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實在是放肆!”太夫人那激動的情緒足以讓她將手邊的茶杯給香草砸過來,如果不是顧忌自己的身份和顏面的話。她幾乎是怒髮衝冠,一副被挑釁了之後怒不可遏的模樣。她指着香草斥責道:“你辱罵的不僅僅是郡主,也是我們韓家的孫媳婦!你這張狂的模樣真是叫人厭惡!”
她罵完後,擡起頭來對蒙時說道:“就這等村婦,怎能與你過完後半輩子?你受得了她這麼不可一世,自以爲聰明絕頂的樣子?你到底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她手裡,纔給威脅至今?”蒙時知道太夫人是惱了,要勸慰她唯一的辦法可能就是當場甩香草兩個耳光,那樣她就滿意了。然後再按照她的心願,休了香草,再另外娶個名門淑媛,那她心裡就更舒坦了。她那點小心思早被蒙時洞察得一清二楚,所以蒙時對她笑道:“外婆莫生氣,香草說話向來都是直來直往,叫人聽着不太容易接受,可她的本意是好的。”
“本意是好的?”太夫人不由地提高了音量問道,“你倒是說說,她有什麼好本意?她今天第一次入府就敢這麼囂張,往後還會認我們這外公外婆嗎?你是不是真有什麼把柄在她手裡,今天當着你外公的面兒索性說出來,我們自會幫你解決!這樣無禮又粗俗的村婦,休了也罷!”
鄭悅媛聽了這話,心裡好不痛快,忍不住在臉上流露出了一絲高興的笑容。可就在這瞬間,她忽然發現韓倩那雙不懷好意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她心裡微微一驚,迅速地將那抹笑容收斂了起來。但韓倩還是看得一清二楚,對她報以嘲弄的笑容。
“行了!”韓太老爺忍不住發話道,“全你說了算嗎?有誰家第一次見外孫媳婦就叫嚷着休妻的嗎?你倒是該顧忌顧忌你自己的身份,別失了分寸……”
“來人!”千合已經氣昏了頭,高聲叫嚷了起來,“趕緊滾進來兩個人!將這村婦給我拖出去狠打八十大板!打到本郡主消氣爲止!”
“這是動私刑呢?”香草不緊不慢地問千合,“律例上有規定郡主可以動用私刑嗎?再說了,我不是你的奴婢,沒有賣身契在你手裡。打死我,你照樣得賠命,划算嗎?”
“你想得可真美!”千合冷笑一聲說道,“我給你賠命?你算什麼命呢?賤命一條!”
蒙時在旁輕聲喝道:“千合郡主,你說話還是該斟酌些!嚴親王府裡,韓府裡,你囂張慣了,可未見得人人都得受你這脾氣!香草說的沒錯,律例裡沒有說你打死人不用償命。你現下動她試試,瞧着我能不能放過你?”
“蒙時!”太夫人忙喊道,“怎能這樣跟千合說話呢?你不招呼着你這好媳婦也就罷了,反而來添亂,哪裡像你從前做事那麼有分寸呢?”蒙時正色道:“要是自己的妻室都給人家辱罵得還不了口,還談什麼保家衛國呢?那都空話罷了!我瞧着今天外婆也不是叫我們來說合的,是給千合郡主出氣的。既然這樣,我們還是先告辭了,改天再來拜訪吧!”
太夫人見蒙時臉色不悅了,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太老爺不滿地瞥了她一眼,招呼蒙時道:“不必理會你外婆說什麼,年紀大了,嘴自然就碎些。”香草回頭衝蒙時笑笑說道:“不着急,我得把話說清楚了,省得外面人家說我淨在這兒撒野呢!”
蒙時點點頭道:“那你說吧,說完我們就走。我倒要瞧瞧,嚴親王會不會因爲女兒被潑了水,派兩隊兵馬來府門口堵着!”
千合臉色霎時青了,氣鼓鼓地對太夫人說道:“這地方沒法待了!我現下就收拾東西回長安去!”
“搬救兵去了?”香草笑問道。“跟你無關!”千合瞪着她說道,“現下知道害怕了?等我回了長安,必定叫你好看!”
“千合,”太夫人忙勸道,“好好地,我們不生氣,跟她有什麼好鬥氣的呢?回頭氣着自己的身子,多不划算呀!來奶奶這兒,奶奶給你做主!”
“話都說到這兒份上了,還做什麼主呢?”千合撒氣道,“你們韓府的人不給我做主,我回去找我爹總行了吧?我就不信,一個村婦還能這樣欺負了我!”
“去吧!”香草點頭道,“韓府的人沒本事給你做主,趕緊找嚴親王去!我要是你,直接跟韓銘念和離了,收拾包袱,高高興興地回長安去,然後再找個比韓銘念能幹百倍的嫁了,多風光,多舒服呀!何必留在韓府裡跟韓銘念天天吵架呢?你是郡主,外面多少男人排着隊兒的等着做嚴親王的東牀快婿呢!不過,我不得不再次把實話告訴你,他們可不是衝你多美麗多溫柔多賢惠來的,就是衝着你郡主的身份和嚴親王那點權勢來的!”
千閤眼珠子都快起爆了,伸出長長的指甲指着香草威嚇道:“你……你……你再敢說一字試試!”
“我向來做買賣都很公道,講究買一送一,不如我再多送你幾個字吧!”香草笑米米地說道。
“什麼?”
“橫豎就是一句話,做郡主,”香草衝千合豎起大拇指笑道,“你絕對在行,算得上行業翹楚,實在令我佩服!不過做女人嘛,倒數第一都沒你的份兒!”肆夫可香忌。
“哈哈哈……”韓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拿團扇激動地揮了兩下,笑得彎下了腰去!太夫人立刻喝了她一句道:“你也給帶瘋了?笑什麼呢?”
韓倩忙把上下脣緊緊地合在一起,兩個腮幫子卻鼓得滿滿的,好像輕輕一戳,就能溢出滿堂的大笑似的。瞧着她憋得那麼難受,坐在斜對面的張氏實在想笑得慌了。不過當着太夫人的面,她還是沒那膽子,只好也拼命地咬緊牙關,收緊小腹,把笑得暫時存在胸腔裡,等着一會兒出去了再發泄出來。
鄭悅媛倒是一臉詫異地看着香草,一點想笑的心情都沒有。她用眼角瞟了瞟蒙時的表情,卻只是看到蒙時一臉坦然的微笑而已。
千合真是愣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以她的身份和地位,身邊應該沒人對她說過她不會做女人這樣的話。所以,當香草把這話說出來時,她理解起來居然顯得有些困難。氣憤裡帶點茫然,茫然中又開始思量,自己到底哪裡不像女人了!
左思右想了半天,她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又瞪起眼珠子問香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要說不出個緣由來,我就叫人……”
“叫人咋的?又要把我拖出去打死嗎?我說,你喊打喊殺的,跟要衝鋒陷陣,英勇就義似的,韓銘念瞧着你這樣兒,他能當你是女人嗎?他只當自己走錯房間了,一個不小心跑到女兵訓練營去!這樣吧,我們說歸說,心平氣和的。我要是說得不對,你再叫人拖我出去——”香草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東西說道,“這樣,我也不會喊冤的。”
話說到這兒,香草又對太老爺笑道:“我聽聞韓家從前雖是馬上得爵位,可也注重書香風氣,是個講道理講信禮的人家,我說得對嗎,外公?”香草這一聲外公加上對韓家家風的恭維,讓太老爺十分受用。太老爺捻鬚笑道:“你說得不錯!”
香草又道:“那就請您做個評判,今天就算我和千合郡主來一場嘴角上的文鬥,誰敗了,誰受罰,又不傷妯娌間和氣,又能增進彼此的瞭解和感情,您覺得咋樣?”太夫人想說話,卻被太老爺搶了個先,他樂呵呵地點頭道:“文鬥這個法子好!”
千合扭過臉去不屑地說道:“哼,我纔不跟個村婦比什麼文鬥呢!滿嘴巴的鄉下口音,聽着都不習慣!”
“千合,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太老爺說道,“你既然嫁進我們韓家,就得守我們韓家的規矩。韓家向來是講理的,你要罰香草,總得拿出個說法不是嗎?你要仗着是郡主的身份壓人,我這做爺爺也是不答應的。更何況,嚴親王教導出來的女兒不該只有這樣的氣勢吧?是不是擔心連個村婦都說不過?要是的話……”
“誰說的?”千合立刻應道,“我千合郡主五歲會詩文,十歲背律例,我會怕了一個村婦?”
香草心想,我三歲就會背唐詩三百首,七歲就會彈鋼琴,十二歲就自己背個書包去省城讀重點中學了,這小丫頭還好意思說這話?今天不收拾得她滿地找牙,她就不知道牙是爲啥掉的!
香草清了清嗓子,笑道:“那好,我們就從剛纔你問我那句話開始吧!”千合用力地點點頭說道:“沒錯!就從那句話開始!你說我做女人連倒數第一都排不上,這不是罵我,是什麼呢?你哪兒看着本郡主不像女人呢?”香草一臉認真地說:“郡主,我可不是罵你,是好心提點你呢,爲了你將來和韓銘念幸福美好的生活,而給出一點點小建議罷了。”“呵!建議?什麼建議?”
“你身爲郡主,的確要威風八面,呼喝有勢,這一點你做得真沒話說。就拿你剛纔招呼人把我拖出去斬了那樣子來說,人家一看就曉得你是個郡主,氣勢在那兒呀!不過,論起做女人,你真是不及格的!”
“及格是什麼意思?少拿你鄉下口音糊弄我!本郡主打一出生就是女的,這一點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那我問問你,你嫁給韓銘念這麼久,有沒有對他微微地,輕輕地笑過?”
千合飛快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子,反問道:“有……有必要嗎?”張氏翻了個白眼,露出了一個做婆婆該有的不滿表情。16uox。
香草又問道:“那你有沒有問過韓銘念,晚飯是要喝杜康酒還是紹興酒呢?”千合一臉不耐煩地說:“那不是丫頭們該做的事嗎?我爲什麼要問?他自己愛喝什麼酒,自己沒嘴巴不會說嗎?”張氏又翻了個白眼,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氣,連太夫人都把臉轉到一邊去了。韓倩輕輕地搖了搖頭,滿臉嘲笑地嘀咕了幾句。
“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跟韓銘念比過誰的手大誰的手小了?”千合納悶地問道:“我比手大手小幹什麼呀?閒着沒事做了?難不成你和蒙時天天在家比這個?”
香草笑道:“兩隻手如果不重疊起來,又咋會曉得誰大誰小呢?夫妻倆只要願意處在一塊兒,譬如把腳放在牆上,比比大小,又比如四眼相瞪,看誰撐的時間長,橫豎再無聊的事也幹得出來,也會覺得很有趣的。”
千合也不傻,聽出來香草那話裡的意思了,是說她和韓銘唸的感情不好。她自己心裡也清楚這一點,而且最煩的正是這一點!雖然給香草說中了心事,可她嘴上仍舊辯解道:“這跟剛纔的問題有什麼干係嗎?我覺得你是在強詞奪理,顧左右而言其他!”
“你莫怪韓銘念不理你,總躲着你,你但凡對他有一絲絲溫柔,他對你的厭惡也會少一點點。要是換做你,你是願意娶個郡主回家,還是娶個溫婉的妻子回家呢?這話你回頭去問問他,看他咋回答吧!”
千合愣了一下,想了想說道:“我是郡主,你該給我行大禮,這事你總說不過去了吧?”香草笑道:“這事卻有兩個說法,看你挑揀哪一個。”千合皺眉問道:“這事都還有兩個說法?”
香草點點頭,在千合對面坐了下來說道:“若是你以郡主的身份與我相論,那我是應該給你行個大大的禮;若是你以韓府孫少夫人的身份與我相論,我就沒必要給你行禮,因爲我們是平輩兒人。這就取決於你,更看重你的郡主身份,還是韓銘念妻子的身份。你出嫁之後,是以嚴親王府爲先,還是以韓府爲先?”
“啊?”千合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了。
鄭悅媛聽到這兒,臉上閃過一絲不經意的冷笑,她聽出來了,香草那話是給千合挖了個陷阱。若是當着韓府兩位最高“掌門人”的面兒,回答以嚴親王府和郡主身份爲先的話,只怕會得罪一籮筐的人,包括自己;若是回答以韓府和韓銘念妻子身份爲先的話,那香草勢必不用向千合行禮,因爲沒有嫂子向弟妹行跪拜之禮的,甚至不會被追究之前潑水的事情。
鄭悅媛心裡輕輕地哼笑了一聲,眼角望向蒙時,心裡默默地說道,看來,她真有讓你覺得與衆不同的地方!不過,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服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