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張樂兒陷入自己的回憶中,張沁兒又說了一句:“樂兒,其實你真的是一個很聰明的姑娘,你要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長處和短處,我小時候皮,你小時候乖,我們兩個肯定有不同的地方,你不要用你的短處來比我的長處,這樣反而對你自己不好。”
“那你的短處是什麼?”張樂兒立刻反問,一雙眼睛中冒着執着的光芒。
“刺繡啊,我性子活脫,根本靜不下心去刺繡,然後……”張沁兒爲了讓張樂兒感到心裡平衡,絞盡腦汁想着自己的短處,過了一會才說:“我其實挺邋遢的,以前都是我哥給我收拾屋子,然後其實我很膽小。”
張樂兒驀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不可思議的說:“你膽小?”
張樂兒簡直無法接受這個‘膽小’兩個安在張沁兒身上!
張沁兒卻自嘲的笑了笑,回憶起前世自己那次很不成功的‘盜竊’,只覺得那會兒的記憶越發的模糊了,現在回想,只隱約記得一部分,頓時生起一種周公夢蝶,此身何處的感覺來。
“樂兒,你要知道,人是會變的
!我小時候真的很膽小,但是我卻又知道,我不能夠膽小!如果給我一個安逸的環境,也許我就是膽小的。”張沁兒很是鄭重的說着。
“人當然會變!”張樂兒眸光微變,喃喃說着。
這會兒永安已經帶着福兒小寶進來了,幾個孩子一聽可以聽故事,頓時興奮的滿臉笑容,一進來就喊着:“姐,我要聽故事。”
張沁兒將視線放在永安他們身上,也不再管樂兒的心思了,笑着說:“要聽故事就都坐好了。”
幾個孩子頓時乖乖的坐在牀榻邊上,等着張沁兒說故事。
張沁兒選了一個《蛇和農夫》的故事,抑揚頓挫的聲音活靈活現的將故事完整的說了出來,然後詢問着:“你們覺得是蛇可惡,還是農夫可惡?”
“當然是蛇啦!農夫好心好意的去救它,可是它卻把農夫給咬了!”小寶第一個喊了起來,福兒也跟着說:“是蛇可惡。”
只有永安偏頭想了想,才說:“姐,這個故事明明是蛇可惡,你爲什麼還要這麼問?”
在永安的心裡,張沁兒這個姐姐是最聰明的,她這麼問,肯定有她的理由,所以永安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判斷。
張沁兒卻再次問他:“你先說是蛇可惡還是農夫可惡?”
永安想了想,只好說:“應該是蛇可惡。”
張沁兒又反問一句:“蛇爲什麼可惡?”
“農夫救了它,它卻咬了農夫,這還不可惡嗎?”小寶瞪大了眼睛,一個勁的盯着張沁兒看。
張沁兒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笑着說:“你覺得蛇是什麼樣的?它會咬人嗎?”
“蛇當然會咬人的,上回還將村裡的人咬傷了呢!”小寶馬上回答,倒是永安說:“爹說只要不惹着蛇,蛇就不會咬。”
“那要是惹着了呢?總之蛇是會咬人的對吧?不管你是誠心惹的,還是無意惹的,都有被咬的可能性,那麼……農夫明明知道蛇是會咬人的,他爲什麼還要救那條蛇?還將蛇放進自己的胸膛爲他取暖?”張沁兒繼續反問,蛇在大多數時候,的確是溫良的,但是蛇和人幾乎算是天敵一般,有的人看見蛇就打心底的害怕。
“呃……”張沁兒的反問讓幾個孩子都陷入思考中,旁邊聽着的樂兒也不禁想了起來。
“這樣說,農夫就應該把蛇弄死。”最終小寶先倒戈了,完全否認了之前自己的認爲。
“也不對,上天有好生之德,農夫心底善良,救蛇是沒錯的,他最大的錯在哪裡,你們仔細想想?”
“農夫不應該把蛇放進自己的胸膛!如果只是救蛇,把蛇放在溫暖的房間裡就好了!這樣即使蛇甦醒之後想要咬他,他也有反抗和逃避的機會
!”終於,永安想通了,眼神亮亮的,如同一把火焰在熊熊燃燒着。
可是這樣的眼神卻眼巴巴的看着張沁兒,小心的問着:“姐,我說的對不對?”
“對了!蛇天生是會咬人的,而農夫把蛇放進自己的胸膛,即使最後被蛇咬傷了,也是農夫更加可惡,可惡在他沒有防備之心!你們要記住這個故事,以後和人相交,我們可以拿出自己的誠意,但是千萬不要冒然的相信對方,把自己的弱點告訴對方,明白了嗎?”
張沁兒悉心教導着幾個孩子,這會兒他們還太小,肯定不明白《蛇和農夫》的故事精髓,不過這並不妨礙張沁兒及早的給他們提個醒,省的以後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錢!
幾個孩子畢竟還小,各自沉思一會兒之後,又因爲甜兒在牀上發出呵呵的笑聲,而把注意力轉移了過去。
“妹妹。”小寶忙湊過去,有趣的逗弄着甜兒,甜兒伸出一雙小手,在空中費力的抓着,小寶就把自己的手指遞了過去,卻不想被甜兒抓着就朝自己的嘴裡送去,狠狠的咬了一口。
“啊喲!”小寶沒有準備,登時疼的大叫起來。
“甜兒鬆口,咬傷哥哥了。”樂兒忙過去讓甜兒鬆口,又說:“最近甜兒也不知道怎麼了,總是動不動就喜歡咬人。”
“聽說這是長牙齒的原因呢!”張沁兒說着以前聽過的幾句閒話,論起照顧孩子,她可毫無半點經驗可言。
馮氏在楊氏的屋子裡做衣服,聽到這邊小寶的哭聲,忙急着就走了進來,說:“怎麼了?”
樂兒忙說:“甜兒咬着小寶了!”
馮氏上前幾步,在她的逗弄下,甜兒終於鬆口了,似乎嫌棄不好吃一般,砸吧砸吧着嘴。
馮氏看了看小寶手裡的傷,雖然紅紅的,但是因爲甜兒還沒有長出牙齒來,倒也沒有破皮,替小寶揉了揉,安慰着:“不疼的哈,別哭了,妹妹還沒有長牙齒呢!”
又抱起甜兒來,看着甜兒樂呵樂呵的表情,笑着說:“我們家甜兒牙口真好啊,這麼快就想着自己吃東西了嗎?”
“娘,有什麼法子讓甜兒別咬人嗎?上回她也咬了我。”張樂兒控訴着甜兒的霸道行爲,雖然被咬的不痛,但是那種感覺可不太好。
“這沒辦法,她現在在長牙齒,牙牀癢着呢,所以纔想着咬人,你當初小的時候,可沒有少咬我呢!”馮氏笑着說:“聽說城裡人都用上好的玉雕成磨牙棒,可是我們鄉下人哪裡計較這點?都是讓孩子咬幾口,等她牙齒長出來就好了。”
“我都沒有見過玉呢,聽說玉很貴的。”張樂兒聽到一樣富貴事物,心底又升起對富貴人家的嚮往之情。
張沁兒看着樂兒這樣,只在心裡嘆息着。
時間也不早了,張沁兒就帶着永安和福兒回自己的房間裡去睡覺了
。
租的院子房間很多,不過幾個孩子習慣睡一個房間了,還是楊氏好說歹說才讓沁兒帶着福兒睡,晗生帶着永安睡。
這會兒晗生的房間還是亮着燈,就知道張志仁還在教晗生功課呢。
永安此時還不算太累,就先去張沁兒的房間坐坐,等那邊的功課結束了,再回去睡覺。
第二日,一輪紅日從東邊升起時,張沁兒就穿着一套新衣衫,朝賞墨軒走去。
推出墨汁新品,不比店鋪開張,不過因爲有何山長過來提筆試墨,還是有很多人好奇的圍觀了上去,張沁兒走到賞墨軒的門口時,就發現自己擠不進去了,外面圍着一大羣的人,而在賞墨軒的門口,也搭了一個簡單的臺子,上面掛着一些紅綢布,有夥計則用竹竿提着兩掛百子千孫鞭炮,等着吉時到了就點燃了去。
幸好有忙前忙後招呼的夥計看見張沁兒擠在人羣裡,忙過去笑着說:“哎,各位麻煩讓一讓。”
因爲是賞墨軒的夥計,大家下意識的就朝後面和兩旁讓過,直到看到那夥計停在張沁兒身邊,巴結的笑着:“沁兒姑娘,這都怪我,沒有及早看見你。”
張沁兒笑着說:“我也剛來呢!”
在那夥計的帶領下,終於順利的進了賞墨軒,倒是旁邊的觀衆們則紛紛打量着張沁兒,猜測着她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能夠讓賞墨軒的夥計親自過來迎接。
再看張沁兒不足九歲女娃,穿的也是尋常百姓家的棉布衣衫,手裡也沒有帶什麼禮物,一下子還真不好猜了。
進了賞墨軒,裡面已經坐了不少臨川縣有頭有臉的人物,夥計們跑前跑後的忙着招待着他們,張沁兒則是直接上二樓的,這是程掌櫃的吩咐,夥計們自然不敢違背,倒是坐在一樓的商業同行們紛紛多看了張沁兒兩眼,心中所猜測,和外面那些圍觀者大約一致。
上了二樓,進入雅間,就看到程掌櫃還有邱師傅,以及一個十分面熟的人……鄭成凱。
“你看!沒有我的馬車接送,你的小短腿能走多快?”鄭成凱翹着二郎腿,得瑟的說着,自從上次鄭成凱陪着張沁兒過來配製墨汁後,鄭成凱就沒有再出現過了,這麼幾天不見,心裡非但沒有想念,反而覺得無語和好笑起來。
“你來做什麼?”斜眼看了看鄭成凱,很不客氣的說着。
鄭成凱不喜文房四寶,也不喜讀書,這是誰都知道的,如今墨錠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他似乎也沒有必要出現在自己不喜歡的地方。
“我妹妹做出的墨汁,我肯定是要來看看的,沒準那些人一看我在場,就多買了些呢,你可就多賺了錢了!”鄭成凱一副‘你快感激我吧’的表情,逗的大家都笑了起來。
程掌櫃忙說:“鄭小少爺說的是,賬目上還請放心,絕對是乾淨的,程某必定不敢欺瞞沁兒姑娘的
。”
鄭成凱有趣的看了看程掌櫃,心想,還是這老道的商人看得出自己的目的,那個傻傻的‘村姑’還不知道呢!
他父親是吏,而他自小就藉着父親的身份做着牽頭的事情,對於賬冊這種東西的真假,他很是有一套的,因爲怕程掌櫃欺瞞沁兒,這纔打算敲打敲打程掌櫃一番。
直到此時,張沁兒才驀然發現鄭成凱的目的來,心裡不覺有暖流流過,鄭成凱人雖然雅痞雅痞的,但是對她卻向來不錯。
幾個人坐下沒有多久,就聽到有夥計帶着恭維和笑意的聲音傳來:“何山長,您慢點走,這裡有些窄。”
一聽這話,其他的人就知道何山長過來,忙全部站起來,迎接何山長的到來。
張沁兒也期盼的看着門外,心裡一直想象着何山長的模樣。
當何山長出現在大家的視線範圍,程掌櫃就第一個迎接了上去:“幸會幸會!能夠得到何山長的親臨,鄙人感到十分的榮幸。”
何山長顯然已經見過程掌櫃的,呵呵笑着說:“哪裡哪裡!別捧殺了何某。”
其他的人自然是知道何山長的身份,一一給他見過禮,饒是鄭成凱這等皮厚肉厚,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在何山長的面前,也是畢恭畢敬,不敢有半點囂張的模樣,那神情就好如貓見了老鼠,要有多怕,就有多怕,惹的張沁兒不禁在心裡感慨起來。
何山長是一個接近五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身尋常棉布的半舊衣衫,身量頗高,精瘦的身材顯得很是孤鶩,臉上則留着一小撮山羊鬍須,頭上帶着一頂四方平定帽。
一看到何山長的模樣,張沁兒第一個念頭便是這何山長爲人果然嚴厲而耿直!若拜他爲師,學業上少不得錐刺股,頭懸樑那般刻苦了。
或許是當過十年官的緣故,何山長身上充滿了一種上位者的氣質,他一進來,其他的人就成了陪襯,除了程掌櫃,也就只有邱師傅能夠和何山長說上幾句話,而根據張沁兒的研究,總覺得這清高耿直的何山長應該是看在邱師傅的面上纔過來一趟的。
談論了一會,吉時就已經到了,程掌櫃便邀請何山長下去提筆試墨,其他的人則跟在後面下樓。
鋪着紅綢布的臺子上已經擺着一張書桌,上面除了紙筆,只有一瓶造型獨特的瓷瓶……這便是墨汁了!
兩串百子千孫鞭炮已經被點燃,噼裡啪啦的響了起來,圍的近的人紛紛捂着耳朵朝後面微微的退了退。
程掌櫃上前說了幾句場面話,試墨便開始了。
何山長是無需多說的,他邁着穩當的步子,來到桌子面前,先是沉吟了片刻,這纔將提筆,往瓷瓶口探去,因爲這個時候的瓷瓶都是不透明的,大家都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東西,紛紛緊張的盯着何山長手中的那隻五兩銀子一隻的狼毫筆
。
何山長的手腕用着巧勁,蘸的墨汁剛剛飽滿而不多餘,懸於半空,雙眼凝視筆尖片刻,這時在場的人也紛紛看清了那筆尖的墨汁,濃郁而飽滿,不比研磨的差。
接着,何山長便書寫起來,試墨是需要兩個環節的,一是繪畫,二是寫字,任何墨汁滿足繪畫和寫字兩個功能,就能夠看出墨汁的品質出來。
這批墨汁如張沁兒所料,除了缺乏墨彩的層次感,找不到任何缺點來,雖然算不上極品,卻也不算劣質品了。
何山長的動作很快,白色的宣紙上逐漸出現一副山水畫的輪廓,隱隱約約,若隱若現,卻又不失風骨,這是何山長最擅長的山水畫,富人們那是千金難求的!
饒是程掌櫃在一旁看了,也不禁後悔拿出來的是最普通的墨汁,這副畫若是配上最好的墨錠畫出,價錢想必不菲。
頃刻間,何山長已經停下筆墨了,低頭凝視着自己的這副畫作,心底略感滿意,於是便繼續在紙上書寫着幾個大字‘物美價廉,百姓之福’。
近處幾個人看清這八個大字,不禁譁然,有了何山長這八個字,想必這新出來的墨汁必然好賣!
程掌櫃忙讓夥計將何山長已經畫好的宣紙一人一邊牽扯着,將整幅畫呈現給大家觀看。
“嘖嘖!不愧是探花,這等筆力誰敢超越?”
“畫的可真好啊!”
“是啊!當年何探花那可是書畫雙絕,是我們臨川的佳話呢!”
“可惜我家那小子太小,不然真想送進得賢書院去讀書呢!”
“我家兒子倒正好,前兩年在私塾讀的還不錯,要是能進得賢書院就好了。”
……
頓時下面便響起嘰嘰喳喳的話語,一個個又是激動,又是誇讚的說起何探花的出身以及官場之路了。
倒是有幾個學子,性子格外的偏激,這會兒聽着大家都在誇讚,不覺有些氣悶,他拉着幾個夥伴,便擠了上去,嘴裡喊着:“何山長,我敬佩你的爲人和學識,但是我無法接受墨汁這等事物玷污我文房四寶!”
“就是!這墨汁雖然方便,但是毫無墨彩和品節可言,雖可書寫,卻也不過呆板之物而已,何來的百姓之福?”
幾個學子紛紛叫嚷着,一下子就引起其他沉默學子的附和,一看這狀況,張沁兒就微微提起心,不覺埋怨着這些吃飽了沒事幹的傢伙,你不用就不用,也沒人求着你、逼着你用!犯得着出來砸人家飯碗嗎?爲人如此呆板僵硬,日後就算當了官也升不了!
好吧,張沁兒這是在心裡怨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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