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中有好管閒事的,扯着嗓子喊道:“公說公有理,婆說破有理,雙方各讓一步得了。”
破鑼嗓子道:“這倒是個明白事理的!”
莊善若側過頭對芸娘低聲道:“芸娘姐,我看這幾人像是特意來惹事的,我們須得小心周旋了。”
芸娘擰了眉,點點頭。
破鑼嗓子逼前一步,洋洋得意地道:“你家的包子若是吃死了人,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芸娘挺了胸膛道:“到底是不是包子的問題那還是兩說,說不定是有人故意誣陷我們。”
破鑼嗓子臉色一變,道:“你這婆娘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芸娘有意要探探他們的底,便順了他的話問道:“敬酒是怎麼樣?罰酒又是如何?”
破鑼嗓子朝他的那幾個同夥使了個眼色,撇了撇嘴角,道:“罰酒嘛,不過是告到縣衙,讓人封了你的鋪子,做不成生意。不過你若是識趣,也不必到那一步。”
“那又如何?”
“我這小兄弟都是快要娶媳婦的人了,好端端的來此一出,沒的晦氣。”破鑼嗓子伸出一隻手來,道,“我看你婦道人家也不容易。這樣吧,你就賠個十兩的湯藥費,我也勸勸我那小兄弟,消消氣,回家好好養幾天就是了。何必鬧得紅頭赤臉,不可開交呢?”
“十兩?”芸娘怒極反笑。
“怎麼,你嫌多?”
“不多,不多,如若真是我家包子的問題,即便是二十兩我也咬咬牙拿出來。”
破鑼嗓子面露喜色。
“可是——”芸娘臉色一肅,話音一轉,“若是有人故意來訛詐我們,我即便是把十兩銀子丟到水裡聽個聲響,也比拿出來喂惡狗的好!”
“你——”破鑼嗓子捏了拳頭。目露兇光。
圍觀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那破鑼嗓子的拳頭捏起來格格作響,砸在身上可不是好玩的。連那些嘍囉也屏住呼吸盯了那拳頭看,那躺地上病得要死要活的也一時忘了哼哼唧唧。
芸娘挺了挺脊背,道:“我不信你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兇!”
“我還怕了你這婆娘不成。縣太爺和我們爺是一家,我倒是不怕!”話雖如此,破鑼嗓子終究還是悻悻地放下了拳頭。
莊善若又與芸娘交換了個眼色,看來這夥人是有備而來,可是不知道竟爲何與一個小小的包子鋪過不去。
“你這婆娘,終究是怎麼着,給個說法。”破鑼嗓子不耐煩起來了,抖着一隻腳道,“我們兄弟都不是閒人,還有旁的事呢。”
芸娘正色道:“這小兄弟的病症終究是不是吃了我家的包子還兩說。若是我不問不查先陪了銀子出來。那豈不是自毀招牌?”
破鑼嗓子冷笑:“哦,看來你倒是想去縣衙走走了?”他見只有兩個婦人,沒有男子,一心只想唬他一唬。
“若是萬不得已,少不得小婦人也陪各位爺走一趟了。”芸娘卻不吃這一套。她面上不露聲色。卻着急在人羣中找相熟的,好讓人趕緊去給賀三賀六通風報信,畢竟一味的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破鑼嗓子倒是愣了一愣,轉口道:“你即便是有這個意思,我也沒空奉陪。我們大不了自認晦氣算了。你趕緊將銀子掏出來,好各自走路。”
“我自認行的端做得正,自然沒有塞銀子堵人嘴的道理。”芸娘哪裡肯依。
莊善若見那破鑼嗓子雙手捏了拳頭格格作響。臉上隱隱露出煞氣,心裡暗叫不好。這些人分明是來故意找茬的,必定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萬一那破鑼嗓子惱羞成怒動起手來,她和芸娘兩個婦道人家,哪裡是對手。若如賀三,賀六在家的話。再加上個伍彪,也不是輕易能被人欺侮了的。
圍觀的有做和事佬的勸道:“芸娘,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將賀三叫回來,商量商量。賠他幾個銀子就是了。”
芸娘趕緊道:“賀三他們在前丁街王二麻子家裡喝酒,家裡的事少不得我來做主了。”只希望落到有心人的耳朵裡,趕緊去將賀三賀六叫回來。
“少囉嗦!”破鑼嗓子不耐煩地道,“這十兩銀子你到底是出還是不出?”
“毫無道理,憑什麼要出?”芸娘不服軟。
破鑼嗓子紅了眼,道:“憑什麼?就憑我這拳頭!”
芸娘心中一顫,喊道:“你要打人,也得看看有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即便你的那位爺隻手遮天,也遮不過這悠悠衆口!”
“誰說我要打人?”破鑼嗓子猙獰一笑,“我不過是要砸你家的鋪子!”
“你敢?”芸娘急得趕緊上前。
“敢不敢,你瞧着就是了!”破鑼嗓子將芸娘輕輕一推,喝道,“兄弟們,給我砸,狠狠地砸!不砸他個稀巴爛,誓不罷休!”
芸娘被破鑼嗓子這一推,倒退了好幾步,莊善若趕緊扶住她。
破鑼嗓子帶來的三四個嘍囉或從綁腿或從懷裡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根木棍來,連那個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個沒完的也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蹦起來。一羣人打打殺殺地跳進鋪子,胡亂地一通砸!
圍觀的人中略有正義忍不住想出頭的,還沒待開口,破鑼嗓子便欺身上前,揮揮手裡的棍子,咬着牙道:“莫管閒事!棍子可不長眼睛!”
唬得圍觀的路人做了鳥獸散。
芸娘看着那幾個人衝到鋪子裡,一通亂砸:好好的桌椅板凳被劈成兩半;蒸籠被踢到地上,一腳踩扁;竈臺後的幾袋麪粉被倒到了竈膛裡;賣剩下的一些包子一個個地被丟到地上;還有那故意噁心人的,取了一疊碗筷一個個丟到地上聽那聲響的……
這個鋪子是芸孃的心血所在,她哪裡能夠眼睜睜地看着人毀去。
芸娘像是一隻發狂的母獸般從莊善若懷裡掙脫出去,低了頭,凝了全身的力氣,徑直朝那破鑼嗓子撞去。
那破鑼嗓子看着手下嘍囉又打又砸的正過癮,冷不防被芸娘狠狠地撞了一下,接連後退了幾步,好不容易纔穩住身子,肋骨處覺得是隱隱作痛。
他怒不可遏,伸了大手,一把抓過芸孃的頭髮,用力地扇了她一巴掌,罵罵咧咧道:“臭婆娘,你不要命了,老子成全你!”
芸娘順勢旋了兩旋,像是一塊破布般輕飄飄地趴在了地上。
莊善若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蹲坐在地上,將芸娘攙扶起來靠在自己的臂彎裡。
芸孃的右臉頰高高地腫起,嘴角流下一抹嫣紅的血漬。雖然嘴腫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可是她吃力地擡起一隻手臂,抹去嘴角的血痕,眼中憤恨得能噴出火來。
破鑼嗓子看得心裡有些發毛。
“芸娘姐,你沒事吧?”莊善若擔心看着芸娘捱了一巴掌後腫得變形了的臉頰。
芸娘搖了搖頭,只顧盯了破鑼嗓子看,問道:“爲什麼?”她剛一說話,嘴角又沁出血來。
“爲什麼?我也不怕告訴你!”破鑼嗓子抖了抖腳,滿不在乎地道,“你們也不撒泡尿照照,得月閣的生意豈是你們這些阿貓阿狗能隨意搶的?”
“得月閣?”莊善若恨道,“你們是得月閣派來的?”
“這次不過是給你們一個教訓,若是下一回還不知好歹的話,到時候動的可不僅僅是棍子了!”
莊善若見不得破鑼嗓子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道:“天底下竟就沒有王法了?”
“王法?”那四五個嘍囉將鋪子打完砸完了,簇擁到破鑼嗓子身旁,破鑼嗓子牽了牽嘴角,朝後豎豎大拇指:“在縣城,鄭爺就是王法!”
“鄭爺?”莊善若眼前不由得浮起了那個生了一對桃花眼,心狠手辣的身影,遲疑地道,“鄭小瑞?”
破鑼嗓子沒提防莊善若竟知道,眼中不禁閃過一絲慌亂,故意大喇喇地道:“知道就好!但凡是擋了鄭爺財路的,都沒有好下場!你也別怨我,受人錢財,給人消災。”
莊善若垂下眼簾,若有所思。
破鑼嗓子看着莊善若姿容豔麗,忍不住又道:“我好心勸你一句,這回也就罷了。回頭拾掇拾掇不論做什麼營生都好,只是別擋了鄭爺的道兒。嘿嘿,這回也算是你們運氣好,要是落到羅老四的手裡,可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啊。”
莊善若聽他說起羅老四,新仇舊恨涌上心頭:“你替姓鄭的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就不怕報應嗎?”
破鑼嗓子先是一愣,再是仰頭哈哈大笑,身旁的那些嘍囉們也陪着笑了一通,道:“報應?報應啥?有錢有權哪裡都吃得開。我看你這小娘子倒不似先頭那個婆娘潑辣,我也好意再勸你兩句。你若是和這鋪子主人沾親帶故的,趕緊捲了鋪蓋走路。我跟了鄭爺這麼些年,但凡是和鄭爺不對付的,竟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莊善若不語,冷笑了幾聲。
“你若是沒地方可去,倒不如投奔到我這兒,吃香的喝辣的,豈不是逍遙快活?”
莊善若狠狠地啐了破鑼嗓子一口。
破鑼嗓子也不惱,只當得了趣兒,帶了嘍囉揚長而去了。
莊善若恨恨地盯了那羣人看,只見這幾人走到前頭街角處,倒是衝一個人點頭哈腰,小心翼翼。再細一看,那微微傴僂着腰,面色死白的,不是連雙水又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