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緣來包子鋪上上下下嚴陣以待。不論是出去進貨還是辦事,皆是來去匆匆,儘量留兩個男人在家。
不知道爲什麼,莊善若始終覺得鄭小瑞不會真的做出魚死網破的傻事來,但是緣來包子鋪被鄭小瑞惦記上了,總不能不防。
一晃又過去了三四日,得月閣那邊始終沒有什麼動靜,衆人也將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了下去。
芸孃的手也拆了繃帶,手背上的傷疤倒是隻留下淡淡的一條,總有四五寸長的樣子。
賀三又私下裡問了莊善若好幾次,關於敷用珍珠粉的事情。莊善若都細細地和他講了。
賀三盤算了一下,道:“善若,這事你可得給我保密,若是被你芸娘姐知道我想去買珍珠粉,怕是少不了一頓數落。”
“這傷疤還新鮮,總是早敷早好。想來藥鋪子裡總有珍珠粉賣,總不很貴。”
“你也知道,你芸娘姐原來是大小姐出身,心甘情願跟了我這個賣豬肉的,既給不了她安穩的日子,竟連每日的一啄一飲都要她操持。傷了這手,我可是慚愧得很哪!這雙手以前可哪裡做過這樣的粗活。”
莊善若寬慰道:“賀三哥,芸娘姐的心意總不用我再說了。她現在一門心思只想將緣來做強了,若是上下齊心,想恢復以往包子張那時候的排場雖然不易,可是衣食無憂略有結餘怕是不難的。”
賀三頻頻點頭:“善若,你這話說得有理!也虧得有你和伍兄弟幫着撐過這段難捱的日子了。”
“賀三哥,說這話分明是見外了。”
“哦,剛纔我見小伍找你,有話和你說的樣子。”
莊善若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了,訕訕笑道:“能有什麼事?”
賀三正色道:“你出來也都半個月了,這會子你芸娘姐傷也好了,總不能把你長留在緣來。我估摸着,小伍是想和你商量什麼時候將你送回連家莊吧!”
莊善若鬆了一口氣:“也不急於這一日半日的。”心裡卻是慢慢地涌起悵然來。
正午。最忙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廚房裡還剩了半籠的包子,店堂裡也只零星坐了三兩個。
莊善若靠在櫃檯上正百無聊賴,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街上往來的客人。期盼着能將剩下的幾個包子售罄。
趁着今天日頭好,大妮幫着芸娘在小小的天井裡,將被褥棉襖之類的拿出來翻曬,開始準備過冬的衣服了。
莊善若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天光,竟然微微的有些怔神。昨夜在牀上咀嚼着心事,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這會子竟有些睏倦了。
莊善若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憋得眼睛裡全是眼淚。
“你去歇着,這裡我來!”
莊善若趕緊轉過頭來,只見伍彪站在身旁。正溫和地對着她笑,一張臉誠實忠厚,眼中含了深深的笑意。莊善若一下子便清醒了過來。
“不累不累!”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了。
伍彪咧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齒:“我本來在天井裡劈柴,被芸娘她們趕了過來,說是嫌我劈的木屑污了她們的衣裳被子。”
“前面也沒什麼事兒。估摸着過一會也就好打烊了。”
“唔!”伍彪應着,也不急着走,就站在了莊善若的身旁。
莊善若側眼看着伍彪黝黑的臉龐,額上亮晶晶的汗珠子,分明有些侷促起來了。
恰好,有個客人吃喝好了,一推凳子起身。搖搖擺擺地走到了櫃檯前頭,排出了一把銅錢遞到了莊善若的手裡,滿足地打了個飽嗝,笑道:“今兒這包子餡兒拌得夠味兒!”
莊善若笑容可掬:“您吃好,走好!”
那客人竟也不走,笑眯眯地看了莊善若兩眼。然後嘿嘿笑了兩聲,衝着伍彪道:“你這媳婦,真不錯哩!”
“不、不是……”伍彪有些結巴,心慌意亂地哪裡解釋得清。
那客人早就摸了肚子,出了門去了。只剩下個滿臉紅暈的莊善若。還有手足無措的伍彪。
莊善若雖然害羞,心中卻未免有些小小的甜蜜,她看着發窘的伍彪,開口道:“不知道伍姨這半月在家可好?”
伍彪一愣,回過神來知道是莊善若特意岔開話題,趕緊接口道:“好,好着呢!我中間回去過一次,都好,還有黑將軍吃得油光水滑的。”
莊善若奇了:“你什麼時候回去的,我竟不知道。”
“早上回去,傍晚就回來了。”不過是回去幫着劈了些柴,伍大娘有黑將軍陪着,張山兩口子也時不時地過來串門子,伍彪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倒是莊善若,他心心念念記掛着,一看家裡沒事,哪裡還能呆得下住上一宿?
莊善若哪裡知道這個,也沒放在心上,遲疑道:“黑將軍在你家好吃好喝的,怕是不願意跟我回去了。”縣城再好,可也終究是要回去的。
“怕啥,常常把黑將軍帶過來就是了,我看我娘也一時半會捨不得離了它。芸娘好利索了,我也該回連家莊了,呆在這兒也沒那麼許多事,倒是顯得處處逼仄了。”左右是你在哪處,我也在哪處。
莊善若斂眉:“伍姨若是捨不得黑將軍,就讓它呆在你家得了,它跟着我倒是吃苦了。”
“這哪成,你一個人住,總有黑將軍陪着才放心些。”你一個人,旁人放心,我也是第一個不放心的。
莊善若一時有些默默的,又輕聲道:“我倒是不怕什麼,只不過是回去了總要和許家人費些口舌罷了。”別忘了,我可是有夫之婦。
“那怕啥,你不過在那裡暫住,離了也是早晚的事。”我明白,我願意等。
“可是,許大郎倒是待我不壞,還有他們家小妹,過了年便要嫁到我姑媽家了。”我過得其實也不算很壞。
伍彪聽到“許大郎”這三個字,眼皮不由得一跳,心裡慢慢地泛起了酸澀。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個一身長袍,風度翩翩的許秀才,可不是他這個粗人可以比的。
“那很好。”這三個字澀澀的。
莊善若輕輕一笑,知道伍彪的心思,道:“他們家雖說不比以前了,可那架子還在。我也本出身農家,也有些不自在得很。倒是想着什麼時候能無拘無束地過日子,窮些倒也不怕。”
伍彪受到了鼓舞,一雙眸子地唰地亮了起來:“是嗎,我也這麼覺得。原先與賀三哥、賀六哥,我們仨倒是樂得逍遙,一壺酒三人喝,下酒菜就是塊鹹菜幫子。”
莊善若笑意盈盈,兩人打着啞謎,聽着對方的言外之意,覺得快樂無比。
伍彪看着莊善若,鼓足了勇氣,道:“善若妹子,其實,其實我……”
莊善若微笑着看着他,鼓勵他將下面的話說出來。
可是伍彪長到二十歲上,雖說經歷的事情不少,也曾經徒手在大青山裡與野豬相搏過,可是讓他當了莊善若的面,說出自己的心意來,那不啻是比登天還要難。
“我、我、我想……”伍彪臉漲得通紅,雙脣像是被膠水粘住了,“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什麼來。
莊善若雙頰染了紅霞,悄聲道:“伍大哥,你別說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說完,趕緊將頭偏過去,一顆心兀自砰砰跳個不停。
伍彪聞言,彷彿就在三伏天喝了杯冰水,又彷彿瞌睡了三天的人得了一隻香軟的枕頭,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霎時都熨帖了,活到二十歲上,竟從來沒有這般暢快過。
“妹子……”他正要說些什麼,冷不防芸娘攏了袖子從後面過來,道:“小伍,你趕緊過來幫我把那個架子給修一修,那棉被太重了,架子都歪了……”
芸娘話沒說完,便停了口,她分明看見莊善若與伍彪兩個站在一處都有些不大自在,特別是莊善若的臉更是紅得像是塗了胭脂般。
芸娘本是七竅玲瓏的人,馬上回過神來,立刻挪了腳步往裡走,嘴裡唸叨着:“嗐,看我是糊塗了,賀六房裡的棉被都忘了拿出來了……”
莊善若一低頭,匆匆地從伍彪身邊跑過,嘴裡道:“芸娘姐,等等,我來幫你!”
伍彪愣愣地一個人呆在櫃檯旁,半晌,才傻呵呵地笑了出聲來。他渾身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氣,,他想跳,他想蹦,他想叫,可是店裡剩下的幾個客人奇怪地看着他,他只得咧了嘴笑了笑,輕飄飄地往後面的退步走去。
芸娘自然留心着,看莊善若與伍彪兩個人都是雲裡霧裡,心不在焉的模樣,趕緊支使大妮去廳堂,將最後幾個客人的帳收了,就好準備打烊了。
莊善若拿了撣子幫着芸娘拍打着棉被上的灰塵,還沒拍上幾下,她便抱了棉被也不知道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竟癡癡地笑了起來。
“善若,這大太陽底下,你抱着那棉被,竟也不嫌熱?”芸娘打趣道,“想什麼好玩的,也說來給我聽聽!”
莊善若又是面上一紅,訕訕地拍着手裡的撣子。
“善若姐,善若姐!”大妮慌慌張張地從廳堂裡跑過來。
“怎麼了?”芸娘問。
“來了個人,說是來尋媳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