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有大事的時候,各村的里正都會召集大家夥兒在特定的地方開會說一聲,大房村便是在村子中間的大樟樹下。比如說春耕時提醒人們趕緊耕種不要誤了時節、秋季乾燥提醒進山下地注意防火、秋收後宣佈什麼時候要交稅,或者朝廷要徵兵、徵徭役等等,都是里正通知的。
不過像徵兵、徭役這種事情很少,一般都是成定例的春耕秋收等事,這個時候有事情宣佈,還是要緊事,就不得不讓人有點懸心了,也難怪三姑奶奶會嘆氣。
連芳洲便道:“管他呢!反正到時候就知道了!咱們家都是半大的孩子,未必攤得上什麼事!”
三姑奶奶想想,的確是這個理,便不再想了。
到了傍晚的時候,連芳洲、連澤和李叔張嬸先回來,簡單的洗了洗,便約好了一同往大樟樹下去。
他們到的時候,大樟樹下已經稀稀拉拉的站了不少的村民,大家三三兩兩的都在議論着會是什麼事。
不過顯然,里正的口風很緊,不到最後一刻,根本沒有人知道會是什麼事兒。這種議論和猜測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
人越聚越多,已經密密麻麻嘈雜一片了。連立和喬氏也來了,兩人看見了連芳洲和連澤跟李叔、張嬸站一起,連立沒說什麼,喬氏卻“呸”了一聲低聲罵了幾句,便也扭頭不再看他們。
不一會兒張里正終於來了,站在大樟樹下高高的石臺上,掃視一眼,照例高聲問了一句“人都到齊了沒有?”
衆人便亂哄哄的都答道:“到齊了!快說吧!”
張里正便咳了一下,高聲道:“大家都靜一靜,靜一靜,聽我說!”如此反覆喊了好幾聲,下邊衆人終於安靜了下來,目不轉睛的盯着張里正。
張里正便慢慢的說道:“縣衙裡剛剛下來的消息,官府有兩樣新種子發下來,要求咱們所有的人家明年試種——”
一句話沒說完,下邊便“轟”的一下鬧開了。
“啥?新種子?這靠譜嗎!”
“試種?用咱們自己的田地?”
“廢話!不用自己的田地你種哪裡!”
“那可不行!那莊稼怎麼辦?不種莊稼明年等着餓死!”
“我看也是,現在倒逼着咱們種不知啥玩意兒,到時候沒飯吃官府管不管?”
“你做夢哩,官府誰管咱老百姓的死活!”
“哎先別吵、先別吵,還沒聽張里正怎麼說呢!”
“……”
張里正聽到下邊鬧嚷嚷鬧成一團也不着急,彷彿早就料到大傢伙會是這種反應似的,站在上邊不動聲色的瞧着,頗顯氣定神閒。
“喲,好好的怎麼來這麼一回事兒!這也不知種的是什麼東西,可什麼東西能大得過糧食去呢?唉!”張嬸也嘆了口氣。
“這有什麼辦法,官府都發話了,咱能不照辦嗎?”李叔是個老實人,想了想又道:“大不了咱們多燒幾窯炭,多攢些銀子,到時候買糧食吃也餓不着。”
這話倒有幾分理,張嬸便點點頭,也沒那麼緊張和糾結了。
不過,她心裡還是有幾分難過的,因爲原本以爲今年可以過一個肥年,可以添置許多東西,現在看來,得重新打算了。
連芳洲便微笑道:“李叔、張嬸,咱們先聽聽吧,沒準是好事呢!”
李叔和張嬸都呵呵的笑了笑,兩人都是一樣的心思:官府能有好事?是好事早有人搶着做了,至於這樣嘛!
張里正看大傢伙嘰嘰喳喳得差不多了,這才又高聲讓大家安靜下來,接着說道:“這兩樣東西呢,一樣叫土豆,一樣叫棉花,土豆能當糧食吃,棉花是用來,做衣裳的……”
說到這裡,下邊又是“轟”的鬧開了。
連芳洲的腦子裡也“轟”了一下,猛地擡起頭看向張里正,暗暗壓抑着興奮。
土豆,棉花,那真的都是好東西啊!
不過,再好的東西也得被人發現了好處那纔是好東西!對於從未見過的人來說,那就不一定了!
比如此刻神情激盪的衆鄉親們,就聽得無比的氣憤。
“種了一輩子的地從沒聽過豆子長土裡的,蒙誰呢!乾脆叫花生不就得了!”
“肯定是沒法兒跟花生比,也不好意思叫這個名吧!”
“那啥棉花就更離譜了,花還能用來做衣裳,乾脆咱都穿樹葉子得了!”
人羣中就爆發出了一陣鬨笑。可是鬨笑過後,卻是更加激動的情緒和氣憤。
衆人一致認爲:官府簡直欺人太甚!這分明就是要莊稼人的命啊!
“姐,不怕的,咱們和李叔他們多燒點炭,而且明年,我也可以進山打獵了!”連澤以爲連芳洲是擔憂嚇着了,連忙小聲說道。
“姐姐沒事兒!你不用擔心!”連芳洲朝他微微一笑。
大家的反抗情緒遠遠超過了張里正的意料,張里正也有點失去耐心了,便大聲道:“都別吵了!都聽我說!你們吵能頂用不?發牢騷就不用領種子了?”
衆人見他動了真火,而且這話聽着雖然無奈但卻是事實,便都沮喪的住了口。
“張里正,你可得給大夥兒想想法子呀!不能這樣啊!明年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不成!”有人便苦着臉求道,獲得了大傢伙的一致支持。
“你們的難處我能不知道嗎!”張里正便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可這是朝廷的決定,咱們西南三省每個省都挑三個縣試種,咱們裕和縣便是其中之一,這有什麼可說的?你們找我想法子,我找誰去?我還不跟你們一樣,也得種!誰要有那能耐不種,行啊,到時候被人告發到縣衙裡,可別怪我沒提醒在前頭!”
張里正一席話下來,衆人鴉雀無聲,沮喪的垂下了頭,眉頭緊鎖。
“張里正,這每家每戶該不是所有的田地都得種這倆玩意兒吧?”有人問道。
大家精神一振,齊刷刷的擡頭朝張里正望去:既然不能逃避,那就種吧,好歹給大傢伙留下些餘地種糧食啊!
張里正見衆人被拿捏住了,面上神情也鬆快了些,便道:“官府還是很爲大傢伙着想的,怎麼可能會這麼做呢?每家每戶一半的田地種土豆和棉花,剩下的愛種啥種啥,回頭上我那裡領種子去!土豆種子一斤兩文錢,棉花種子一斤五文錢!”
“啊,還要錢!”有人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