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銅鏡前,看着鏡子裡那張熟悉的臉,看着髮髻被一點一點的盤起,聽着喜娘笑吟吟的不停說着吉祥話兒,以及村子裡熟悉的伯孃嬸孃嫂子姐妹們嘻嘻哈哈湊趣說笑着,方晴臉上也不覺露出笑意,眉目終於徹底的舒展
自打母親病亡,繼母進門,這些年她一直外鬆內緊、小心的應付着。
自打蘇家遣媒人來說親,她更是將小心翼翼和萬般警惕發揮到了極致
雖說那要迎娶她的蘇家大少爺蘇景和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可蘇家卻是雙流縣的首富。
單看這“首富”兩個字,向來見不得她好的繼母又怎麼可能會讓這門親事順順當當呢
可是,對這門親事,她還算比較滿意的,她得保住。
蘇家那樣的人家,無端端絕不可能休妻,她只要坐穩正妻的位置,怎麼着也比在繼母手下過活要好得多不是
若非那號稱鐵口的算命先生一席話,蘇家再怎麼着,也不可能娶她啊
而且,蘇景和那混蛋雖然混,但無非是吃喝嫖賭、鬥雞走馬、外加橫行霸道罷了,若說強搶民女、魚肉百姓、謀害人命卻從未做過。
在她看來,也不算壞得爛根,只能說這有錢大戶人家公子哥兒的通病在他身上體現得更加突出罷了
反正,蘇家有的是銀子給他敗,如今蘇老爺還當着家呢,他想要把那麼偌大一份傢俬敗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等她過了門,嗯,孝敬公婆是不必說了,然後,要有兒子,再然後,要不動聲色多多的藏私房錢,縱然哪天傢俬敗光,也不至於流落街頭
她覺得,只要有那麼一點本錢,她就能把日子過起來
方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慶幸繼母先生了兒子再生了女兒。
想當初,繼母過門第二年就生下了弟弟方耀,她心裡還暗暗難過了許久。
因爲繼母的腰桿子挺得更足,那耳根子軟沒主見的爹越發信她的,不說自己挨數落教導比過去多了至少三倍當着爹的面她從不會罵自己,只會語重心長的“教導”,便是死去的娘,也被爹想起來埋怨,埋怨她這麼多年沒給他生個兒子傳宗接代。
可正因爲先出生的是方耀,如今那後出生的妹妹方慧才只有九歲不然,這門親事是落到她的頭上還是方慧的頭上還是兩說
繼母可沒少費勁兒跟蘇家交流,說是捨不得她這個女兒這麼快就出嫁了,還想多養她幾年,無奈蘇家不肯。
她打的什麼主意,方晴一清二楚。
更叫人無語的是,她竟然又把主意打到她孃家侄女兒身上,想讓她孃家侄女兒來做這門親事。
幸好方晴平日裡縱然受再多委屈不平,在父親面前也從來不表現,待父親更是言聽計從,孝順到了十分,又讓自小與自己頗爲親密的弟弟方耀幫着在父親面前說了幾句話。
父親這纔沒有受繼母的挑唆,沒有相信自己對他心懷怨恨、對繼母所出弟妹更恨之入骨、攀上高枝兒一文錢都不會幫襯孃家之類的話。
然後,她尋到了機會,趁着某次繼母又在挑唆父親的時候一臉蒼白、眼中含淚的闖了進屋,對着父親一番委屈哭訴這些年樁樁件件自己都是如何如何做的,又拉着繼母的手痛苦哀哀的訴說着自己對她教導的感激淋涕,委委屈屈言道她爲什麼要這般說道自己呢等自己嫁到了蘇家,怎麼會不孝順他們呢別說將來,便是眼下,蘇家送來的聘禮,她一件都不要,全都留下孝敬父親母親
其實,這話也是便宜話,阮氏的爲人她一清二楚,這聘禮,縱然自己不說,她是絕對不可能讓自己帶走的。
把個方父感動得不得了,回想起這些年來,可不是,這個女兒並沒有半點忤逆不孝,反倒是自己,受了阮氏挑唆沒少罵她有的時候心情不好、遇上煩心事也罵她,她何嘗回過嘴不滿的眼神也沒有一記,過後照樣殷勤的爲自己打洗腳水
方父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竟對這個女兒生出幾分愧疚來,破天荒的將阮氏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喝令她不準破壞這門親事
如果這門親事黃了,他就休了她
家裡平時雖然事事都是阮氏做主,但方父發起火來,阮氏也不是不怕、不敢不聽的。
阮氏氣得肺都要炸了,惡狠狠的瞪向方晴,卻因此越發惹來方父一通咆哮。
這下子心裡頭氣恨得咬牙切齒,卻又哪裡再敢動半點兒心思
當然,風涼話是少不了的。可方晴若是在乎,那就怪了
於是,總算日子捱到了出嫁這日。
一早上沐浴更衣,換了大紅繡鴛鴦牡丹吉祥花草的大紅綢緞喜服,梳了頭、上了妝,戴上釵環髮飾,就等着吉時了
衆小姐妹們、嫂子嬸孃們無不上前圍着她誇讚說笑以及羨慕恭喜,方晴瞟了一眼妝臺上那大紅繡綵鳳的蓋頭,微微一笑,嬌羞的聽着衆人的調侃,偶爾回答一二句。
正這時,阮氏從外頭進來了,說笑聲一時中止,衆人齊齊朝阮氏看去。
村子裡能有什麼秘密阮氏能哄得方父團團轉,旁人卻是誰不明明白白的看在眼裡
見阮氏來,那眼神、神情就都變得有點兒微妙了。
心中卻是均自暗歎:方晴總算是苦盡甘來了這些年,她過得真是不容易
阮氏一進來擡頭朝方晴看去,看着她穿着一身上好綢緞製成的鮮豔喜服,盤起的烏黑髮髻上金釵鳳釵嵌着明晃晃的寶石,華麗無比,小臉白淨,五官小巧帶着一抹說不出的柔媚,一雙眸子卻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縱然不願意,阮氏也不得不承認:這賤丫頭的確長了一副好相貌
再想着她馬上就要嫁進蘇家去做正房少夫人,從今往後穿金戴銀、丫鬟婆子伺候着,好吃的好喝的供着,心裡“騰”的冒起一股無明業火。
那股火拱着她的胸腔,拱得直疼。
“母親”方晴笑着上前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