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許紹清又吐了口鮮血,他虛弱地問姚善寶道:“姚……姚小妹,你……你可以先救我嗎?我……我就快要死了……”
姚善寶冷冷瞥了他一眼:“剛剛已經給你把脈了,你沒事,死不了的。吐了點血,回頭給你煮點大補東西食物補補。”然後一顆心又撲在大傻子身上。
許紹清想哭,倒也有些後悔離家出走了。想他堂堂許少,那在家的時候,可是走到哪兒一羣人就圍到哪兒啊,別說是吐血了,就是平日裡哪裡磕着碰着了,他娘都要摟着“兒啊寶啊”地哭上半天。
還有家裡那些山珍海味,一想到這裡,許紹清狠嚥了口唾沫,跟姚善寶討價還價起來:“我想吃紅燜兔子肉,西湖醋魚,紅燜大蝦!”
姚善寶有些不耐煩起來,倏爾,立即站起身子,因爲她聽得那打鬥越來越遠,最後竟然聽不到了。
莫非是兩敗俱傷?姚善寶心像是被人狠狠抽打着一樣,又擔心又糾結,同時也有些後悔……
當初要不是自己提議說等着兇手,大傻子此時也不會有事情的。
正在姚善寶牽掛之際,不遠處又有了響聲,姚善寶擡眸一看,大傻子已經將那大塊頭給五花大綁住了,而此時正壓着他往魯縣令方向來。
衆人見狀,都大爲驚愕,那魯縣令見兇手被壓制住了,這才從一旁的矮樹下走出來。
他站直了身子,微微昂着頭,轉頭左右瞧了瞧,手一揮,吩咐道:“先押牢裡關起來,等明天本官睡醒了再審問。”說着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順手摟住一邊嬌滴滴的小妾,輕聲哄着道,“呦呦呦,美人兒乖乖,沒事兒了。走走走,咱們繼續睡覺去,不要被這個噁心的賊影響了心情。”
許紹清朝着魯縣令飛快拋了幾個白眼,神補刀道:“大人,這兇手敢暗中偷襲縣衙,附近肯定有同黨的。哈哈哈,不過沒關係呦,您老只管去睡覺就行啊,反正那賊又不知道你是咱們這裡最大的。”
魯縣令腳下沒站穩,差點摔得栽倒在地,他穩住身子,轉過頭來,強裝鎮定地咳了一聲,眼珠子左右轉了轉,沒見着卓雲,他怒了。
“卓雲呢?”魯縣令虎着一張臉,顯得他整個人更醜了,甩了下袖子,重重哼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堂堂一個捕快頭子竟然不在,還想不想升職了?不行,我得重新考慮一下,這金捕頭不在了,我看這卓雲也未必能夠替補得上。”
姚善寶朝天翻了個白眼,心裡冷笑了好幾聲道:“魯大人,像卓捕快那樣的身手,如果離開了安平縣,到哪兒都能升官發財,您以爲人家稀罕在您這裡受氣啊?你與其有時間嚇唬這個指責那個,倒不如好好想想看,這柳府的案子如果不盡早破了,拿什麼跟上頭交代!”
魯縣令經不起嚇,被姚善寶幾句一說,腿肚子早軟了,語氣也弱了下來,獨自一人在院子裡轉來轉去的,心裡煩躁得很。
旁邊那嬌滴滴的美人兒見魯縣令似乎不再搭理她了,她小嘴一嘟,幾分委屈的樣子,嗲叫了一聲,然後走着蓮步過去抱住魯縣令手臂道:“大人,這外面露氣重得很,妾身覺得冷。大人,既然這兇手已經抓到了,不若妾身伺候大人進屋歇着去吧。”
魯縣令這個人是好美色,但他更貪圖官運錢財,如果因着柳府一事而毀了自己前程,要這些個美人兒在眼前晃悠又有何用?再說了,府上這兩個年輕貌美的小妾,哪個不是看中了他的銀子啊,如果自己丟了官,這些人指不定跑得比兔子還要快。
這麼一想,魯縣令就想到了自己的結髮妻子來,心裡一聲嘆息道:“還是夫人好……”
夫人是在他發跡之前就對他不離不棄的了,後來他高中了,做官了,夫人也像是女諸葛一般,伴他左右,給他出謀劃策。唯一可惜的是,兩人都年近半百了,可竟然膝下無一子嗣。
其實他年輕的時候,跟自己夫人感情還是很好的,只是後來,官做得穩了,手上也有幾個小錢了,便就漸漸風流快活起來。
現在想想,倒是覺得有些對不住夫人呢……想當年,她可是村裡一枝花,而他,只不過是個只會死讀書的窮秀才而已。
旁邊的小妾見老爺今天似是待自己有些不一樣,心裡狠狠拎了一把,一邊用眼睛偷偷瞄着魯縣令,一邊又將一雙柔軟的手伸過去,嬌笑道:“老爺,您這是怎麼了?妾身跟您說話呢!”
“你一邊去。”魯縣令伸手推了她一把,再轉頭看她時,見她一副驚愕不已就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撇了撇嘴巴道,“你自個兒先進屋歇着去吧,本官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
“可是老爺……”小妾還想再說,旁邊伺候她的婢女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方止住話語,輕輕咬着脣,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魯縣令耷拉着肥肥的腦袋,覺得自己真是太敬業了,眼睛一撇,見那五大三粗的壯漢已經昏死過去,他心裡更是幾分得意。
走過去,伸出手來拍了拍大傻子的肩膀道:“小子,不錯嘛,身手好,竟然親自將兇手給抓住了。啊——這下可好嘍,兇手抓住了,柳家這宗案子便也可以早早結了。”
姚善寶一邊站着,笑容陰森森的,陰陽怪氣道:“大人,您可別忘了,這人只是來殺秀蓮的,跟柳府老爺夫人的案子可不掛鉤!再說了,再案子沒有審問之前,你又怎可尚自給人定罪?”
魯縣令很是不滿道:“本官說他是兇手,他便就是兇手!咋的了?哼,你一個黃毛野丫頭懂個屁!休得在這裡胡言亂語!你說,他要不是兇手,他半夜偷偷摸摸爬屋頂上做什麼去?而且,還是官府的屋頂,這更是罪加一等!”
姚善寶撫額:“大人,您平日裡都是這麼斷案的嗎?您知不知道這樣辦案,會冤死多少人?還是說,您只顧着自己升官發財,便視人命如草芥?”
“你……你……你放肆!”魯縣令有些心虛起來,後退了數步,伸手過來就要將這口出狂言的黃毛丫頭也給抓住了,可他身子還沒靠近姚善寶呢,手腕便被大傻子給狠狠扼住。
“哎呀,鬆手,鬆手啊!哎呦喂,可疼死我了,你個小畜生,手上哪來那麼多的力氣!”魯縣令一邊求饒一邊哼唧哼唧地罵着。
大傻子眨了下眼睛,漸漸鬆了手,只往姚善寶身邊靠,眼睛望着魯縣令,及是認真地說:“不許你欺負善寶!”
魯縣令哼了聲,甩了下手,咬牙切齒:“你瞧她這個丫頭片子,機靈得很,本官哪裡能夠欺負得到她?再說了,夫人那麼喜歡她,本官若是欺負了她,縱是夫人那關也不好過!”看着自己手腕的一片青紫,魯縣令整個臉都扭曲了,嗷嗷直叫道,“死人了死人了,這下可要死人了!嗷嗷嗷!”
姜榮不想浪費時間,他剛剛跟這個大塊頭交手時,耗費了不好體力,此時有些虛弱的樣子。他站直了身子,朝魯縣令走過來,雙手抱拳道:“大人,將這嫌疑犯押入地牢中吧,屬下親自看守着。”
魯縣令這才止住狼嚎鬼叫,點了點頭:“行,你親自押進去親自看守着,明天一早本官就升堂審問。”
大塊頭被姜榮帶走了,姚善寶則向着大傻子跑去,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他:“君深,你有沒有傷着哪裡?”
大傻子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夠這麼厲害,而且還是在善寶跟前表現得這麼好,他心裡有些得意,見善寶一直望着他,他立即挺直腰板:“善寶……我沒事……好得很呢。我……只是怕你受傷。”
“有君深在我身邊,我能有什麼事情啊!”姚善寶笑眯眯地錘了大傻子一拳,心裡又甜又暖,只是太困了,隨即又打了個哈欠。
許紹清爬了過來,也伸手打哈欠道:“姚小妹,我去睡覺了,記得你答應過我的,給我做好吃的。”
姚善寶沒理他,只拉着大傻子便跑回了魯夫人給她準備的房間。
許紹清猛地一跺腳,急道:“喂,姚小妹,大傻子該是跟着我走的!”見姚善寶似是沒聽到似的,他便也擡步追了過去,進屋就拽着大傻子道,“你是傻子你不懂,她一個姑娘家的閨房不是你能夠進的,你跟着我走!”
大傻子不肯跟許紹清走,只是眨着無辜的眼睛道:“可是,善寶她不是一般的姑娘,她……她已經答應做我媳婦了!”
“嗯?”許紹清瞪圓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瞅着姚善寶笑得陰陽怪氣的,“哈哈哈,姚小妹,你品德敗壞哦。哪有姑娘家自己跟男人許定終身的?這要是說出去,你的名聲可就沒有了。”
姚善寶本來就沒有跟大傻子許過什麼終身,不過,這些都跟話嘮許紹清沒有任何關係,她可不想跟不相關的人解釋什麼。
“許公子,既然你知道男子尚闖女子閨閣會敗壞女子名聲,那裡怎麼還進了我的屋子?”姚善寶嘴巴不饒人,隨即伸手做了個“請你走”的手勢道,“許公子,走吧。”
許紹清一張粉面俊臉立即冷下來,哼了聲道:“姚小妹,你可真是……可真是……”他也說不出來是個什麼感覺!
“可真是什麼?”姚善寶哈哈大笑道,“我可不是什麼深閨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是鄉野村姑,那些大家閨秀那一套,在我這裡行不通啦。”說了這麼多,她扭頭左右瞧了瞧,見房間裡只有一張牀,便撇嘴道,“君深,這裡只有一張牀,你放心吧,我不必你守護着了,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大喊一聲就行,你還是跟着許公子去睡牀吧。”
大傻子不肯,很堅決地說:“守着善寶!媳婦兒……”
姚善寶見大傻子越來越放肆了,她臉忽而紅了一下,伸手錘他一拳道:“現在還不是,等是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睡一起了。”
“嗷嗷嗷!”許紹清趕緊捂住自己的雙耳,扯着嗓子叫道,“沒聽見沒聽見,我可是什麼都沒有聽見!繼續,繼續,姚小妹,你們夫妻倆繼續吧。走嘍,哥哥我可要走嘍。”
說着,許紹清跟又活回來似的,不停扭動着靈活的身子,沒一會兒就跑到門外去了。步子剛跨出去,他立即停住了飛奔的腳步,偷偷扒在門框那邊偷看,眼睛睜得又大又圓。
大傻子聽得善寶的語氣,似是答應嫁給自己了?他激動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只是有些羞澀地撇頭左右亂看,一對眼珠子轉來轉去的。
“那個……善寶。”大傻子臉上突然染了一抹紅雲,他說話有些結結巴巴的,“我……我不跟你呆在一個屋子裡,我就守在門外。”他伸手往門的方向一指,正好指着正賊頭賊腦偷聽的許紹清。
許紹清見自己被人發現了,扯着厚臉皮假笑着:“繼續……繼續……你們請繼續!”然後一溜煙沒了人影子,他這下是真跑遠了。
姚善寶也拿大傻子沒辦法,況且他也是真心對自己好的,他不肯離開自己,總不能真叫他守在門外吧?
“算了……”姚善寶說了一句,轉身走到箱櫃跟前,打開箱子,找出一條薄被子來,遞給大傻子,“你要是不嫌累,就用幾張椅子拼起來睡吧。”邊說邊打了個哈哈的哈欠,她確實困了,昨天晚上看了一晚上的醫書,是一夜沒睡,現在若是再不睡,明天早上肯定沒精神,姚善寶也不管大傻子了,摸索着自己踉蹌着往牀邊爬去,才沾上牀就倒頭呼呼大睡過去。
這邊大傻子手上還拿着善寶給他的被子,他靜靜立在房間中央,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待聽得到細微的鼾聲時,他脣角忍不住挑起個笑意,嘴裡輕輕嘟囔一句:“你就是我媳婦兒。”然後轉身往外走。
大傻子走了出去後,將門輕輕合上,他則將薄被子裹在身上,自己背靠着門坐,也睡去。
這邊縣衙漸漸安靜下來,那邊柳府卻還是燈火通明的。
幾個小丫鬟提着燈籠,嘚嘚瑟瑟的,兩人捱得很近,扭頭左右看來看去:“大奶奶,您去世的時候,奴婢可還沒來府上做事呢。都說您是冤死的,可跟奴婢沒有一點關係啊!”小丫鬟將手揮得上下直舞,又說道,“大奶奶您說大老人,這深更半夜的,可別來嚇唬奴婢!”
深夜寂靜,此時卻突然傳來幾聲鴉叫,兩個丫鬟嚇得背後出了一身汗。
“什麼聲音?”其中一個穿藍衣驚得回頭去看,身後除了一片暗黑以爲,什麼都沒有,她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子,對另外一個穿紫衣的說,“聽說大小姐回來了,聽說早幾個月前就被姑爺給休了,之後一直流浪在外,這次還是被大少爺給無意撞上的。”
紫衣丫鬟皺眉想了想,一把抓住藍衣丫鬟道:“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啊。”
藍衣丫鬟見有八卦消息聽,興頭立即上來,將什麼恐懼啊鬧鬼啊都拋到了腦後去,只湊近紫衣丫鬟問道:“什麼事兒?你說與我聽着,我保證不會叫旁人給知道的。”
兩人並行而走,紫衣丫鬟左右望了望,將嘴湊到藍衣丫鬟耳邊,輕聲道:“是這樣的,數月之前,我半夜起來小解,聽到了夫人房間裡有哭聲。我就好奇了,三更半夜的,誰會呆在夫人房間裡哭啊,我就躲在窗臺下,偷着聽了。可是,你猜我聽到了什麼?”
藍衣丫鬟:“什麼?”
紫衣丫鬟又左右瞟了幾眼,方說:“原來房間裡哭着的人是大小姐,她那個時候就已經回柳府了,不過我們這些下人不知道罷了。哎,真是可憐,被夫家一紙休書給休了回來,竟然……”紫衣丫鬟臉唰一下紅了,儘量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竟然聽到大小姐跟夫人說,老爺那天晚上的時候,偷偷跑進她的房裡,說是……說是想要……想要……”她臉上紅彤彤的,那句話還是說不出口來,只推了藍衣丫鬟一下,“總之,就是那個意思,你該是懂的。”
藍衣丫鬟有些嚇傻了眼,愣了半餉方說:“可是……可是大小姐不是老爺的……老爺怎麼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紫衣丫鬟撇嘴:“你來得晚,府上的一些事情你不清楚,我娘年輕的時候就是在府上做事的,所以,我什麼都知道。”話開了個口子,而且既然連那樣勁爆的消息都說了,也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紫衣丫鬟拉着藍衣丫鬟的手,繼續說,“現在的夫人不是老爺的原配,現在的大少爺也不是現在夫人所生的,好多年前,柳府還沒有搬來這安平縣的時候,府上有另外一位女主子的。”
藍衣丫鬟一直豎着耳朵靜靜聽着,聽着這些秘辛,好奇得連眼睛都不想眨一下,只一個勁催促道:“後來呢?”
紫衣丫鬟說:“後來前任夫人突然一夜之間就失蹤了,我聽我娘說,當時老爺派人找了好久,直到有一天,下着大雨,老爺冒雨回家,說是不找了,後來就對外稱夫人病死了。沒過多久,老爺就娶了現任夫人,現任夫人還帶着個女兒嫁過來,就是大小姐。”
藍衣丫鬟有些呆呆的,愣了好一會兒,方道:“這麼秘密的事情,咱們以後還是都不要再提了的好,萬一要是被府上的誰傳了出去,可都不是什麼好事情。走吧走吧,前面就到了,這背後陰風吹得怪瘮人的!”
兩位小丫鬟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兩人低頭竊竊私語着,腳下步子也跟生了風一樣,一直往前走。
柳府靈堂裡,大門開着,柳媚一人跪在兩副棺材前,上了香之後,柳媚又在火盆裡燒着紙錢。
她裡面是一件家常的素色衣裙,外面套着件麻衣,眼睛哭得紅紅的,只是眸光裡還隱隱含着些恨意。
“爹,娘,媚兒來看你們了。”柳媚一邊將紙錢放入火盆裡,一邊輕聲說着,語氣很輕,像是隨時都會隨風飄走似的,“娘放心,女兒會好好照顧弟弟的,不會叫相州受苦。自然,女兒也不會告訴弟弟,他的母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的眸光裡閃過一絲恨意,但又轉瞬即逝只擡袖輕輕擦了下臉上的淚水,又靜靜磕了三個響頭,方離去。
這個時候,一直呆在屋樑上的卓雲才輕輕滑落下來,蹲在柳媚剛剛蹲的地方。
他心裡有些奇怪,這個柳媚,親爹親孃死了,似乎不是很傷心的樣子。瞧她的眼神,似乎是暢快的……歹毒的?
他有些想不通,微微蹙着眉毛,靜靜蹲在地上。
良久,直到聽得一個尖叫着的女聲:“鬼啊!”他才收回神來,然後握了握腰間佩刀,身子靈活一躍,出去了。
柳府又亂了套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府上又有丫鬟說看見了柳大奶奶。這次不是一個,而是一羣人說看見了。
卓雲跑出來的時候,府上正亂作一團,他因着身份不同,不能夠出面,便就只隱身在黑暗之中。一棵大樹下,兩三個丫鬟匆匆跑過,嘴裡一直嘀咕着說道:“快!快!聽說大少爺將大奶奶捉住了!”
卓雲隱身一邊,立於身側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也好奇得很。他垂眸想了想,只一個飛躍,便幾高几低地飛遠了。
而此時,柳府前廳裡,柳相生坐在高位處,兩邊坐着柳媚跟柳二老爺。大廳中間,端端跪着一位女子,女子穿着一身白衣,頭髮未有挽成髻,一頭黑直長髮散落在地上,女子面上蒙着面紗,腰桿挺得筆直。
大廳裡一片死寂,柳相生靜靜瞧了這白衣女子好一會兒,良久方喟嘆一聲,聲音透着一絲冷冽道:“擡起頭來!”
白衣女子聞言,漸漸擡起頭去,她臉色蒙着面紗,沒有人能夠看到她的容貌,只是那雙留在外面的眼睛很是清亮純澈。她自從擡起頭後,目光便一直落在柳相生身上,眸光中有點點光澤。
柳相生從這女子的目光中看出了一點點恨意來,他微微愣住,伸手便輕輕拍了下桌案道:“摘下面紗,我倒是要瞧瞧,到底是何人!何人膽敢在我柳府裝神弄鬼!”
站在柳相生身邊的細蕊覺得這眼神好生熟悉,微微蹙了蹙秀眉,猶豫着說:“大少爺,奴婢覺得這女子的眼神很是熟悉,奴婢好似在哪兒見過。只是奴婢一時也想不起來了,但敢肯定,這女子應該來過我們柳府。”
白衣女子隨即目光落在細蕊身上,輕輕掠過,又落到一旁金姨身上,再漸漸移開。她轉頭挨個將大廳裡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後輕笑一聲,倏爾,從袖子中掏出一把匕首來。
寒光一閃,大廳裡所有人都愣住了。細蕊見狀,趕緊護在自己主子跟前,呵斥道:“大膽!竟然敢在柳府拔刀子,你不要命了嗎?快快揭開面紗,否則,我們少爺可是要將你送去官府了!”
女子冷冷瞥了細蕊一眼,沒說話,只是將那把匕首高高舉起,然後打算趁所有人以爲她會用刀子去行兇的時候,將刀子狠狠往自己胸口刺去。卻不料,外面打進來一顆石子,石子將她手上的匕首給打落下來。
匕首掉在地上,一聲清脆的響聲,驚得在場各位都是一陣慌亂。
柳二老爺忽然驚得跳了起來,叫道:“同夥!定是這裝神弄鬼的妖女的同夥!快,快來人啊,快將這妖女拉出去亂棍打死!”
以丁守財爲首的家丁,聽了柳二老爺的命令,手上握着棍子就要朝那白衣女子揮過去!
“慢着!”柳相生呵斥一聲,面上不悅,只淡淡道,“二叔,我柳家是做正當生意的,可不是什麼山中劫匪!二叔這般急着要處決這女子,可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夠叫人知曉?”
柳二老爺道:“我光明正大的我怕什麼?啊?我怕什麼?”說完頭上已是流了一層汗珠子,他微微有些咳起來,端起一旁桌案上茶壺裡的水便猛灌了起來,喝完抹抹嘴,繼續說,“行行行,哎呀,這個家我是做不得主了啊。有些人啊,一旦手上握了大權,就開始不將長輩放在眼裡啦。哎呦大哥,瞧您生的這好兒子呦,嘖嘖嘖,簡直是瞧不起我啊!”
大廳裡,除了以丁守財爲首的幾個家丁,旁人沒有幾個是理會他的。柳二老爺兀自嚎叫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也就不嚎了。
柳相生日理萬機的,也不想在這樣的事情上浪費心思,見這女子似乎並不聽話,便擡眸問細蕊道:“可派人通知了衙門裡的人了?”
細蕊點頭說:“奴婢剛剛已經着人前去通知了,算着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
柳相生點了點,也沒再言語,只伸手輕輕揉了揉眉心。
不多久,外面家丁來報說,衙門裡的人來了。
柳相生淡聲道:“請進來吧。”
卓雲其實一直都躲在柳府,只不過是見柳家請了衙門裡的捕快,他纔跟着許紹清他們一起進來的。
姜榮還在守着牢裡的那個大塊頭不方面來,許紹清怕又遇上什麼大事,便死磨硬泡地將大傻子給拽來了。
大傻子原是想着要一直守護着善寶,他不願意來的,就算這許紹清磨人的功夫再強,他也是不願將善寶一人留在那裡。最後沒有辦法,許紹清這個臭小子將善寶都吵醒了,善寶也叫自己來,他才肯來的。
可是即便人在這兒,心也不在這兒,他的心還留在縣衙裡呢。
卓雲一直呆在這柳府大廳的外面,剛剛見那白衣女子似乎要自殺,那石子也是他丟出來的。見着許紹清卻沒有見着姜榮,而且看大傻子也跟着來了,便簡單問了情況,這才知道剛剛衙門裡發生的事情。
卓雲這次是光明正大走進柳府大廳的,進了門,先是向柳家幾位主子打了招呼,方又明知故問:“大少爺,府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柳相生挑着鳳眸看了卓雲一眼,鼻孔裡輕輕哼出一聲來,他是知道這卓雲不止一次夜探柳府的,但見也是爲了辦案子,倒是沒有做其它事情,便也就沒有多問也沒有指責什麼,只是指着跪在大廳中央的女子道:“多日來,一直傳我柳府鬧鬼,我便留了心,今日方將此女子抓獲。我柳府素來省事,也沒有多餘空閒去管這些瑣碎的事情,想着次女裝神弄鬼或許跟家父家母的死有關,便命人叫來幾位捕快。深夜打擾,在下先在這裡賠個不是了。”
卓雲忙道:“柳公子哪裡的話,護百姓安全,本就是我等指責,怎能說是打攪呢,公子言重了。”看得近了,這才垂眸望了跪在地上靜靜一聲不吭的女子一眼,又對柳相生說,“在下這便就將次女帶回衙門,會勸魯大人立即升堂。”一邊說,一邊眸光輕而穩地在柳府衆人面上劃過,細細瞧着每個人臉色的異樣,“剛剛衙門,也抓獲一名賊人。該小賊半夜闖入縣衙,差點害了魯大人,好在現在已經被我衙門裡的兄弟抓住了。”
柳二老爺聽了這話,腿肚子一軟,一屁股跌坐下來。
卓雲抿脣輕輕一笑,問道:“柳二老爺這是怎麼了?似乎聽到將小賊抓獲,柳二老爺有些緊張?”
“怎麼會?怎麼會?”柳二老爺笑得很假,說話一點不利索,又慢慢摸索着爬回座位上,端端坐着問卓雲,“卓捕快,那……那小賊可跟你說了什麼嗎?”他一雙小眼睛像是綠豆一般,一直落在卓雲身上,耳朵也是豎得高高的。
卓雲輕笑一聲道:“本來是已經快要查出個所以然來了,這不,柳家家丁說,柳府上出了事,我們這邊急忙趕了過來。”
“好……好好……這便好……”柳二老爺摸着額頭上大豆般的汗珠子,兀自言語着,忽見大廳裡的人都轉頭看着自己,他立即將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般,猛揮着手說,“不好!不好!”
柳相生輕輕執起一邊桌案上擺着的茶杯,掀起蓋子,吹了吹,喝了一口方說:“卓捕快,便就麻煩你了。”
縣衙裡,姚善寶被許紹清給狂轟亂炸吵醒了之後,便就再睡不着覺了。她閉着眼睛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可怎麼都睡不着。姚善寶一把爬坐起來,想了想,既然睡不着,精神頭又還不錯,倒不如爬起來看書。
點了燈,坐在桌子邊,就着煤油燈接着上次看到的地方繼續看。
姚家這幾套醫書也不知道是誰編撰的,寫得非常好,分門別類非常清楚不說,而且關於中醫方面的介紹也非常齊全。草藥篇、鍼灸篇、毒經篇……姚善寶目前只能從最基本的下手,現在看的,正是草藥篇。
以前上學的時候,姚善寶就有一個習慣,就是看書的時候喜歡先將目錄翻看一遍。先研究一下新拿到手的書到底是哪些內容,然後再根據自己的情況,提前先預習。
雖然先從草藥篇開始看,但是因着大傻子中了一種叫做“如意郎君”的毒,她便也翻看過毒經篇。只是,沒有一種是叫如意郎君的。姚善寶只覺得可惜了,原本還抱有一絲希望的,現在根本又是無從下手。
也不知道君深他到底是怎麼中毒的,如果他要是能先不傻了或許能記起來以前的事情呢……。對哦!姚善寶突然有些激動起來,她在心裡暗罵自己是笨蛋,凡事如果一條道行不通了,何不轉個方向去思考呢?
這張君深是張家老兩口於兩年多前從深山裡撿回來的,撿回來的時候,身負重傷,說不定也是打那個時候失去的記憶。
姚善寶靜靜想着,自從穿越來這裡以後,她從村子裡人那裡得知,這附近有兩座大山,一座是赤霞山,一座是叫青鸞山。赤霞山就是漣水村附近的,而青鸞山,該是那天跌落山谷時的那座。
這附近便是南翎國人,而上次聽阿奴法說,三年前南樑跟南翎國開戰,君深會不會是當時參軍的士兵呢?這便就說得通了,他身材有型武功好,一看就是打小便練過的。
張君深這個名字,也必然不是他的本名,而是張家二老給他取的。
理順了這層關係之後,姚善寶輕輕噓出一口氣來,她現在需要做的便是治好大傻子的“傻”。這樣想着,她便將醫書翻到腦科及鍼灸篇那部分。
外面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姚善寶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朝着外面深深呼吸一口。然後走回來將書藏好,方又走出去,準備刷牙洗臉加吃早飯。
才走到院子,便見急匆匆往這邊走來的許紹清,許紹清見着姚善寶,立即扯着臉皮笑道:“姚小妹,走,帶你看好戲去!”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便過來要牽姚善寶的手。
姚善寶靈活一躲,躲過了魔爪,只撇嘴道:“什麼事兒,直接說吧。”
許紹清又開始撓自己頭上的頭皮屑,他開心道:“剛剛去了柳府,將那個裝神弄鬼的‘女鬼’給抓來了。現在卓大哥去請魯大人去了,馬上就要升堂了,怎麼也得一起去看個熱鬧啊。”
姚善寶好奇心也重,聽完許紹清的話,轉頭就往大堂的方向去。
許紹清見自己好心來告訴姚小妹有好戲看,這姚小妹也真是的,竟然丟下自己她一個人跑了。
許紹清氣得直跺腳:“喂,姚小妹!你等等我啊!”
公堂上,魯縣令似是還沒睡醒,這麼一大早就被人給吵醒了,他心裡超級不爽!打了個哈哈的哈欠,擡起驚堂木一拍,吼道:“這麼大早的,又鬧什麼事?你,就是你,底下跪着的你,將那個面……。面紗拿下來!”
雖然是一大清早,但是公堂外還是圍了一羣百姓,個個都來看柳府的案子的。
跪在公堂底下的白衣女子,一雙澄澈的眼睛在四周又轉了一圈,目光在一衆柳府人臉上劃過,輕輕伸出手來,揭下遮住容顏的面紗。但揭了面紗後,她依舊低着頭,不願意讓人看見她的臉。
“擡起頭來。”魯縣令心裡煩躁得很,一大清早被攪了好夢,他心裡頗爲不爽,驚堂木拍得“啪啪”響,“擡頭擡頭。”
女子聽了話,這才微微擡起頭來,一張娟秀的鵝蛋臉,柳葉彎眉,嘴角淺淺梨渦,靜靜的樣子,十分甜美。
原本只是站在一邊、想要討個交代的柳相生,見了這女子容貌,“蹭”一下立即站起身來,滿臉的疑惑,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這不可能!
柳媚也微微張了張嘴巴,愣了好久,方輕聲喚道:“慧芳?”
白衣女子聞言,尋着聲音望向柳媚,朝她輕輕擠出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