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其他法子的。”
白棠嘴上這樣說,心裡頭卻明白,今天爹決定出門,已經是釜底抽薪,沒有將十兩銀錢借回來,又摔斷了腿,恐怕這一次家裡頭是凶多吉少。
白棠守在牀榻邊,等草藥汁起效,爹爹翻動幾次後,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她起身將燈芯撥小,屋中留了很淡的光,她依舊不放心,躡手躡腳搬張椅子,坐在牀尾。
又過了會,徐氏摸進屋,示意讓她去隔壁睡,她想到孃親的病沒好,哪裡肯依。
徐氏執拗地拉她往外走,聲音壓得極低:“明天你還有許多事要做,不能整晚不睡。”
然後,徐氏摸摸她的鬢角,笑容很軟和:“娘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也纔是個十四歲的姑子,還是個孩子。”
孃親的手,像是摸到白棠的心尖。
“那麼我就去睡會兒,娘要是累了,我再來換班。”
“好,娘守不動了,過來喊你。”
白棠到了隔壁,阿悅把石娃摟在胸口,倆人都睡得香甜。
這間屋子大些,牀鋪也寬敞,白棠脫了鞋,卻不敢脫去外衣,想好了小睡會兒就起來,和衣躺下。
天矇矇亮,從家中出發到福明山,爬上爬下,回到家又鬧騰一場,再將爹爹接回來。
白棠的身體累極了,然而兩眼還是合不上,很多記憶的細節冒出來。
她明明到這裡才一年多,家裡頭的環境不好,那麼辛苦勞作,不過是勉強維持溫飽,她卻將自己真當成這個家的一員。
便是到了眼前的窘境,家人之間都不曾埋怨彼此,實在是難能可貴。
白棠想要好好的把日子過下去,盡力過得好些。
半夢半醒的,她聽到小小的,壓抑的哭聲。
白棠頓時驚醒了,以爲是爹爹的傷處惡化,一股腦兒爬起來,卻同阿悅兩個大眼瞪小眼,看到一處。
“是你在哭?”
“大姐,我實在害怕的厲害。”
阿悅像只受驚的小動物,磨蹭到她身邊,手臂軟軟的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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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吵醒小弟。”
“他根本什麼都不懂,睡得沒心沒肺的。”
白棠不放心,手指從被窩底下摸過去,找到石娃的手。
不再是火燒火燎的體溫,小孩子的手心還帶着溼汗,,她稍稍放心。
阿悅擠過來,腦袋挨在她胸口:“大姐,我們是不是欠了那些人很多錢?”
“也不算多,就是我們暫時湊不齊。”
“五天以後,他們還會來嗎?”
“欠債還錢,肯定會來的。”白棠察覺到什麼,直接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阿悅的小嘴癟了癟,沒忍住,哇得哭出來:“大姐,我聽爹說,要是實在還不上錢,就把我送去抵債。”
“你別瞎想。”白棠趕緊用被子角堵住她的嘴,“爹孃不會這樣狠心的。”
阿悅用力搖着頭,哭得實在傷心。
白棠將她輕輕摟在懷裡:“你同我說,你幾時聽見爹孃說這些的?”
“就五天前,娘半夜咳嗽得厲害,我想給娘倒杯水,聽到爹在說,如果有個萬一,爲了這個家,就把阿悅賣了。”
白棠拉着阿悅的手,始終沒有放開,起身爬到牀頭,將桌上的小油燈點亮,阿悅的眼睛腫的像桃子,難怪她一直說心裡頭害怕。
三天前,可憐的阿悅把聽到的秘密藏在心裡頭三天。
白棠的心尖都快被揪起來了,就是個大人,聽到這樣殘酷的現實,恐怕也寢食難安,阿悅纔剛滿十歲。
“大姐,我知道小弟身體不好,又是家裡的男娃,肯定不能抵債,大姐這樣能幹,更加不能。”阿悅的聲音慢慢低下去,“只有我,可以拿去抵債換錢。”
白棠看着燈光下,她的嘴巴一張一合。
阿悅努力不讓自己再哭,笑得卻那麼可憐:“大姐,你已經存了點錢,要是我被賣走了,我一定等你來贖我,大姐,你別不要我,一定要來。”
“我不怕被賣走,也不怕吃苦受累,我就想着,以後不能見到爹孃,不能見到大姐和小弟。”
“別說了,阿悅別說了。”
“大姐,你讓我說,讓我都說完,我心裡頭難受。”阿悅全身顫抖着,“大姐,我同他們說,我很勤快的,會做很多很多事情,他們就會把我賣到富戶去做丫環,不會,不會把我賣去那些骯髒的地方,對不對?”
“傻阿悅。”白棠將她連被子帶人一起摟到懷裡頭,阿悅的身子涼涼的,“大姐怎麼捨得阿悅,我一定會想辦法,把欠的債都給還上。”
“爹爹的腿都摔斷了,沒有指望的。”
“有,大姐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姐妹倆的聲音把石娃給吵醒,揉着眼睛從被窩中坐起來:“大姐,二姐,你們怎麼還不睡?”
他睏得眼睛都睜不開,腦袋還不忘記往她們身邊鑽。
白棠一手一個,將兩個小腦袋都攏在懷裡頭:“大姐答應你們,我們一家人不會分開的,任憑是誰,都不能拆散我們。”
那一晚,到底是怎麼睡着的,白棠都不太記得,天亮以後,阿悅趴在她的肩膀邊,臉頰貼着她的頸窩,石娃拱在腳跟邊,小屁股露在被子外。
白棠想到孃親已經守了大半夜,趕緊將弟妹抱起來,並頭睡好,兩張紅撲撲的小臉,睡得像瓷娃娃。
隨即披衣起來,套上鞋子,輕輕敲兩下隔壁的房門,裡頭安安靜靜的。
白棠推開門一看,徐氏趴在牀沿,睡着了,白巖同樣睡得很熟。
她洗漱一下,將爐灰撥開,趁着暗紅色的餘火,將兩個紅薯埋進去。
等到竈上的野菜湯燒得滾熱,爐膛中的紅薯也熟透,發出一股股甜滋滋的香氣,將屋子裡的人都給香醒了。
“大姐,我餓了。”石娃的燒退了,精神都好起來。
白棠蹲在他跟前:“不咳嗽了?”
“嗯!”他用力點點頭,“我去看了孃親,她也說好多了。”
白棠將紅薯外頭一層焦糊糊的皮剝開,裡頭是綿軟鮮甜的金黃色,分成兩半放在盆中:“你先拿去和二姐一起吃。”
她另外又搗出鐵線草的汁液,送去給爹爹服下,徐氏在她放下熱氣騰騰的野菜湯時,喊住了她:“大姐,我們有件要緊的事情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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