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舉人的長孫,便是彩雲的爹,我的岳父。如今彩雲的大哥、二哥、三哥、四弟皆是秀才,一門同期四秀才,別說山北鎮,就是青陽縣也找不到第二家。”
“有這樣的岳家,山北鎮誰不羨慕?可娘爲何還要嫌棄?爲何還要這麼罵他們?真要論身份,也是我們陸家高攀方家!”
陸雲軒說到最後聲音有些激動。
高攀一詞並不是他隨口說說,而是這些日子的感受。
他出身舉人之家,幼承庭訓,少年喪父,接掌私塾,被人稱之小陸先生。他的骨子裡早就浸染了“清高”的品性。
他的性子又是清冷型的,並不擅於迎逢應酬。若不是岳家長輩包容、舅哥和氣、舅弟乖巧、姨妹懂事,他還真不知在那麼窘迫的情況下,該如何去相處。
當然,還有那個聰明伶俐、能言善道、思維敏銳、目光長遠、處事又妥當的小三嫂,讓他大長見識,感悟獲益良多,也改變了很多。
這樣的方家,憑什麼要被娘罵!
陸秦氏看着陸雲軒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那眼神裡的憤怒漸漸隱去,卻沒有恢復平靜,而是變成了淡漠。
她竟然用與已無關的淡漠眼神看着自己的兒子。
陸雲軒的心裡也是一陣陣發涼,看來經過昨夜,娘還是沒有反省過自己的行爲有多離譜。但他也沒有鬆開彩雲,他不想讓彩雲看到這種表情的娘。
“既然娘鐵了心要仇恨方家,不想好好說話,兒子也不奢求了。”半晌之後,陸雲軒平息了情緒,才又緩緩開口。
“經過昨夜,不知娘可想清楚了,是繼續爲我爹守節,還是改嫁?若是守節,就去家廟吧,族裡會照顧你餘生,你也不必看着我就生出怨恨。”
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母子成仇,不見也罷。
“怎麼,不打算在你有錢有勢、威名赫赫的岳家長住了?還是你那岳家也不高興你賴着不走吃白食了?急着趕老孃出門,是騰屋子給你安置那些下人麼?”
“是呀,一下來了這麼多下人,都沒地兒住了,連小六和小陽都要和二少爺擠一屋了,確實不像話,我這礙眼的是該騰地兒纔是。”
陸秦氏冷笑,說着陰陽怪氣的話,這樣也沒法溝通了。屋外靜聽着的一羣人心裡直嘆氣,但忍住了沒罵人。
“身爲陸家子孫,難道我們不該回來麼?”陸雲軒的聲音裡也多了絲冷意,本來他心軟了,只要娘有一絲悔意,他都會試圖挽回他們的母子情份。
可是娘卻依然如故,沒有一絲動搖,彷彿昨晚那個哭得不似作戲的人不是她,彷彿剛纔他進門時看見的那個絕望的人不是她。
在砸下那個茶杯時,她又恢復了以往那個強悍、蠻橫、潑辣的舉人娘子模樣,尖酸刻薄、不可一世。
“這些日子住在你那有錢岳家時,怎麼不說你身爲陸家子孫了?”陸秦氏猛地站起,手指着陸雲軒怒斥,“你這沒骨氣的混帳!作戲給誰看!”
進門就下跪磕頭,求她原諒,卻依然故我地護着那小賤蹄子,說着方家的好聽話,這種兩面人,她憑什麼原諒!
“怎麼,今兒不是喊了族裡人過來定老孃的罪嗎?不是要找官媒讓老孃改嫁嗎?不是要讓秦家來人把老孃帶走嗎?”
“都急着趕老孃出門了,這會兒又來講什麼母子情,不覺得好笑嗎!啊!都叫來好了,看老孃怕不怕!”陸秦氏的情緒終於又激動起來。
彷彿之前的脆弱和死氣沉沉,只是假象。
“是啊,對於一個早就不講母子情的娘,我居然還奢望她能有一絲悔意,奢望以後還能相處下去。”陸雲軒紅了眼眶,聲音有些哽咽。
他扶着彩雲緩緩站起,目光再次對上陸秦氏燃燒着熊熊怒火的雙眼,抿了抿脣,再次開口。
“去家廟,回秦家,找官媒儘快改嫁,你自己選一個吧。總之,陸家不會再讓你繼續鬧下去,就算我能忍,鄰里不會忍,族裡不會忍。”
“我還是昨晚的話,希望娘能改嫁,有了新的家,娘也不用再活在怨恨裡,或許有人能給娘帶來快樂,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母子互相折磨。”
“哼,我若都不選呢,你逼死我好了!”陸秦氏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冷笑着。
“去家廟,全了你和我爹的名聲,但後半輩子到底冷清些,若娘不願也罷。回秦家……”陸雲軒說到這裡頓了頓,蹙起了眉。
“秦家雖是孃家,但外公外婆年事已高,舅舅就算有心,只怕舅娘也不好相與,娘就這樣回去,恐怕也沒好日子可過。”
陸秦氏心中一震,表情便僵住了。
她此刻心中充滿對兒子的怨恨,只想着如何發泄這種情緒,如何爲難他,卻沒想過她真的走上了這條路的後果如何。
“回秦家恐怕也呆不了多久,就會很快被迫改嫁,而且要嫁的人也不一定如娘心意,可能還遇不到良人,下半輩子不能幸福。”
“看來只有官媒穩當點,先去記個檔,娘可自己挑選合適的人家。我兄弟出兩千兩壓箱錢,就算在縣城也能買間小鋪,娘好生經營着,以後生活也有來源,不必全靠夫家。”
“呵,兩千兩就想將老孃打發出門?”陸秦氏嗤笑,“陸雲軒我告訴你!老孃不但要兩千兩,還要這宅子、私塾!陸家所有家產作嫁妝!”
門外的人都聽得倒吸一口涼氣。
要家產作嫁妝,就是新嫁的獨生閨女也不見得有這機會。她一改嫁寡婦,竟敢開此豪口,若不是野心!就是挑釁!
連彩雲都嚇傻了,雖然陸家根本沒什麼家產,但聽到有人這麼說,還是覺得吃驚。
“娘當家幾十年,陸家有什麼家產應該最清楚。公帳上缺了幾百兩銀子,一千多兩用到如今只剩下幾百兩,如今私塾重開,收支尚未平衡,根本沒有進帳。”
“宅子和私塾、祖田都是陸家祖產,我陸家三房還沒絕戶,怎麼可能給娘隨便拿?就算絕了戶,也要看族裡答不答應。”
陸雲軒心裡已痛得麻木,說不出什麼感覺,表情卻變得平靜,說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