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榮有這般好的身手,引來柳府上下一陣喝彩聲,細蕊也站在人堆裡,見這個姜榮不但人長得英俊,連身手也是這般了得的,她不禁睜圓了雙眼。旁邊許紹清瞧見了,哼唧哼唧道:“有什麼了不起的,這房樑這麼矮,跳上去有啥子稀奇的!”說着湊近細蕊,一雙桃花眼裡立即拋了一朵桃花來,“這位姐姐,我可是也很厲害的,你房樑太矮了,我都不稀得跳。你是不知道,我要是跳的話,我能往你們柳府的屋頂上跳。”說着用手肘搗了搗卓雲手臂,一個眼神拋過去,“卓大哥,你說是不是這樣的?”
卓雲沒空理會他,只微微仰頭問蹲在房樑上左右細細檢查的姜榮,揚聲道:“姜榮,可有所發現?”
姜榮蹲在房樑上,房樑上的紅漆是新刷的,但卻留了兩道似是繩子勒過的印子。繩印不深,但卻是很明顯,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後用手輕輕去碰觸,蹲在高的地方,再低頭往下看,繩印所對着的地方正是柳夫人平日唸佛打坐的地方。
查詢到線索,姜榮立即跳了下去,站在衆人跟前,他對卓雲點頭道:“卓大哥,正如你昨晚所推斷那樣。房樑上有兩道繩子勒過的印子,繩印正對着柳夫人唸佛打坐的位置。”
卓雲面上這才稍微輕鬆一點,然後又轉身往外面走去,一羣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也都一窩蜂似的跟着走。總之,他們知道,這衙門裡來的捕快肯定查老爺夫人的案子的。
如果夫人不是自殺,那便就是有人行兇的,行兇人是誰?說不定府裡個個都有嫌疑。想到這裡,一個個看熱鬧的心淡了,都替自己緊張起來。
卓雲大跨步來到卓夫人的房間,剛準備推門而入,紫菊上前一步攔住道:“卓捕快,這是我們家夫人的房間,您怎可尚自闖入?”
卓雲抱拳表示歉意,但嘴上卻說:“得罪了。”伸手拂開攔住他的紫菊,兀自進入柳夫人房間,徑直走往書桌方向,看了看書桌上擺放着的筆墨紙硯,問道,“你們家夫人一直是左撇子嗎?”
紫菊戰戰兢兢地過來回話:“不是的,夫人不是左撇子,只是前兩天不知怎麼的,夫人突然劃傷了右手手掌心,這才換成用左手寫字的。”她走過去,翻開柳夫人之前抄寫的佛經跟近幾日抄寫的佛經,對比着給卓雲看,“您瞧,這字都是不一樣的。”
卓雲一聽,便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推算,他擡眸看了柳家衆人一眼,見大家都是一臉茫然,便低聲道:“走,去柳家靈堂看看。姜榮,你再去衙門一趟,將齊叔請過來。”
“是。”姜榮朝着卓雲抱一拳,手握在佩刀上,轉身擠開衆人便跑着走了。
許紹清卻湊過臉來問:“卓大哥,那我呢?你有什麼可以吩咐我做的?”
“你閉嘴就行。”卓雲毫不客氣地說。他還在想着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許紹清這個臭小子不聽他的話,竟然差點鬧得柳府人都知道他們衙門捕快深夜探訪柳宅之事。
若不是當時得姚善寶所救,那柳府管家丁守財便要抓到他們了,哪還能如現在這般輕鬆查案?
許紹清也深知自己昨晚因爲任性差點做錯事情,便低了頭,倒退幾步,慢慢縮到人羣中去。
卓雲看向柳相生,恰巧柳相生也朝他望了過來,柳相生一臉的不解。
“卓捕快,家父家母已安放至靈堂,明日便要入土爲安的,還請卓捕快不要打攪他們的好。”柳相生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相當雲淡風輕,他挺直背脊,如仙鶴般傲立於人羣當中,“請卓捕快也考慮下家人的感受,死者爲大。”
卓雲倒並不這麼認爲,只道:“柳夫人並非自殺,而是有人利用及其殘忍的手段將其殺害,然後做成是自殺的樣子。柳公子,你若是孝順,便就不要阻攔。若是耽誤查案,便是叫兇手逍遙法外。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作爲一個捕快,職責便是查出真相!”
“這……”柳相生倒有些猶豫起來,想了想便說,“不瞞卓捕快您說,我家二叔剛剛從揚州回來了,父母死後,他便是家裡長輩。我說話不算數的,得二叔他老人家拍板才行。”
“相生,怕是你自己心裡面有鬼,不想讓衙門裡的捕快去查看,便就將責任推到我頭上來的。”柳二老爺已經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裳,褐色錦袍罩在他瘦削的身子上,不但沒顯得多貴氣反而有些滑稽,他幾步便走到衆人跟前來,對着魯縣令道,“魯大人,自然是抓出真兇重要,我想兄嫂在天之靈也不會怪罪的。你們便請到靈堂來吧。”
柳府一衆人又跟隨卓雲往靈堂而去,卓雲看着靈堂裡兩府棺材,先是在棺材前方跪着拜了一拜,嘴裡唸叨說:“柳老爺,柳夫人,在下得罪了。”站起身子後,方又對許紹清道,“紹清,你過來開棺。”
許紹清見卓雲向他看過來的時候,就覺得沒有好事兒,你看你看吧,果然!哼,果然在卓大哥心裡姜榮那個臭小子更受重視一些,否則,怎麼那些威風的差事都叫姜榮去做,這些晦氣的活才記得自己。
總之,許紹清是一千一萬個心不甘情不願,但沒辦法,這麼多人看着呢,他不得不聽話。
“是。”許紹清耷拉着腦袋,幾步走到棺材前,他一雙閃着亮光的眼睛盯着兩副棺材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伸出手來,用足力氣去將棺材推開。
先推開的是柳夫人的棺木,許紹清將棺材推開後,外面走進來兩個柳府家丁。柳府家丁是授意於柳相生的,兩人過來幫着許紹清一起將柳夫人的屍體擡安放在一邊的平板上。
柳夫人此時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穿着打扮十分貴氣,頭上朱釵碧簪一樣不少,面上也敷了粉抹了腮紅。卓雲站在柳夫人屍體跟前,又是彎身行了一禮表示歉意,然後去執起她的右手來看。
柳夫人的右手掌心有一道又深又粗的血痕,特別猙獰,按照這種傷勢來看的話,柳府丫鬟紫菊並沒有說謊。這柳夫人傷了右手,所以近日來抄寫的佛經都是用左手代替的。
卓雲靜靜垂眸,低頭細細思忖着,昨天齊叔驗屍時說過,導致這柳夫人斃命的,就是左胸口處這一刀。而如果柳夫人是自殺,只能左手握刀,柳夫人本來不是左撇子便就不是慣用左手做事的,左手必然沒有那麼多力氣,所以,這一刀只有刺在右邊胸口處纔有力。
而柳夫人,偏偏是左右握刀刺入自己左邊胸口,還是一刀斃命。這樣既不順手,力道也對不上。
卓雲正想着,外面衙門裡的仵作齊叔來了。
齊叔在聽到姜榮說卓雲查出可能柳夫人不是自殺時,他就立即跟着往柳府這邊趕來了。其實他昨晚回去又細細想了想,也覺得哪裡不對勁,但一時沒有想得痛,便就作罷。
今兒聽說卓雲查出來了,他自然要跟着過來看看。齊叔站在一邊,問卓雲道:“你可是發現了什麼?”
卓雲點頭道:“齊叔,您昨天驗屍,確定這柳夫人斃命一刀就是胸口這一刀嗎?她身上還有沒有其它傷口?”
齊叔搖頭道:“柳夫人便就只有左胸心口處這一處刀傷,如果是自殺,柳夫人便是下了必死的決心,因爲這一刀落得十分兇狠,乃一刀斃命。若是爲他人所害,便就是故意謀殺,此人心狠手辣,早就存好心想要置柳夫人於死地。”
卓雲點頭道:“我明白了。”又揚聲看向柳相生,問道,“柳公子,不知貴府可有藏冰室?”
柳相生微微一愣,隨即給金姨使個眼色,金姨看了柳相生的眼色,便下去了。柳相生這纔回卓雲的話,道:“府上有藏冰室,是爲夏天熱的時候,提供散熱冰塊的地方。怎麼?卓捕快認爲家母的死跟藏冰室的冰塊有關?在下已經叫金姨去查探一番了。”
卓雲點頭道:“正是。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兇手正是利用藏冰室裡的冰塊,將冰塊用繩子繫到房樑上,再將鋒利的匕首擠在兩塊冰塊中間。兇手算準了時間,知道柳夫人昨天下午會進佛堂唸佛,也算準了冰塊融化的時候,待冰塊融化時,剛好匕首可以插進柳夫人胸口處。”
卓雲一番分析下來,柳府上下個個惶恐不已,都暗自私語說,夫人平日待人甚爲寬厚,有誰敢殺夫人?兇手可真是散盡天良!不得好死!
卓雲繼續道:“柳夫人左胸口處有傷,昨天齊叔也說了,這胸口處的傷口乃是致命的。柳夫人右手受了刀傷,若是自殺,必然需要用左手,而對於一個不常用左手做事的人來說,手上是沒有什麼力氣的。更何況,柳夫人若是用左手握刀自殺,必然是插入右胸口處才順手,何故要拐着手行不便呢?”
柳相生臉色大變,沉着聲音道:“真是膽大包天!到底是誰人如此膽大妄爲,竟然膽敢殺害夫人!”提了提袖子,銳利的眸光掃過柳府衆人,最後落在卓雲臉上,“卓捕快,那依您所查,這兇手必是府上之人?如若不是母親身邊慣用之人,不可能如此熟悉母親的生活習性。”
紫菊白梅聞言,立即臉色大變,哭着跪了下來辯解道:“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夫人待奴婢這麼好,奴婢怎可殺人夫人呢?”紫菊哭得最兇,跪趴着過去便扯了扯柳相生素色袍角道,“大少爺,您可不能冤枉了奴婢啊。夫人出事的時候,奴婢跟衆人都在佛堂外面守候着,夫人出事前,奴婢也有都是跟府上衆姐妹在一起的,不信您問細蕊。”
細蕊走了過來,點頭說:“大爺,紫菊說的是真的,不會是她跟白梅的。夫人出事前,紫菊白梅一直都有跟奴婢在一起,我們還擔憂着夫人會吃不下飯呢。可誰知道,夫人昨兒個一口飯沒吃,便就去了。”邊說邊抽出帕子,抹起眼淚來。
卓雲道:“不可能是府上一個普通的丫鬟,那些冰塊想要從藏冰室搬到這佛堂來,至少是一個壯年男子纔能有這樣的力氣。比如說……像丁管家這樣的壯漢。”說完鋒利的眼神掃向一旁站着的丁守財。
丁守財雙腿一軟,差點沒站穩,立即兇道:“你他媽放屁!卓雲,不要信口雌黃,我沒有殺害夫人!”
卓雲嘴角微微扯了一下,笑了笑道:“丁管家真經不起玩笑,不過是拿你的身材打個比方而已,何故如此大動肝火?傷了自己身子,可是不值得的。”
丁守財有意無意地往柳二老爺處望了一眼,這柳二老爺就跟一尊佛一樣,目不斜視,就是不接丁守財的眼神。因爲他正在醞釀,打算從他那雙又小又幹涸的眼睛裡擠出幾滴渾濁的老淚來。
柳相生比較關心兇手是誰,沒再管其他,只問卓雲道:“既然卓捕快已經認定家母是遭奸人所害,那麼,可有線索查出真兇來?”邊說邊咬牙切齒道,“想想真真可氣得緊,家母如此菩薩心腸,竟然卻落得個爲人陷害的下場。”轉身朝卓雲抱了一拳,又對魯縣令道,“魯大人,若是衙門裡頭能夠抓到殺害我父母的兇手,在下願意拿出柳家一半家產來,給縣裡修路修碼頭。”
“此話當真?”魯縣令聽得柳相生這般說,彷彿已經將兇手捉到了一般,兩眼冒着星光道,“懲奸除惡乃是本官的職責,膽大包天的殺人狂魔,竟然敢在我安平縣內行兇,叫本官給抓到了,非得大卸八塊不可!”
卓雲壓低聲音道:“大人,請注意現在的場合,不要隨便亂說話。”
魯縣令咳了兩聲,退後一步,又將舞臺交給他的得力助手卓雲。
卓雲道:“柳公子放心,就算公子不給縣裡捐錢,找出真兇也是我卓某職責所在。”
魯縣令立即跳腳,伸出手指着卓雲,失望道:“本官怎麼就用了你這樣笨的人當捕快呢!人家柳大少爺都說了,抓出兇手給縣裡捐銀子,你怎麼一點眼力勁都沒有!哼!”
柳相生眉心鎖得很緊,面上還是那副憤怒的表情,他冷冷看了魯縣令幾眼,緊抿着脣,沒再說話。
外面金姨走了進來,朝着柳相生微微點了點頭道:“大少爺,冰室裡的冰的確少了兩大塊。並且,我還在冰室裡發現了這個。”說着,她便從袖口裡摸出一塊紫色玉佩來,金姨手上這塊玉佩,跟柳相生腰間別着的玉佩一模一樣。
這玉佩只有柳家人才有資格佩戴,既然柳相生有,那麼柳二老爺跟柳相州肯定也有。這樣一說,這進冰室盜冰殺人的兇手不是柳二老爺,便就是柳二少爺了?
柳相生根本不信是自己那瘦骨嶙峋的弟弟,再說,弟弟敬愛母親、母親疼愛弟弟,兩人關係好得很,根本不可能。
這樣想着,柳相生便一把攥住柳二老爺的手腕,狠道:“二叔,沒想到你至今日還記着家父的仇,你便說說,是不是覺得殺了家父家母,你便可回來分家產了?哼,你妄想!”
柳二老爺急得一頭一臉的汗水,他本來就瘦,此時一張臉急得煞白。
“你少胡說!你怎生說這玉佩是我的?”說着便從自個身上也掏出塊一模一樣的玉佩來,“瞧,我的在這裡呢!這愛誰誰的!”
姚善寶一直作爲局外人,站在一邊靜靜看着,她真真覺得這柳家的水可真夠渾濁的。
裡面正吵鬧着,外面卻突然跑來一個小丫鬟,小丫鬟疾步匆匆地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爺,金姨,二少爺剛剛醒了。二爺醒了之後,不聽話不吃藥,又將屋子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讓他砸吧!”柳相生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他閉了閉眼,伸手扶了下額頭,睜開眼睛方又問一直站在旁邊的方無視,“方大夫,相州這樣,可會有大礙?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情,相州不動脾氣是不可能的。只是,若是一直喂他吃藥,都說凡藥三分毒,我怕會對他身體不利。”
方無視方老頭子聳了聳肩,有些無助道:“那我老頭子也沒有辦法了。”
柳二老爺見這大侄兒柳相生突然岔開了話題,他從鼻孔深處冷冷哼了一哼道:“相生,魯縣令跟卓捕快還都在這裡,你話題扯得可別太遠。既然卓捕快已經說了,那盜冰之人便是殺死大嫂的兇手,現在便該是去查查誰是盜冰人的時候。怎麼,難道你打算就這麼算了?”
“二叔這說的什麼話?只是,難道二叔覺得,依着相州那身體能扛得動冰塊?”柳相生微微眯眼,瞳孔深處閃動着一團小火苗,向着柳二老爺走近一步,逼問道,“還是說,一向心地純良的相州突然有一天會變得喪心病狂六親不認起來?二叔,相州既不會偷竊,更不會殺人!我相信他!”
說到那“偷竊”二字,柳二老爺臉突然脹得通紅,一副心虛的樣子,急得腳直跳,卻也沒有底氣回駁。當初他做假賬,是被自己大哥發現的,大哥雖然跟他分了家,將他趕回揚州去了,但是好歹顧及着他幾分顏面,並沒有叫太多人知道此事。
現在舊事重提,柳二老爺覺得,柳相生這個臭小子,肯定會阻礙自己好事!
柳相生一直在觀察柳二老爺神色,目光看似輕,落在柳二老爺臉上時確如刀子一般狠戾!
“魯大人,在下不相信自己的弟弟相州會殺人。”他言簡意賅,意思簡單明瞭,未有多言,卻是表明立場態度。
魯縣令咳了一聲,轉頭偷偷瞄了一眼卓雲,卓雲朝魯縣令點了點頭,方抱拳對柳相生道:“這事且先不急,柳公子,請隨我再去衙門一趟。既然柳公子稱柳老爺去世那晚並沒有見過姚姑娘,而姚姑娘也有不在場的證據。那麼,便是那秀蓮在說謊。”
柳相生倒是沒有問題,吩咐金姨道:“金姨,你去照看相州吧,我跟官府幾位官爺去公堂。”
金姨面上幾分難色,望了望柳相生,猶豫着想說什麼,似乎又不敢開口,最後嘆息一聲道:“大少爺,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說着便又開始吞吞吐吐起來,猶豫道,“大少爺,那秀蓮許是沒有說謊,不若叫紫菊跟白梅去照看二少爺,我也跟着官爺走一趟公堂。”
柳相生不明白,緊蹙着眉心問道:“金姨,你在說什麼?秀蓮沒有說謊,那便是說,父親出事那晚上,你也見過姚姑娘?”說着輕笑一聲,直搖頭道,“這怎麼可能……你見到的絕對不可能是姚姑娘。金姨,府上已經夠亂的了,家裡也缺不了你,你就別跟着去了。”
誰知,金姨竟然搖頭,悽然道:“大少爺,我的心裡一直藏着一個秘密,今日如果再不說出來,我想我一輩子也過得不安生。你便叫紫菊白梅伺候二爺去吧,我跟着魯大人去衙門,或許我說的秘密,對老爺的案子有重大推進作用。”
柳相生還再堅持,他不相信那丫鬟秀蓮見到的人是姚善寶,也不想將姚善寶牽涉到自己家中的事情中來。他打第一眼見到姚善寶,便對她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那種感覺,似乎已經超乎男女關係,是一種想要將她留在身邊好好守護、好好疼愛的珍惜感。
但他不想強行佔有,他只是希望用自己的努力去一點一點感化姚善寶。所以,任何會傷害到她的人或者事,他都不會答應。哪怕這個人是從小一直將他帶到大的金姨,也不行。
“不行。”柳相生一口回絕,依舊堅持道,“我說了不可能是姚姑娘,便就不會是她。金姨,你無須再說,去照顧二弟吧。”
柳二老爺站在一邊,一直用眼睛瞟着金姨,見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那般美貌,他喉結滾動了下,然後訕訕道:“相生,這金牡丹雖說是咱們柳府的奶孃,可也是打小將你餵養長大的,算得上是你的半個母親,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竟然敢反抗回嘴了?哼,果然是一隻白眼狼!”
姚善寶原是打算一直站在旁邊,安安靜靜做個局外人的,可現在話題既然扯到了她身上,她覺得自己應該表明態度。
姚善寶走出來一步,微微眯眼笑着說:“柳公子,既然金姨說那秀蓮沒有說謊,便就是說那晚的確是看到我了?便就叫金姨去衙門,我們一起對簿公堂。這樣的話,一來我可以名正言順的證明自己清白,二來,對貴府兩宗謀殺案件也有幫助。柳公子又何樂而不爲?”
柳相生轉頭看着姚善寶,還是有些不情不願,問道:“姚姑娘就不怕無辜獲罪?”
姚善寶覺得好笑,嗤笑一聲道:“漣水村離柳府少說也有幾十里路,我一個小女子哪能在那麼短時間內先趕回城裡殺了柳老爺,然後再趁天黑跑回去?再說了,我有不在場的證據,有什麼好怕的。”
“那便罷了。”柳相生轉頭吩咐紫菊白梅,“你們二人給我好生照看二爺,二爺若是有什麼閃失,你們便來請罪吧。”又說,“魯大人,我便帶着府上奶孃金牡丹同你一起去趟衙門。”
聽說卓捕快查到了新的證據,那魯老爺要升堂,城裡百姓便爭相告知,寧可丟下手上的活不做,也得要來看衙門審案。
一時之間,衙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百姓們個個拼了命伸長脖子往裡看,個個好奇得很,都想知道到底是誰膽敢殺害柳老爺跟柳夫人。
要說起來,這柳家可是一個傳奇。
柳家經商,並不是有太長時間,但柳家生意卻做得很大。
這柳家不但是安平縣第一富,便是在省城祁州、在京都建康城,都是排得上名號的。尤其是近幾年,柳家大少爺柳相生接手自家生意後,柳家人更是將生意做到了鄰國北周、北齊去了。
三年前的時候,朝廷同南疆小國開戰,當時南疆小國利用歪門邪道行巫蠱之術,坑害了南樑國無數士兵,國庫空虛之際,也是柳家給朝廷捐獻了軍餉增設了武器設備,這才使得南樑國最後反敗爲勝。
但柳家人行事卻極其低調,也從不參與朝廷各個黨派之間的爭鬥。
柳家是商人,便就一直行商,從沒有過入仕圖的意思。
如今皇帝病危,行政大權便掌握在了權臣手裡,諸王間也明爭暗鬥,個個都想拉攏柳家,想要憑藉柳家財富來達到他們掌握生殺大權的目的。可不管是王爺還是什麼丞相侯爺,都一一被柳老爺拒絕了。
會不會是朝廷的人因爲拉攏不着,又怕這柳家往後會跟其它黨派合作,從而起了殺人滅口的邪心了呢?衆人紛紛猜測,底下也議論聲一陣大過一陣,各種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魯縣令穿着豆綠色的官服,坐在大堂上,看着底下躁動的人羣,心裡也有些害怕。
他沒什麼能力,平時倒是耀武揚威的會耍些官威,但一旦遇着什麼大事,他便就沒了主意。尤其是近幾年來,朝廷對各州各縣的考覈愈發嚴格起來,他若不是有卓雲幫忙處理有些瑣事案件,估計早被貶謫了。
魯縣令清了清嗓子,心裡覺得,反正有卓雲幫自己的,自己不過走個官場罷了,沒什麼好怕的。這樣一想,他膽子倒是大了不少,伸手便將驚堂木一拍,揚聲怒吼一聲:“肅靜!”
剛剛還吵鬧一片的百姓,聽得魯大人發話了,倒也很給面子的安靜下來。
魯縣令瞄了卓雲一眼,見卓雲朝他點頭,他坐正身子道:“帶柳府丫鬟秀蓮上堂來。”
不多久,丫鬟秀蓮便被兩個粗使衙役帶着出來了。秀蓮手腳都被拷了起來,頭髮也有些散亂,身上衣裳也髒亂亂的不怎麼齊整,但好歹臉上手上沒什麼傷。百姓們瞧見了,也都一一點頭,衙門裡的人到底沒有嚴刑逼供。
作爲普通老百姓,比起遇上惡霸猛虎,他們更怕的便是攤上一個昏庸的父母官。百姓們對這肥頭大耳的魯縣令不抱以希望,但對這衙門裡的捕快卓雲,還是很信任的。
小夥子年輕有爲,又機智過人,自打他來了以後,縣裡不知少了多少冤枉案子。
魯縣令像前幾次一樣,將驚堂木一拍,問話道:“底下跪的,可是柳府丫鬟秀蓮?”
叫秀蓮的丫鬟這才緩緩擡起頭來,一雙眼睛左右瞧了瞧,見自家大少爺也在,她一直盯着他看,沒說話。柳相生微微蹙了下眉,頗有幾分不耐煩,他伸手在空中點了點,說道:“秀蓮,魯大人在問你的話,你只管實話實說便是。”
“是,大少爺。”秀蓮微微頷首表示應了,這才轉過頭來,看向公堂正位上坐着的魯縣令,聲音不急不緩道,“回大人的話,小女子便是柳府丫鬟秀蓮。柳老爺生前,都是小女子伺候着的。”
魯縣令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又問:“你可再仔細瞧清楚了,站在你身邊的女子,你之前可曾見過?”
秀蓮轉頭望了姚善寶一眼,眉心微蹙,然後搖頭道:“小女子沒有見過身邊這位姑娘,但是小女子覺得,身邊這位姑娘容貌跟大少爺房中所掛的畫像上的女子容貌很是相似。小女子沒有說謊,老爺出事那晚上,小女子半夜出恭,確確實實瞧見了畫像上的女子,小女子不敢欺瞞大人。”
柳相生望了姚善寶一眼,狹長的眼睛眯了眯,想了想,罷了吧。
就別再拖着她下水了,正是因爲當初他想跟這姚善寶扯上一點關係,所以,在丫鬟秀蓮供出那副畫像後,他才說那畫上畫的是她的。
他想着,姚善寶雖然跟畫像上女子容貌非常相似,但到底年歲上差了些許,等丫鬟秀蓮見着姚善寶真人,該是不會說什麼的,卻沒想到,自己二叔回來了。
自己二叔是見過那人的,她還活着的時候,柳家尚還沒有怎麼發跡起來。當時兩房人還一直住在一起,所以,二叔是見過她的,這個秘密想忙也忙不住。
不過……
柳相生想了想,眸光一轉,微微喟嘆一聲道:“魯大人,實不相瞞,在下房中畫像上的女子,乃是在下的夫人。在下夫人身子骨一向很弱,嫁入柳府沒多久,便就病逝了。丫鬟秀蓮乃是在下夫人病逝後才進柳府的,所以,她不認識府上少奶奶,也很正常。”
姚善寶一怔,隨即望了柳相生一眼,眉心漸漸蹙起來,見這柳相生也朝她望了過來,姚善寶伸出中指往下按了按,隨即露出頗爲鄙視的表情。柳相生沒看懂姚善寶那個手勢的意思,但是姚善寶的表情,他倒是讀懂了。
柳相生自己也覺得十分好笑,便是三年前他對自己夫人,也未有這般的感覺過。
魯縣令聽得底下百姓聲音越發大了起來,他臉一沉,拍了拍驚堂木道:“都給本官肅靜!有什麼好吵的,案子該是怎樣,本官自會判斷!”話雖是這麼說,可一說完話,他又轉頭看向卓雲。
卓雲朝魯縣令點了點頭,看向柳相生,問道:“柳公子,尊夫人既然已經去世多年,爲何柳老爺出事當晚,丫鬟秀蓮會瞧見尊夫人?”見底下百姓一片譁然之聲,卓雲蹙眉道,“世間哪來那麼多鬼神之說,所有的裝神弄鬼,最後必是兇手爲了脫罪,在故弄玄虛。”
這時,金姨卻從一旁走了出來,靜靜跪着說話:“回縣老爺的話,這秀蓮來柳府這幾年,一直是個老實的,民婦相信,她說的話都是真的。大少奶奶確實故去多年,只不過,這沒幾日便是大少奶奶忌日了,少奶奶思念少爺,回來瞧瞧,也不是沒有可能。”
金姨說得雲淡風輕,這坐於高堂之上的魯縣令倒是嚇了一身冷汗。魯縣令這人不但昏庸,還懼怕鬼神之說。
手抖了幾抖,魯縣令拎起驚堂木猛地一拍,怒道:“大膽金牡丹,竟然敢在公堂上口出狂言!哼,本官最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了!來人啊,將這口出狂言的民婦給本官拉下去。”
“慢着!”柳相生聽得一向行事穩重的金姨道出了鬼神之說,心裡也覺有些奇怪,他站起身子來,朝着魯縣令作揖道,“魯大人請先息怒,這金牡丹是在下乳孃,既然她這般說,必是有自己的道理。”說着給眼神掃向了跪在一邊的金姨,臉上滿是疑惑。
金姨倒是不驚不慌的,繼續說道:“大人請聽民婦說完。三年前,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當時大少爺跟大少奶奶新婚不久,大少爺奉了老爺的命,便去了京城。民婦因爲是一直伺候着少爺的,便也跟着少爺去了京城。大少奶奶雖然身子骨瞧着弱一些,但沒病沒災的,再說剛剛新婚,少爺待她也好,不該會說病就病的。當時民婦跟少爺在京城,得到少奶奶病逝的消息時,立即趕了回來,可京城離祁州就算快馬加鞭,也得七八天,等我們回來,少奶奶已經入了土。”
說到這裡,金姨停了下來,沒再繼續說下去。
魯縣令正聽得入神,忽而見這金牡丹不再說了,便催促道:“那又如何?後面發生了何事?”
金姨擡眸望了柳相生一眼,眼裡有愧疚之情,輕輕嘆息一聲又說:“當初少奶奶身邊有個叫做嫩芽的丫鬟,十數天之前給民婦來過一封信,說是少奶奶當初的死另有蹊蹺。”
柳相生嗖一下站起身來,狹長的雙眸裡暗攢着怒火,但到底是顧及着場合的,只緊緊攥起雙拳,沒有發作。只是他手背青筋暴露,渾身散發出一股戾氣,叫人望而生畏。
魯縣令頭皮發麻,心裡暗暗叫苦,他偷瞄了這柳家大少爺一眼後,又強裝鎮定,繼續問金牡丹道:“那嫩芽現在何處?”
金姨繼續低頭回話:“大少奶奶生前一直是嫩芽貼身伺候,大少奶奶死後,嫩芽家裡人便就將她贖回去了。嫩芽離開柳府後,民婦便也一直未有再與她聯繫過,直到數月前,嫩芽着人帶了封信給民婦,民婦這才知道,原來大少奶奶並非病死,而疑似被人殺害……”
公堂底下一片死寂,金姨說了一半,頓了會兒又道:“所以說,既然大少奶奶是含冤而死的,必是冤魂難散。秀蓮起夜時見到大少奶奶,也不無可能。”
金姨話剛說完,秀蓮卻軟軟攤在一邊,目瞪口呆,半餉才顫巍巍道:“金姨,這麼說,我那天晚上見到的……是故去的大少奶奶?”她之前一直未有往鬼神方面去想,可聽金姨這麼一說,她便也有些相信起來。
那女子,走起路來好似是飄着的,一頭烏黑長髮及膝,臉色也甚是慘白……她……她半夜撞鬼了!
“啊!”秀蓮突然大叫一聲,然後伸出手便使勁去揉自己頭髮,卻一發不可收拾,跟得了失心瘋一般,滾倒在地上,眼睛只望着一個方向,渾身都抖得厲害。
似乎口中,還漸漸吐出了一點點白沫。
“秀蓮!”金姨離丫鬟秀蓮最近,見狀面上一驚,立即過去準備扶她,可這秀蓮似乎中了魔障一般,瘋得更厲害。
秀蓮彷彿是鬼魔附身般,目光也瞬間變得惡毒起來,她看見金姨朝她靠過來,一個翻身便將金姨壓制在地上,然後雙手緊緊掐住金姨的脖子,斜瞪着眼睛說:“你是女鬼!你是要來害我的!我掐死你!我要掐死你!”忽而又失聲痛哭起來,喃喃道,“大小姐,我對不起大小姐。”
卓雲見公堂上發生的這些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便向魯縣令請示一下,大步走了過去,立起手掌便一掌拍在秀蓮後頸處。
秀蓮被劈暈了過去,金姨得救了,卓雲將她扶了起來:“您沒事吧?”
金姨使勁咳了幾聲,順勻了氣息方說:“沒事,我還好,沒有關係的。”
魯縣令見外面百姓一陣狂躁,他眼珠子左右瞟了瞟,瞟向師爺方向,見自己師爺朝他點了點頭,他方狠地拍了下驚堂木:“退堂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