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珊往前跑的時候,有些慌張。
她時不時轉頭去看,對丟下韋靜的行爲,有些愧疚和不安。
不過她心裡又有一種激動的猜測,因此心神不定,一頭撞進了早就守株待兔的謝明坤懷裡。
“啊...”
姚玉珊驚呼一聲,連忙往後退去。
這時,一道清醇朗然的聲音道:“別怕,是我!”
姚玉珊聽聞這熟悉的嗓音,一如當初他被捆綁於忠義侯府,卻始終不卑不亢的冷然之音一樣。
她猛然擡首,只見謝明坤站在距離她三步之遙,正抿脣含笑地看過來。
一身墨綠色的直裰,身姿挺拔,俊逸不凡。
“是你!”
她略微驚訝,剛剛泛白的面容頃刻間浮現淡淡的櫻粉。
謝明坤看着她柳眉彎彎,杏眼如水,薄薄的紅脣粉嫩潤澤,和煦的陽光下,那張明媚的鵝蛋臉越發嫵媚誘人。
今日她穿了一身淺緋色的衣裙,映着此時她紅撲撲的臉龐,十分好看。
“你的丫鬟呢?”
謝明坤問道,他到沒有想到,到了這裡,只堵了她一個。
如此,只有二人的場合,雖然氣氛越發微妙,只不過傳出去於她名聲有礙。
姚玉珊起初見了謝明坤,三魂七魄皆不定,心如鼓擂,手心發汗。
既想避開,又想傾談。
如此,倒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豈料對方見她孤身一人,關心的卻是她隨身侍候的萍兒。
他話語中的深意,她如何不知,只得穩住心神,含羞道:“剛剛與韋姐姐走遠了,怕樂安縣主找我們,所以讓她們在前頭等着。”
謝明坤聞言,頷首以復,隨即又道:“那我們往前走。”
他說完,微微側身,讓她走在前面。
姚玉珊心裡又羞又喜,不免又對他高看幾分。
她從他的身邊走過,視線雖然低垂,餘光卻從他的面容上細細掃過。
他的眉毛很濃,很有氣勢,雙眼皮,眼睛深邃而明亮,鼻樑高挺,紅脣薄厚適中,輪廓菱角分明,十分耐看。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她總感覺,他的視線很灼熱。
而她,亦很緊張。
不過她很快就停下來了,因爲不遠處,站着一個穿着石青色衣衫的男子。
謝明坤見她停下,探頭去看,只見丁沛然站在那頭,也是一臉尷尬之色。
“放風的,不用管。”
謝明坤淡淡道,聲音溫潤如風,叫姚玉珊心頭微滯。
她往前走了兩步,這才忽然明白過來,那“放風”的深意。
顯然剛剛,他是故意走過去堵她的。
他原本想與她相談,卻因爲她孤身一人,因此這才帶着她折返。
姚玉珊的心忽然就軟得一塌糊塗,帶着難言的酸澀,似有氤氳的熱氣直衝她的眼眸。
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人這樣細微地爲她思量過。
在姚家,沒有她所謂的立場。
她永遠都像是縮在角落裡的一隻瘦弱的貓仔,主人高興時,賞些好吃的。
主人不高興時,便會肆意辱罵,甚至於踹上兩腳。
委屈那兩個字,於她來說,彷彿是另外一個與生俱來的名字。
姚玉珊突然停住腳步,她穩住身形,努力將眼眶裡的淚意忍下。
過了一會,她覺得能夠與他交談的時候,這才慢慢地轉過身去。
“既然有放風的人,你有什麼話,便在這裡說吧。”
她似有幾分哽咽,雖然努力想要擠出一些笑意,可溼漉漉的眼眶還是顯露她的隱忍。
謝明坤眼眸微閃,心裡微微一疼。
他彷彿看到,謝家老宅裡,那磚牆縫隙中撐開泥土的茼蒿。
那細小的黃色花瓣盛開的時候,同時具有蒿之清氣,菊之甘香。
彷彿沁人心脾,讓人心生憐愛。
“謝家家世不顯,只是書香門第的旁支。我父母溫雅敦厚,家中弟妹皆以長爲尊。”
“我如今身在翰林,日後仕途也不敢太過奢望。”
“如此這般,你可願意委屈下嫁?”
下嫁?
姚玉珊在心裡苦澀地笑了一下。
他以爲的下嫁,其實是她的高攀。
她微微仰着頭,目光與他對視。
“是因爲那件事?”
她問道,心裡雖然苦澀,卻還是想要,問個清楚。
因爲是他,所以她奢望了。
謝明坤知道她在指什麼?
如果不是因爲那件事,他根本不可能會特意地打聽她的一切。
也不會知道,在世家大族下的失恃庶女,活得如此卑微而又堅強。
興趣的伊始是她出手相救。
可惦念的起初並非是爲了回報她的恩情。
她擔得起謝府嫡長媳的擔子,與他心裡所想的妻子,合二爲一。
“當初那件事,你父親本意是想將你二姐許配給我。”
“不過我拒絕了。”
“今日所說,只是我的本意如此。”
謝明坤認真道,步入仕途,緊接而來的便是親事。
他不想等母親慢慢挑選,屬意別的女人爲他的妻子。
他謝明坤志不在後宅,也不喜縱情聲色,挑選一位好的妻子,家宅和睦,子嗣嫡出纔是正理。
當初姚玉琪之事,姚玉珊被禁足,後來忠義侯府禁了口,因此姚玉珊對此事並不清楚。
冷不防從謝明坤的口中得知,她頓時十分驚詫。
不過轉而心裡卻涌上無限的喜悅。
嫡女和庶女的差別,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因此也知道,謝明坤如今要娶她的誠意。
原本水潤的眸子更加霧氣重重,而原本積蓄的勇氣也一掃而空。
姚玉珊絞着手帕,手指無意識地轉動着,她想說點什麼?
願意,還是......聽從父母之命呢?
她想直白一點,卻發現那喉嚨灼熱得厲害,叫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謝明坤見她有些焦灼,神色似慌似亂,細碎的鬢角下全是密集的汗珠。
那粉嫩的紅脣下意識抿着,視線垂落,不知如何以對。
他在心裡輕嘆一聲,知道她必然是心緒繁複。
“你若是不願......”
“我願意的。”
姚玉珊猛然擡頭,眸光灼灼地盯着謝明坤!
“我願意的。”
她再次說了一聲,霧氣深深的眼眸裝不住那蓄滿的晶瑩淚珠,於是一顆一顆地往下墜......
“我知道,我應該勇敢一點。”
“萍兒,嬤嬤都說,我可以做得很好的。”
“可是,我總是習慣於沉默,習慣於聽從安排。”
“沒有什麼不願意,比起嫡母的安排,謝公子於我來說,是最好的歸宿了。”
謝明坤將隨身攜帶的手帕遞給她,一雙墨色深瞳裡,閃過幾絲複雜的光芒。
謝府老夫人當家的時候,他的父母也習慣於沉默。
包括他!
因爲當沒有人將你說的話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便不願意再說了。
他理解她,也想珍惜她。
不是因爲憐憫,而是因爲她心裡最後的禁地,其實是堅韌而果敢的。
他願意將她心裡的那一片禁地放大,終有一天,這一片禁地,會取代她如今戰戰兢兢和隨波逐流的心境。
到那時,她也可以是昂首以立的一府夫人。
“願意就好。”
“其他的,交給我,我會盡快辦好的。”
謝明坤承諾道,不管需不需要藉助子恆的人脈,他這一輩子的婚姻大事,自然要體體面面,週週全全地辦好,辦妥,辦得漂亮。
讓忠義侯府那些看輕她的人,都爲之側目。
姚玉珊接過那一方淺綠色的帕子,那布料又軟又舒適,上面連多餘的修飾都沒有。
然而,那淡淡的餘溫卻讓她無比心安。
她擦拭了眼淚,眼睛微紅,可比眼睛更紅的是臉龐,而比臉龐更紅的,是脣瓣。
可她一無所覺,只是抿了抿脣,羞意當中帶着難掩的愉悅和輕快。
他說的儘快,讓她莫名覺得心熱。
謝明坤見她嘴角微翹,那原本紅潤的顏色更豔三分。 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眸色越發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