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農曆晚,正月裡便立了春,雨水,驚蟄,封凍了一個冬日的大地如同終於掙出蛹殼去的蝴蝶,展出美麗的翅膀,盡情的舒展開來
開了冰的小水河也如脫繮的野馬,滔滔往西奔去,聲音轟轟,不絕於耳。岸邊兩旁的蘆葦叢和野草因着離水近,吸飽了水,最先冒了綠,襯着滔滔的河水,漾滿春的氣息。
屋檐上掛的冰凌沒了,樹梢上的厚雪沒了,身上的厚衣也適度的薄了下來,原本清冷的街上漸漸開始站了人,聊天的,八卦的,小孩子打鬧的,好不熱鬧。婆娘們滿臉喜氣的不知拉着什麼話兒,說着說着便‘嘎嘎’的笑上半天,滿是農家媳婦的豪爽與潑實。
又逢村集,靠山村那片空地上,聚滿了人,賣東西的,買東西的,沸沸揚揚,人頭涌動,多是挑選一些合適的農具和種子——再過不多長時間,就該春耕農忙了。
也因着這個,市面上糞肥的價格驟然高了起來,且高的有些異常。一些家裡沒攢下多少,準備開春買肥種地的農人一個個愁的天天抱頭。
爲着糞肥的事,樂清一家也在發愁。
農莊那邊要蓋的已經都蓋好了,該建的也都建好了,長工們也都來了齊,已經上工了。
本來的打算是,農莊裡的房屋一蓋好,就去一趟洪縣買農具和種子,至於肥糞,家裡是肯定沒有的,只能去買。可是誰想得到,今年糞肥的價格比往年都高,幾乎要是便宜時的兩倍,若是依着這價兒,買糞肥就會把農具種子錢都用光。那還種個什麼地?
可是眼下河剛開封,不可能產魚,天氣還冷。菇子也不可能開始賺錢,手頭上根本再籌不出別的錢來添補了。
樂清覺得自己剛接手農莊,這還沒開始呢。就遇上這麼個大事,弄得一家子人都跟着愁苦想轍。有些太丟現代人的臉。
眼下手頭上錢不夠,肯定不能全買了肥糞,這東西雖然重要,但光有這個也種不出地來。關鍵的還是農具和種子,樂清算了算,要是先買農具和種子,剩下的錢雖然不夠買肥糞。但多少也可以湊合着買一些。
再過十來天就是春耕了,再耽誤不得,樂清當下決定,叫農莊裡的長工們先拿李木匠那裡做出來的人工操作翻土機把地翻一遍,自己則跟王開明先去一趟洪縣再說。這樣拖着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種子和農具總該先買回來,再說,說不定去一趟洪縣,那邊的糞肥便宜呢?那這問題不就自然解決了嗎?
收拾了一下衣物,準備了一點乾糧。將銀子貼身帶上,樂清跟王開明便出發了。
因着這次要買的農具和種子屬大數額,一輛馬車還要載人,根本載不了這些東西。所以這回用的是後拖板車的那種粗陋馬車,馬車加車伕加馬,一日一百五十文錢,是樂清講了半天才講下來的。
馬車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粗陋破舊,車壁上裂着一條條大口子,不用掀窗簾就可以看見外面的風景。車伕顯然是生活在彎月鎮上的一個油條子,油嘴滑舌,沒一句真話,卻很聒噪。
“我跟你們說,別瞧我的車破,可拉的卻都不是普通的人兒。既然你們要去洪縣,那麼洪縣堂堂和玉記你們曉得吧?他家大掌事就坐過我的車,還有葉蒲華葉老闆你們聽說過吧?他也曾坐過我這車。要說我這車啊,可是個富貴吉祥車,給你一日一百五十文的價兒啊,真真兒是……嘖嘖嘖……”彷彿花了地攤價兒買了正品LV一樣
這樣的馬車,從彎月要到洪縣,非得整整一天不行。車途無聊,樂清便跟這車伕逗趣:“和玉記我不曉得,這個葉老闆倒是聽過一些,聽聞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若真坐過你這車,那你這車就算再破,也能翻個幾倍賣出去了。”
“那倒是,那倒是!!”車伕以爲樂清誇他,高興起來:“那可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聽說最近正在向皇商努力呢,嘖嘖嘖,能翻江倒海的人物啊!!”
“只是不知他是哪年哪月坐過你的車呢??今年?前年?”樂清躲在車廂裡,捂嘴笑,怕是十年八年之前的老事了吧?他這輛車,至少倒數個十年八年的,才能算上新。
王開明‘噗’了一聲,瞪着樂清悶笑。
“那,那沒有。”車伕顯然聽出了樂清話裡的笑意,毫不在意的:“你還別笑話我車破,那葉老闆啊,確實是十年之前坐過我這車!!那時候,我這車可是剛做出來,崩崩兒新的,鎦金的大頂棚,?小木雕的四角兒,大紅鮮亮的朱漆,嘖嘖嘖……葉老闆當時還非鬧着要帶走我一塊鎦金吊角呢!!”
本來爲着前半句悶笑着,車伕突的來了後半句,樂清‘噗’的一聲也笑了出來:“了不得的人物果然不一般,喜好也不同常人。”
王開明半靠在車壁上,怕車顛到樂清,一隻胳膊墊在她身後,也笑道:“不一般,不一般!!”
“哎,你們這是在笑話我呢?”車伕終於回過味兒來:“是不是以爲我在胡說啊?”
樂清跟王開明不答,只捂嘴笑
車伕有些急,一邊駕着馬車,一邊回過頭來:“這可是真事兒啊!!要不是那時候葉老闆人小不記事,我定要帶你們去尋他對對質的!!”
“人小不記事?”那樣風光的人物,十年前的話,至少也得有個三十歲了吧?這也叫人小?難道是個子小,長的小?:“大叔,您想說的是貴人多忘事吧?”
“嗨,你這娃娃,我說話哪有錯的時候?就是人小不記事!!葉老闆那時候才五歲那!否則怎會以爲我那鎦金的吊角是真金的,非要帶走呢?”
“五歲?!”這回輪到王開明和樂清吃驚了,五歲?天啊,十年前五歲,那現在豈不是才十五歲?葉老闆?葉蒲華?
“十歲隨家族長輩經商,如今已是一把生意的好手,在整個洪縣都有響噹噹的名頭”樂清想起亦奇的話,可是,才十五歲?
果然哪個世界裡都有奇才啊!!
真是上天厚待,這樣的人兒,又該闖下怎樣的未來呢?皇商?怕不能滿足那人的胃口吧……幸虧沒聽亦奇的,否則,這麼厲害的人,豈不是一眼就能看穿自己?
王開明則同樣吃驚,那樣的年紀,這樣的成就,而自己今年已然三十有幾,做的卻還是人家的管家……
車裡的樂清與王開明各有心思,沉默下來。只有車外的車伕還在嘮嘮叨叨:“所以說你們坐上我的車是有福了呢?前年有個賣貨郎,用了一回我的車,你們猜怎麼着?啊喲!!後來再遇上,那就是個大老闆了啊……啊啊呀呀,巴拉巴拉……”
車子中途未停,樂清跟王開明在車上吃的帶來的乾糧,而車伕則就着車檐吃了一點。一停未停,緊趕慢趕之下,終於在天黑前到了洪縣。
申末時左右的時辰,天還掛着殘紅的太陽,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街道兩旁各色的商鋪,各種商品,珠寶,玉器,布帛,滿目琳琅,看的樂清都花了眼。
洪縣
洪縣
這就是洪縣!!竟然繁華若斯!!
她是頭一回來洪縣啊
前世在電視裡看見,在史書裡看見,那是一回事,如今在眼前親眼經歷了,才更具震撼。古人,古人,他們的才智絲毫不輸於現代人。
看那雕花鏤空窗的二層小樓,看那精工美做的小轎,看那氣勢宏偉,大氣磅礴的縣碑誌。再看看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兒,水和霧華工藝上乘的百褶裙,水墨染彩的題詩扇,鏤空微雕的玉冠,錦線彩絡的袍墜子……
短暫的震驚之後,樂清緩緩冷清下來,小臉兒上恢復了常色。畢竟是見多識廣的現代人,眼前的場景雖然震撼,但也僅僅是叫人撼一撼而已。樂清隨即想到的便是,這裡即然繁華如斯,華美的衣服珠寶肯定貴,但像鐵器這種常用物件,會比彎月鎮便宜不少吧?
王開明亦面帶吃驚。他驚的不是洪縣的繁華,這裡他已經不是第一回來了,沒什麼好震驚的。他奇的,是樂清。這樣的小娃娃,突然見識到這樣的場面,臉上竟然僅閃過一絲驚奇,緊接着便恢復如常。
他還清楚的記得他頭一回來時,驚訝的足足張了半日的嘴。是他不如這小娃娃,還是這小娃娃真的與衆不同?想起安平將農莊交於樂清的事來,王開明心下服貼了幾分。
本來主家的事他不好說什麼,雖然安平將農莊交給樂清,他也沒表示過異議,只是心裡有幾分玩笑,以爲安平只是哄哄樂清而已,實際農莊還是要自己來掌管。
如今看來……對了,那個葉蒲華,不就是十歲隨族親出去做生意的嗎?
樂清不知王開明心裡所想,只淡淡收回目光,心裡還在盤算着買農具種子省下來的錢,還可以多買一點糞肥。
馬車行了不多遠,便穩穩停了下來,前頭傳來車伕的聲音:“二位,洪縣已到,你們是直奔親戚呢,還是住店?若是住店,我可以推薦一家又好又便宜的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