞於她。大戶人家的規矩她還是知道一些的,從前出門辦事,她也會經常準備一些利是打點,所以做起來並不生疏。
樑嬤嬤拿着那荷包,裡面的東西她也不會有多期待,卻甚是意外,她只道這一趟是要白走的。
然,薑還是老的辣。
心中雖是意外,面上依舊春風和睦,“娘子真是客氣。”
這老嬤嬤的風度很讓陌千雪賞識,從見到她開始便是有禮有節,並沒有因爲她的身份而面露譏色,眼露輕視,也沒有像一般得了臉的奴婢般總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覺,而是讓人感到她親和無比,忍不住的就想和她親近,說心裡話。
從簡青悠對她的態度上來看,這一定是老太君身邊的紅人。一個當家的紅人,卻能如此好的把握住自身的情緒,能有如此的親和力,當真是不簡單。
有僕如此,想來主子也差不到哪裡去。她突然很想見識見識一下這老太君的風采,更想如果有機會就爲簡青悠的婚事敲敲邊鼓。
知已知彼百戰百勝,且,受了賞,去謝上一謝本是人之常情。
陌千雪笑道:“哪裡哪裡!是千雪來打擾了,給老太君添麻煩了。稍後,若是方便,還請樑嬤嬤帶着千雪去看看老太君,千雪想親自拜謝。”
老嬤嬤眼中一亮,不想這個寧娘子卻還是個識禮的。她並不在意荷包裡面的東西,隨手便放進了衣袖之中,道:“老太君也正想見見是怎樣的可心人兒,才能做出那樣的美食呢。”
老太君聽簡青悠上次回來後談起陌千雪,聽說她身世可憐,迷迷糊糊的就爲人衝了喜,早就起了愛惜之心。這回見那點心如此精緻,心中更是好奇不已。
本就是來讓樑嬤嬤相看的,如果這寧娘子果真如大小姐所說的那般可人,便見上一見。
深宅婦人,成天宅在家裡,無趣得很,也是很想知道知道一些平頭百姓是如何生活的。
“那種糕點,青悠以前從未吃過,看來只有千雪這靈巧人才做得出來。”聽簡青悠這樣的誇自己,陌千雪不禁爽朗的笑了起來,說道:“你若想學,我教你便是,這有何難?”
大戶人家的女子雖然不下廚做飯,可是廚房的各類點心,菜式做法可是一清二楚。
誰家的酒好,誰家的點心好吃,誰家的菜色好,這些都是貴婦們互相談論的話題。
要是沒有個拿得出手的女紅,廚藝之類,便會視作不會當家理財,貴女也難嫁。
爲話一出口,令樑嬤嬤有些膛目結舌。
誰家有個好吃食的方子,不是敝帚自珍,作爲傳家之寶視的,哪裡就像她這般輕飄飄的便說要教人。
且,這糕點,樑嬤嬤當時也嚐了一口。
那紅色的糕點,用勺子輕輕挖下一塊,放入口中,根本不用嚼,含在口中一會兒就化掉了,脣齒間留下一絲淡淡的清香。細細回味,奶油濃濃的氣息迴旋在口中,甜甜的,香香的。
淡黃色的糕點,入口時嫩嫩的,香氣撲鼻,滑滑的栗子順着奶油一下子就吞了進去,甜絲絲的奶油絲毫不滑膩,微微的甜,誰嚐了,都絕對會忍不住吃上第二口。
白色的糕點,放入口中,冰涼的奶油一下子就化成了暖暖的,帶有淡淡乳酪香味十分誘人,軟軟中夾着甜蜜,真是美味至極啊!
這三色糕點,任是天香城中做糕點最有名的香點居也做不出來。
這一定是家傳。這樣好的點心,若是大小姐能學會,將來去了婆家,一定能討公婆的歡喜,爲家族增光。
“這可是千雪的絕活,青悠怎好意思厚着臉去學,奶奶想吃下次青悠便派幾個人去你那食館裡買去。”簡青悠也是吃過這蛋糕的,連聲婉拒。
“這個蛋糕做起來麻煩,用料精貴,食館中是不賣的。既然老太君愛吃,青悠若是嫌廚中之事太過繁瑣,不防派個丫頭去學也無防。”
樑嬤嬤生怕簡青悠再拒絕,接口勸道:“寧娘子也是一片好意,老太君今兒個就好這一口,大小姐自然是要親自去學,才方顯得孝道不是。”
這孝道的一頂大帽子壓下來,簡青悠自然再無其它話。
幾人又閒話了幾句,也就起了身。
樑嬤嬤來的時候,帶了兩丫頭。
簡青悠帶着袁嬤嬤,先前逛園子身後也跟着二丫頭,這次去給老太君見禮卻帶了四丫頭。
一大羣人,浩浩湯湯的開往簡老太君住處——慈養園。
剛進園子,便聽到裡屋之中傳來茶杯碎地之聲。
接着,就是一衆奴婢驚恐的呼叫。
“老太君……”
裡面嘈雜不堪,各種聲音。
樑嬤嬤當頭衝了進去,“怎麼回事?”
然,樑嬤嬤進去後,纔不過一句話之間,就震住了場子。
各種聲音漸消,取而代之的是樑嬤嬤莊嚴,微顫的問話聲和其它幾個被驚嚇得小聲的泣聲。
“老太君聽了她的回話,叫來了麗姨娘,然後……”
“然後,氣得把杯子給砸了,再然後老太君突然站起身,就……就這樣了……”
“老太君這是風痹了麼……”
“還柞着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請王老先生過來。”
“來人,把這兩個賤人都給我綁起來。”
“是。”
聽着好像是祖母風痹了,簡青悠擔憂着也衝了進去,陌千雪跟在她身後。
風痹可不是鬧着玩的,當時就立時斃命者多不甚數。就算是僥倖給救回來,也是口斜臉歪,言語不清,四肢不聽使喚的癱在牀上,離去不遠。
跟在簡青悠身後慌亂入屋,只見,樑嬤嬤正趴在地上,試圖用手去拖動躺在地上的簡老太君。
“你們還不快過來,幫着把老太君擡到榻上去!”
簡老太君,口臉直抽搐,嘴角還有可疑的液體流出……
陌千雪腦中各種信息如電般閃出。
老太君被擊怒,然後突然站起,再然後倒地……再然後成這樣!
什麼風痹?
這症狀,不是中風麼?
天啦!中風千萬不能移動啊!陌千雪一邊在腦子中搜着中風的急救措施,一邊上前喝道:“慢着!”
幾個準備過去幫着攙扶的丫頭婆子,被她的喝聲嚇得身形一定。
陌千雪已經來不及解釋。
中風的急救是時間不等人啊。
“都閃開!”拔開發呆的幾個丫頭婆子,她衝過去,一邊迅速的脫着簡老太君的鞋襪,一邊對着心急如焚的樑嬤嬤急吼吼的道:
“快,快些,快去拿針來。”
被拔的丫頭,有一個被拔倒在桌角上撞了一下,大概是個有頭臉的。立時用手捂着額頭,指着她就道:“拿針?哪裡來的潑婦,你是想要幹什麼?你們都是死人麼,還不上去把她拉開,老太君若是出了什麼事,你們有幾個腦袋擔待……”
“紅玉,閉嘴!”樑嬤嬤喝退紅玉。
這風痹來得太兇險,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樑嬤嬤思慮之間,袁嬤嬤已經把針遞到了陌千雪的手中。
陌千雪接過針,一邊用針刺簡老太君的腳指頭,一邊吩咐呆懵中有些不知所措的樑嬤嬤,“把老太君的頭偏向一側,讓她口中的液體流出,別迴流嗆到了氣管。”
樑嬤嬤連忙動手去扳老太君的頭。
陌千雪見樑嬤嬤的動作幅度有些大,斥道:“動作要輕!”這個時候,可不是講什麼禮貌的時候。
“再解開她的衣領和褲帶。如果可能,爲老太君吸一下喉中之痰。已免痰迷了心竅,堵住了氣管。”陌千雪一邊指點一邊手上卻是不停的擠着老太君的腳扯,又有黑血流出。
樑嬤嬤完全沒有考慮陌千雪說得是對是錯。
她覺得陌千雪的身上此刻,猶有一圈光環。
爲老太君解開衣領和褲帶,樑嬤嬤沒有絲毫的猶豫就俯下頭,爲簡老太君吸出一口濃痰。
就這當頭,簡老太君的十個腳指頭,都被陌千雪刺破,一一的擠過血。
陌千雪見老太君仍是沒醒,心一橫,用針把十個手指頭也一一刺破,擠出暗黑之血。
這時,簡老太君,眼睛才微微有些睜開。
陌千雪見狀,示意樑嬤嬤安慰她,自己爲她做了些舒緩的按摩。
這些都是她從網上看的,安慰是爲了防止病人過度驚嚇以至焦慮不安,再次暈迷,加重病情。
病人微好轉後讓其靜臥,並做一些肢體按摩,這樣可促進血液循環,防止血壓進一步下降而招致血栓形成加重。
樑嬤嬤也有樣學樣的,爲老頭君疏理頭部。
四周靜悄悄的,靜到陌千雪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在那裡呯呯的跳啊跳。
不知時間過去幾何,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那個樑嬤嬤讓去請王老先生的丫頭在前面疾步帶路,後面跟着的居然是個空手踱步的小老頭。
進門之後,那被稱作王老先生的小老頭,掃了眼還躺在地上的簡老太君,疑惑道:“咦!病人怎麼還躺在地上?”
衆人不敢吱聲,紛紛把目光轉向了陌千雪。
陌千雪起身,定定的看着王老先生,說道:“風痹之後,不能隨意移動,所以我纔不讓她們動的。現在,老太君的症狀已經緩解了,自然可以移動。”
“是你個小丫頭爲老太君做的急救?”身爲醫者應該第一時間撲到病人的身邊,爲病人診治,而不是問東問西。
陌千雪心中不滿此老醫德,所以並不理會王老先生的考究眼神,而是轉頭對還扶着簡老太君頭的樑嬤嬤吩咐道。
“樑嬤嬤,讓她們搭把手擡老太君上榻。”
幾個丫頭小前幫忙,陌千雪又補了一句:“記住,這幾天千萬不能枕枕頭。”
丫頭們剛把簡老太君安置好,王老先生立時閃了過去爲她請脈去了。
那速度真心的快,連一向自認眼神很好的陌千雪都沒有看清他是如何閃身過去的。
把完脈,王老先生又拔着老太君的眼瞼看了看,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猛一擡頭,對着陌千雪衝過來,嘻笑道:“丫頭!你是如何處理的,快給老頭子說上一說。”
陌千雪小心肝一顫,這人好不講理!人家還在病中,他不做些後續的處理,不對着家屬交待病情,不開方子,卻有閒心事來問她。還一臉的嘻笑?!
關健是他這般無禮,卻無一人敢站起來斥責。
樑嬤嬤一臉的擔心,對上這老先生的作爲卻是無可奈何,“王老先生,老太君如何了?”
“放心好了,老太君已經沒事了。有老夫在,只要稍做休養,幾日便能恢復如常。”
“真的?那真是太感謝了!謝謝王老先生。”
“謝我幹嘛?你們該謝的是這丫頭,若不是她處理得當,就算老夫來了,命是保得住,但是一樣會是個半身不遂,大小不禁,且活不長!”
“謝謝寧娘子……”
不等那樑嬤嬤說完,王老先生扔出一紙方劑,摞下句話,“囉嗦,照方抓藥。”抓着陌千雪便出了屋子。
“小丫頭,你快說說,你是如何讓一個風痹病人在一瞬間好轉的。就算是老夫前來及時,費上好一番手腳,也未見得有你如此之好的療效。”
“我頭暈!”她哪裡是頭暈,是氣急。
真是個怪老頭!還王老先生,虧得樑嬤嬤那樣敬重他。
不管病人死活,就這樣,拉着她,她還沒搞清楚狀況,一陣風便已站在院子之中,連自己是怎麼出來的都不知道。
“頭暈?”
五指往她脈上一搭,來如電。一拉一扯之間,陌千雪情不自禁的張了口伸出了舌頭。
再空中旋轉一週,她只覺得有隻手在她肩上點點,腹部拍了拍,再來了個360度的翻轉,那手在她的背上又是點又是拍。
還沒等她驚叫出聲,她已完好無損的站在了地上,好似從來沒有動過。
這是?做夢?!還是演電影?!
四周一打量,孃親的,沒看到有鋼絲啊!
不過,再掉到地上,身上似乎輕鬆了好多。
“小丫頭,你騙人!你頭不暈眼不花,身體好得很,就是有股真氣被封,現在老夫已幫你解開。還是快點說說,你那是怎麼處理的吧。”
真氣?還解開?有這麼玄乎的麼?
這麼快,就斷定她“頭不暈眼不花,身體好得很”剛纔那是?全身檢查?
難道他會光眼?
把她當風箏般空中耍弄一翻,就把她的五俯六髒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等等!光?全身檢查?這是傳說中的非禮麼?這個爲老不尊的……真真是,太太氣人了!
正要跳起發怒,突地想起寧少卿身中寒毒。
額,一般有些個本事的人,纔會標新立異,纔會如此搞怪。
這怪老頭會醫!說不定,還真的就有兩把刷子。
她不怒反笑。
那笑中獻媚之極,盯得王老先生一個冷驚。
“丫頭,你笑什麼,有什麼要求直說就好。要金要銀,還是要養顏的藥材,儘管開口,老夫自然也不會白了你。”
“想要那處理方式及原理不難,只要你答應幫我醫一個人即可。”
“老夫從來不受威脅!”那怪老頭聽她說完,嬉笑一收,臉色傾刻即變,轉身就走。
陌千雪猝不及防,那怪老頭已經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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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王……王老先生……”
見怪老頭板臉走了,她有些後悔的跟了兩步,想要上前去追上。
那些個急救的方式,本是爲了救人而出。在網上也是免費共享,她也應該樂於與人分享,居然還拿出來想要與人交換?
再有,那些個處理方式,他抓個在場的人一問便知,其中的原理,多思量一番,也會了然於胸。
那怪老頭年紀雖大,卻是步履如飛,等她追出院門,已是不見蹤跡。
陌千雪悻悻轉身。
算了,等弄清他真正身份,下回賠個不是,再求醫吧。
等陌千雪迴轉屋子,簡老太君已經被移入了內屋養病。正屋裡,上首坐着的是簡青悠,左右婆子丫頭一大堆,地上還跪着兩人。
一個丫頭打扮,一個卻是粉色衣裳,與陌千雪在竹林中看到的人影依稀相似。
簡青悠一臉嚴肅,渾身的冷凝與平時的溫婉判若兩人。
看情形,她是要代老太君處理家事了。只是,這樣的一樁齷齪事,她一個未嫁的女子來處理合適麼。
“你二人從實交待。”
陌千雪進也不是,出也不是,旁邊早有婆子上前把她領到內屋裡去喝茶。
不消多時,外面有傳來了腳步聲。
一個輕狂的男聲傳來,“大妹妹這是怎麼啦?”
“你說怎麼啦?看看地上跪的是何人?”
“這不是麗姨娘麼?”
“……”
外堂的的對話聲不斷傳來,女的說自己的被強迫的,男的說自己是被引誘的。
最後的結果,不外乎是女的受一頓板子,立時拖出去發賣了。然後簡青悠禁了那位偷嘴的庶兄的足。
處理完那一對野鴛鴦,簡青悠一臉愧疚的走進內堂。
“讓千雪見笑了。父親母親今日出門訪友未回,青悠只得越俎代庖。”
“大宅門裡頭,哪能沒有齷齪事。”陌千雪見她臉色不好,於是又安慰道:“這不是你的責任,你也別往心裡去。”
簡青悠擡起頭,定定的看着陌千雪,“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狠了?”
陌千雪卻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憐憫和同情,很認真的說道:“不會。你這樣又是打又是賣的,其實是想饒她一命。”
“她能不能活,就看她的造化了。”
“哎。”爲什麼男人造的孽,總是要女人來背。
陌千雪的心情有些沉重,她目睹事件經過,大抵猜出前因後果,替那麗姨娘喝冤。
可,轉念又一想,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又覺得她是罪有應得。
兩人之間的事,又哪有第三人可知。只是,可恨那罪該萬死的男子卻只是禁足之罰。
萬惡的舊社會!
簡青悠嘆了口氣之後,又起身向着陌千雪深深一躬,“千雪今日又救了青悠奶奶的命,青悠無以爲報。”
陌千雪連忙回了一個禮,說道:“你這話說的可是生份了。你的奶奶便是我的奶奶,做晚輩的報答長輩本是理所應當,當不起一個謝字的。”
“好,從此,我的奶奶便是你的奶奶,若千雪不嫌棄,你我今後便姐妹相稱。”
“好妹妹,青悠癡長了幾歲,就自稱姐姐了。”
“什麼姐姐妹妹的,矯情,我們還是姓名相稱就行,姐妹的情份記在心裡就好。”
“嗯,記在心裡……”
……
回到王家村,天色已是不早。
簡家的馬車一直把她送到家門口,下了馬車,謝過那車伕,陌千雪擡腳就往家裡走去。
剛一進門,卻發現不對勁。
一股冷空氣襲來——
擡眼看去,內院的大門裡邊,左右兩邊各站着一人。
二人高大,俊秀,一身勁裝,抱劍而立,看那氣勢比那七公子手下的阿召還要強上三分。
只是,這兩人雖然逼氣側漏,卻是面冷如鐵,看着讓人心下一寒。
這是個什麼情況?
陌千雪左右凝視,確定自己沒有走錯院子,便大着膽子向前走了兩步,心裡有些害怕,口中便呼道:“先生,你在家嗎?我回來了!”有外人在,她不意思喊名字。
“阿三(阿五),給夫人請安!”兩人見她走近,單膝半跪。
這兩人動作齊刷刷,聲音齊刷刷,陌千雪心中一驚,腳下一頓。
啥?夫人?她被人稱過陌總,稱過小陌,稱過寧娘子,稱過老闆娘……但,還沒有被人稱過夫人!
這兩尊冷麪神確定是叫的她麼?
時辰已不早,豆腐作坊已經收工了。陌千雪四下張望,院中只有她一人。
這兩人確定沒有得病,沒有癔想症?她伸出手指,反點自己,忐忑問道:“你們……是在叫我麼?”
陌千雪正疑惑間,裡間走出一個優雅的身影,大提琴般聲音揚起。
“他們當然是在叫你。”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是我從前的待衛,沒飯吃了,來投靠我。我不答應,他們便來求你了。”
阿三和阿五並沒有影煞那麼多的彎彎腸,不管這女人是誰,只要是主子認可的女人,便是他們的女主人。
見寧少卿如此說,兩人對視一眼齊開口:“求夫人賞口飯吃。”
“啊?”這麼齊整的兩人,這麼俊俏的小夥子,居然混這麼栽,連飯都沒得吃?也對,這兩人抱着劍,雖然是會些武藝,估計也就是裝裝樣子,在外面確實不好混。不會種田,不會手藝,確實不好養活自己啊!
她正是用人之際,多兩人就好似多兩雙筷子,用生不如用熟。
現在,不用收豆子,劉老栓被她派去守倉庫去了,把牛車交給了王小雷,讓他每日趕着車送她和菊娘去食館。
可那王小雷,平時看着精幹,卻是不會趕車。一路上,那哪裡是趕牛,那是牽牛。
他在地上一路走着,速度慢不說,陌千雪看在眼裡,心裡卻是彆彆扭扭。
指着其中那個自稱阿三的少年,陌千雪問:“你,會趕牛車麼?”
“牛車?”阿三一呆。他會騎馬,會趕馬車,牛車這種工具,他連坐都沒有坐過,如何會趕。
“屬下會。”阿五搶上去答道。那牛是低賤之物,能有多難。主了讓他趕馬,他就得趕馬,主子讓他趕牛,他就得會趕牛。這種情況下,不會也得說會。
“好,那便留下你了。”陌千雪見阿五機靈,心中甚喜,“至於你……”
阿三見陌千雪的目光看來,以爲夫人是嫌棄他什麼也不會幹,心中惶惶。
掃眼看着院中的落葉,靈機一動,“屬下會幹很多雜活,搬東西打掃庭院,這些屬下都會幹。”
寧少卿的嘴角不禁一抽。
躲在暗處的某影,都要笑癲了。
這二人,平時一副冷哼哼的樣子,除了主子,誰都不放在眼裡。現在可好,一個成了趕牛車的莊稼漢子,一個成了打雜守門的小廝。
關健是,這等“美差”還是他們自己求來的。
看着眼前的兩挺拔男子,陌千雪心中有些忐忑。她想說,她這裡工資不高,兩位壯漢在此會不會屈才,擡眼卻見寧少卿神色複雜的看着二人,頗有傷感之色,那話便頓在口中沒有說出來。
陌千雪一頓,阿五的心就提了起來,“阿五什麼都能幹,只求夫人能收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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