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完最後一句以後,一滴眼淚從眼中滑落下來,落在紙上,暈開了上面的墨,上頭安寧的“安”字被模糊開來。
安寧伸手抹掉自己眼角的淚,卻沒有重新再書寫一封,而是將這信紙摺好,收進信封之中,在信封外面寫上蔚邵卿親啓五個字。
每一份的信件都被她收得好好的。安寧並不擔心信件送不到他們手中,至少季延一在離開之前,可是給她留下了一個幫忙的人,或許這人還是大周在南夏留下的釘子。她也不想牽連到笑兒他們,她甚至打算讓那人將笑兒和艾莉等人一起送到大周。安寧在給周李氏的信件中也提過這些人,想來周李氏一定會好好安置他們的,這也是她最後能爲他們所做的事情。
再一次即將面臨死亡,安寧卻沒有想象中那麼痛苦和掙扎。死亡也無非就是那麼一回事,比起死亡,最痛苦的反而是身邊的人因爲她的緣故離去。
所以,這一次,她一定要徹底解決蘇蘭這個隱患。
在寫好所有該寫的信件後,在笑兒的陪同下,她將那信交給了秦漠。秦漠的相貌很是尋常,也時常板着一張方正臉,看上去就很不好接近。
安寧將信件交給她,讓她到時候送到京城蔚邵卿蔚侯爺的家裡——蔚邵卿在京城是個風雲人物,秦漠的人若是去了,稍微打聽一下,肯定可以問出地址的。同時她還送上了季延一的一塊玉佩作爲信物。
秦漠把玩着玉佩,聲音不疾不徐,“延一應該回去了吧。”
安寧點點頭,“在好幾天以前,就已經將他送出城了。”
秦漠脣角微揚,他笑起來反而比不笑的時候氣勢更足,“雖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不過你在這城裡倒是挺有勢力的,在這種戒嚴時刻都能將他送出去。”
安寧聽出他話語中的刺探,臉色平靜,“承蒙誇獎,不勝榮幸。”
秦漠收回自己冷淡的視線,“延一相信你,看在他的份上,我會幫你。”
安寧笑道:“幫人幫到底。三天以後,你幫我將這宅子裡的人連同這信送到大周去吧。至於如何出城,那個叫做笑兒的姑娘一定會幫忙的。”
秦漠道:“他們可是南夏人,你不怕我殺了他們?”
安寧脣角勾起溫柔的弧度,“季延一相信你,而我相信他。”
意思就是她相信季延一所相信的。
秦漠道:“三天後見。”
安寧頓了頓,“若是有機會再見的話,我一定會請你喝酒,喝最好的酒。”她進來的時候,便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一言爲定。”
安寧笑了笑,“一言爲定。”如果她那時候還活着的話。
在見過秦漠,將所有該交代的都交代好了以後,安寧走出屋子,擡頭望向天空。
春光明媚,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街上的人川流不息,上演着一幕幕的人間百態。這副平時司空見慣的場景,在此時此刻卻讓她如此的珍惜。
她幾乎是用看一眼少一眼的眼神看着他們,這樣的場景,日後說不定再也見不到了。雖然,她最想看到的其實是大周。
笑兒以爲她是想到三天後的離去所以依依不捨,在她耳邊安慰道:“到時候,我們一定可以跟着殿下再回來的,到時候小姐愛逛多久就逛多久。”
安寧不吭聲。只有她自己清楚,這希望是多麼渺茫。
她平復所有的情緒,臉上回歸一片的淡然,聲音無波無瀾,“我們回去吧。”
屬於她的戰鬥即將開始。
在接下來這些天后,安寧都將自己關在一個屋子中,每日只有一日三餐的時候纔會出來表示自己還沒餓死。
笑兒聽到那屋子中,不時傳來令人心悸爆炸聲響,聽的人心臟砰砰直跳。笑兒恨不得進去阻止,但是安寧又吩咐過她,不讓她打擾,她也只能一直在門口不斷地來回走。
安寧也只有三餐的時候纔會出來刷一下存在感。
現在的她每天身上都洋溢着一種極其古怪的氣場,彷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樣,對於外界的喧囂沒有多餘的反應,笑兒並不知道安寧這只是陷入了研究的境界中罷了。
兩天以後,安寧終於從小屋子裡出來了,神情也帶上了一絲的炙熱。她這兩天的成果頗爲豐厚,即使她要死,也一定會將這些人給拉下去陪伴她。
在第三天,她一大早便清醒了過來,甚至比笑兒這個習慣早起的人還要早。
笑兒聽到動靜,忍不住說道:“小姐不再睡一下嗎?”等到了馬車上可就不好休息了。
安寧笑道:“這段時間都是你們照顧我,我也想做點東西,感謝一下大家。”
她臉上浮現出純然的笑容,像是窗外輕輕搖動的小花朵,似有暗香盈袖。
笑兒道:“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安寧嘆氣道:“你們若是不讓我做點事情感謝一下,我反而會於心不安呢。放心吧,我的手藝很好的,也該讓你們嚐嚐大周口味的東西。”
笑兒覺得安寧大概只是用這種方式來放鬆心情,不願拂了她意思,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蝦餃、燒麥、豆漿,一份份的小吃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安寧將東西擺上桌,所有人都坐下來一起吃,安寧夾着一個燒麥,慢慢吃着,同時默默數着時間。一分鐘,兩分鐘……
先是年紀最小的艾莉暈了過去,隨後是白珊珊。笑兒他們立刻意識到不對勁了,但東西都已經吃了下去,現在也來不及了。沒一會兒,所有人全都倒在了地上,艾莉他們直接暈了過去,笑兒和其他三個暗衛則是身體動彈不得,意識還清醒着。
安寧爲了保險起見,又給他們撒了點藥,這些藥下去,沒有一天時間,他們是起不來的。
笑兒臉上閃過一絲的驚慌,“小姐,你別做傻事。”
安寧笑了笑,說道:“等下會有人將你們送到大周。等到了大周以後,就忘記你們的身份,好好生活吧。”她嘆了口氣,“若真的想我的話,就偶爾幫我照顧一下我娘。”
她沒再說什麼,直接轉身離開宅子,還將宅子鎖好。秦漠的人總不至於連爬牆進來都不會。
安寧出了宅子以後,直接走到一家糕點店,說道:“三份芝麻卷,一份豆麪餑餑。”這是暗號。
其實在她進屋的時候,那夥計便已經察覺到安寧便是他們要等的人。原因無他,安寧同蘇蘭長得一看就是有血緣關係的人。
再一對出暗號,夥計立即將安寧給請到屋內的院子中。
安寧坐上馬車,馬車就這樣向着雲巖山出發。
安寧垂下眼簾——雲巖山,就是蘇蘭口中的聖地,那裡似乎還有一個祭壇的樣子。
安寧雖然不知道那祭壇的具體效果,心中卻記得夢境中,原身似乎去過哪裡,從此就再也沒有醒來。她這一次過來,可不僅僅是爲了殺了蘇蘭,同時也是爲了毀掉那聖地,爲此她甚至做好了一切的準備。
從這糕點店到雲巖山一共有兩個時辰的路程,越到山上別越是涼快。半山腰的桃花樹開得十分熱鬧,灼灼其華。
等到了最山頂的時候,溫度越來越低,若不是安寧前段時間天天躺冰棺,已經有了抵抗力,現在早就凍得嘴脣發白了。
到了山頂,她從馬車上下來,穿過樹林,進入深谷之中。
安寧這回終於親眼看到了夢境之中那個天池,像是最美的翡翠寶石,勝過價值連城的帝王綠。
她擡起頭,望着彷彿距離她很近的湛藍如洗的天空,最終什麼都沒說,繼續走了過去。
一路上,她看到不少蘇蘭的手下,這些人彷彿沒有見到她一樣,對她視而不見。
等來到陣地前,蘇蘭早就在那邊等待着她,她一身白衣,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若是不知道她的本質,恐怕還會以爲她是多麼翩然若仙的美好女子。
這是安寧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蘇蘭,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蘇蘭站在陣法的中間,也許是因爲安寧即將死了的緣故,她並沒有像夢境裡一樣,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她。
目光反而很是溫柔,“你來了。”
安寧道:“希望我過來的不是你嗎?”
蘇蘭笑了笑,“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多久了嗎?這回可沒有慕清玄能夠再救你。”
安寧垂下眼簾,“嬤嬤的屍體呢?”
蘇蘭道:“放心吧,在收到你上馬車的消息時,我已經讓人將她安葬下去了。我可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
她們兩人現在的對話不帶有火藥味,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們真的是感情親密的親人。
安寧問:“即使我要死,也要讓我當個明白鬼。你爲何如此恨我?”
蘇蘭眼睛眯了眯,“想知道?那就過來吧。”
安寧踱着小步子,慢慢走到蘇蘭面前。
蘇蘭細細地看着她的臉,眼中慢慢地浮現出痛恨的情緒,“你背叛了我們,爲了你,我甚至犧牲了我的女兒。可是現在的你,卻選擇大周,背叛了我們宴族。”
安寧根本聽不懂她的意思,只是反問:“所以你就要殺了我?”
蘇蘭冷笑道:“那羣老不休的,將復國所有的希望壓在你身上,誰知道卻只是爲了別人做嫁衣。你同那個男人一樣,最是忘恩負義!那個男人害的我我們一族國破家亡,你則爲了一個男人,背叛了我們。”
她像是回想起什麼,心情激動了起來,眼中燃燒起了仇恨的火焰,聲音嘶啞,不復之前的柔媚動人。
蘇蘭像是壓抑了許久,又似乎覺得安寧再無希望,她低頭看着安寧,繼續道:“等我吸收了你的靈魂之力,我便是宴族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祭司。”
安寧只是冷漠說道:“在我看來,會將一族復國希望寄託在一個五歲的小姑娘身上,這樣的種族本來就沒救了。”一羣大男人,就算要復國,該壯大實力就去壯大實力,該臥薪嚐膽就臥薪嚐膽,該起義就起義。這宴族反而很是古怪,居然把這樣的大業丟到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肩膀上。
也難怪他們復國的口號喊了那麼多年,卻不曾成功過。
若是那羣長老現在在他們面前,她一定要送他們兩個字——“傻逼”!
“你懂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蘇蘭的手直接掐到安寧的脖子上,她眼睛像是瘋狂的野獸,手半點留情的意思都沒有。
安寧被掐得呼吸越來越不暢,這種窒息的感覺十分痛苦,連咳嗽都沒辦法。
她個子小,力氣本來就小,根本沒有掙脫的可能性。
安寧也沒有要掙扎的意思,嘴角反而微微揚起。
下一秒,蘇蘭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她發出一聲的慘叫,捂着自己的喉嚨,倒在地上來回翻滾。
她的身體不斷抽搐,甚至口吐出青色的毒血,“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安寧身子一軟,剛剛蘇蘭掐她掐得太厲害,她到現在仍然沒有力氣。
她輕輕笑了笑,說道:“你不知道嗎?我在出門之前,便在自己的衣服和身上撒了‘翡翠’。我只是覺得你是如此得恨我,肯定想要親手殺死我的。”翡翠是一種毒藥,也是衛先生的作品之一。蘇蘭既然想親手殺她,那麼肯定也會碰到她。她無論是在衣服還是身上塗抹上毒藥,蘇蘭都沒有躲避的可能性。實在不行,她袖子裡也是準備了的,也可以撒在他們身上。
加上這地方,又屬於禁地,即使是蘇蘭的手下,也沒有資格進來,這倒方便安寧行事。
安寧這段時間沒少詢問笑兒關於蘇蘭的事情,加上之前在夢裡又見過幾回,所以對她性格也推測得八九不離十。
她笑了笑,笑得眼淚流了下來。
她那毒藥還是特意濃縮過的,蘇蘭只是沾到一點,便足夠要了她的命。
蘇蘭依舊在地上打滾,發出了痛苦的悶哼,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在安寧爲了解藥面前搖尾乞憐。
安寧可以感覺到她氣息越來越弱。
那翡翠不僅毒性強大,立竿見影,還具有毀容的效果。
安寧在來之前,便已經服用過解藥,所以那毒根本不會對她產生效果。
蘇蘭的臉很快就潰爛起來,面目可憎,她兩隻手抓着自己的臉,將原本潰爛的皮抓了下來,甚至露出了裡面的白骨,七竅流血,再也看不出原來美人的樣子。
安寧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痛苦萬分。她之前所品嚐到的痛楚,一定要回報在蘇蘭身上。
忽的之間,蘇蘭掙扎着站起。
那張臉腐肉與白骨混合的臉任誰看了都會做噩夢,蘇蘭眼神發直,她直接伸手扯下了自己嘴巴的肉下來。
下一秒,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向着安寧撲了過來。
與此同時,一把匕首也插入了根本沒法躲閃的安寧胸膛中。
這最後的行刺也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她眼中惡毒的光芒閃爍了一下,然後就熄滅了,砰地一聲,倒在地上。
安寧此時的情況也沒好多少。蘇蘭那把匕首正好插入她的心臟之中。
她感覺生機正一點一點地從身體消失。
安寧扯了扯嘴角,直接坐了下來。這種死法也挺好的,總比出去以後,被蘇蘭的屬下殺死好。蘇蘭的下屬,雖然不敢來到這禁地,但她若是要出這個谷,肯定沒法避過他們,到時候也是死路一條,而且還不知道得受多少罪呢。
如今這樣乾乾淨淨地離開也是不錯。
她咳嗽了幾聲,望着地上的屍體,並沒有死亡即將到來的害怕,心中卻縈繞着喜悅的情緒。
她終於爲蘇嬤嬤、爲自己報仇了,也不必再擔心親人會遭遇不測。
不遠處,蘇蘭身上的血液慢慢混入土中。
身下,那陣法忽的發出了紅光,那紅光像是血液的顏色,十分刺目。
安寧眯了眯眼,似乎被這光亮給灼燒到一般。
那光沐浴在她身上,意外地有些暖和。安寧眯了眯眼,感覺自己被那光弄的要昏昏欲睡了。
不,即使沒有這詭異的紅光,她也會因爲失血過多而死吧。她從懷裡拿出了迷藥,打算用迷藥減少一點痛苦,只可惜或許是胸口太疼了,迷藥根本就沒什麼效果。
一會兒後,她便發覺了這紅光的好處。她似乎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力量越來越強,這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感覺。像是靈魂沐浴在溫泉中一樣,十分暖和舒暢。
只是靈魂上的愉快感覺卻無法抵消來自肉體上的疼痛,也無法阻止她體內生機的流逝。
安寧聯想一下蘇蘭之前說過的話語,大概猜出了一些,恐怕是蘇蘭死後,她原本的靈魂之力被她給吸收了吧。
難怪,難怪蘇蘭想要在這裡殺死她,還特地將她叫到這裡來,估計就是爲了她死後,吸收她的靈魂之力。沒想到最後反而便宜了安寧。
不,也不算是便宜,安寧畢竟也是要死了的人,就算靈魂之力壯大了,也沒用。
她咳嗽了一聲,等光亮停了下來後。
她拿出了之前兩天的成果——那是她冒着差點被炸死的危險做出來的。
將硝酸甘油炸藥拿出來,用火摺子點燃。
砰地一聲,別說祭壇了,即使是這石洞受到這炸藥的衝擊,直接倒塌了下來。
距離最近的安寧和蘇蘭更是直接屍骨無存了。
死前,安寧最後一個念頭是:她這一輩子,一共體驗過車禍死、中毒死、炸死,也算是能耐了。
與此同時,某個樓裡,一個面容秀美的女子幽幽醒轉了過來。
……
蔚邵卿照例來到冰室中。
安寧仍然在冰川上靜靜地躺着,睫毛投下貝殼般的影子。
蔚邵卿看着她,現在的他早就已經習慣了等待。
他照例將安寧扶起,將一冷一熱的內力輸入安寧的體內,在還不到半個時辰,內力便有些不夠,他強忍着經脈傳來的疼痛,繼續傳下去,一時不慎,竟有些入魔。
蔚邵卿漆黑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的紅光,被他死死壓下。
殺了她吧。殺了她,她便永遠屬於自己的,只有死人才是永恆的。
他像是陷入天人交戰中,腦海中有一個一身黑衣的他對他吐出了誘惑性的話語。
白衣的他冷冷地看着黑衣的他,兩邊對峙。
這樣的對峙,讓他體內那兩股性質截然不同內力起了衝突。蔚邵卿咳嗽了一聲,發出一聲的悶哼,嘴角一行血滴了下來。
他壓下了那股蠢蠢欲動的暴躁情緒,鬆開了手。
剛剛那險些入魔的掙扎耗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手一鬆,安寧便跌到了她懷裡。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白色絲綢下,那玲瓏的曲線。
他手放在她肩上,壓下某種難以啓齒的衝動,打算站起,將安寧扶好。任何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在心儀的女子躺在懷裡,而且還只着一層絲綢衣裳,都很難做到坐懷不亂。若是能夠坐懷不亂,只能說他不是男人。
就在這時,懷裡的安寧幽幽醒了過來,沉睡了許久的她似乎有些不習慣外界的光亮,眼睛眯了眯,發出一聲小小的含着痛苦意味的呻吟。
這小小的聲音落在蔚邵卿耳中,卻堪稱是天籟之音。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安寧,似乎沒料到她居然真的醒了過來。狂喜的情緒像洶涌的潮水,將他給淹沒。他的手甚至有些顫抖,不自覺用力了幾分。
安寧感覺到肩膀上被捏的有點緊,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
她到現在,腦子還沒徹底迴轉過來,仍然暈乎乎的。
“安寧。”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迷迷糊糊地感覺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帶着淡淡竹子香氣的懷抱中。
聲音的主人緊緊抱着她,力道不輕不重,卻恰好將她整個人禁錮在懷裡。
蔚邵卿……
這個名字就這樣刻入腦海中,讓她清醒了幾分。
她從未聽到蔚邵卿如此複雜的聲音,像是重新獲得了失而復得的珍寶,喜悅、懷疑、小心翼翼、惶恐、不安,以及深深的愛意。
她從未如此深刻地體驗到這麼一件事:抱着她的這個人,原來是真的喜歡她。
她眼眶溼潤了,記憶重新回籠。
殺死蘇蘭的快意,被炸死前的遺憾……一幕幕如同電影在腦海中回放。
她這是又回來了嗎?
“安寧。”蔚邵卿呼喚着她的名字,繾綣纏綿。
“安寧。”
曾經有人說過,若是能夠得蔚邵卿深情喚她名字,她們死了也是甘願的。
安寧死了三回,才得來這呼喚,卻有種果然很划得來的想法。
她嘴角勾起了純然的喜悅,輕輕說道:“我在。”
聲音中包含着純粹的感激,她居然還活着!居然還能回到大家身邊。早知道如此,她當時應該早點死一回纔是。只是她又不是預言師,哪裡會預見到這一幕,至少在殺死蘇蘭的時候,她確確實實抱着同歸於盡的決然心態。
蔚邵卿下意識地將她抱得更緊。
或許是剛醒來的緣故,或許是因爲躺了許久後這具身體第一次開口,她忽的感覺胸口不太舒服,血腥味涌了上來。
“你——”蔚邵卿還沒說完,安寧就已經嘔出了一口的毒血,因爲蔚邵卿抱着她的緣故,不僅是她自己,連同蔚邵卿身上也染上了這黑血。
“安寧——”這一聲包含着惶恐驚慌。
……
再次醒來的時候,安寧便看到了頭頂那十分熟悉的牀帳,身下也不再是寒冰,換成了柔軟的牀褥。
她這是回到自己的牀上了嗎?
安寧眨了眨眼,耳邊傳來了好幾聲喜極而泣的聲音。
“安寧,你終於醒了。”
“姑娘。”
她轉過頭,發現自己的牀頭圍着一圈的人,周李氏、桂圓、玉容、衛先生、許久不見的路神醫……還有蔚邵卿。
蔚邵卿站在靠近門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寧的錯覺,她總覺得蔚邵卿似乎纖瘦了許多。
難怪當時被他抱着的時候,觸感不太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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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邵卿的視線與她相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清楚她的身體現在沒有大礙,同之前那不像是他的劇烈情緒波動相比,現在的他又迴歸了原先的從容,所有的波濤洶涌都被深深埋入了那雙漆黑的眼中。
安寧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貪婪地望着許久不見的親人,低低喚了一聲,“娘。”
周李氏被這一聲,喊得眼淚當場掉下來,“你這不省心的丫頭。”
安寧最怕看到她娘哭了,哄道:“娘你再哭下去,我還以爲你不樂意看到我醒來呢。”
“呸呸呸,別亂說話。”周李氏啐了她一口,摸着女兒瘦了一圈的手,在最初看到女兒的欣喜過後,便是心疼,“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她這一瘦,眼睛顯得更大了,特別是望着人的時候,簡直像是在撒嬌一樣。
想到女兒之前一直人事不省,她內心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的煎熬,在得知安寧無事後,一口氣爆發了出來,身體也感到疲倦。這段時間,她都是撐着身體照顧安寧的,前些天還因爲寒熱交接,所以大病了一場。
安寧道:“娘你也瘦了。”
而且瘦得還不少呢。之前周李氏因爲養尊處優的緣故,所以身體也有點富態,這幾年養出來的肉基本都去了。
“還不是你這冤家。”她現在怕極了安寧再倒下。
路神醫則是伸手去把安寧的脈,說道:“你之前吐出那口毒血,身體裡的毒素,現在也只剩下最後一成了。接下來幾年,每個月都吃一丸藥就可以了。”
他的神情閃過一絲的迷惑,“本來你每個月這病還會發作一回的,卻不曾想到,你體內似乎有股力量壓下了它。”
路神醫對於未知的東西最是好奇,那探究的眼神,看的安寧渾身不自在。
路神醫在那邊不解中,安寧卻有點明白原因,恐怕是因爲她體內的靈魂之力壯大了的緣故吧。這倒是好事一樁。
她撇了撇嘴,“每個月還得吃藥啊。”
路神醫哼了一聲,“你中了那毒,能撿回這條命已經很不錯了。你若是想死,可以別吃,省的我還得配藥。”
周李氏瞪了女兒一眼,又對路神醫說道:“路神醫,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您別同她計較。”
她急急忙忙爲女兒賠罪,生怕惹得這位神醫不高興,就不肯給她女兒看病了。
安寧覺得她娘太小心了,路神醫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就在這時,桂圓也端着湯過來了。
安寧原本肚子還不餓的,結果一聞到湯,肚子就發出了咕咕的聲音,丟臉死了。若是隻有周李氏也就算了,偏偏蔚邵卿也在。
或許是因爲死過這幾回的緣故,她對於蔚邵卿原本的喜歡有逐漸發酵成愛的趨勢。
她不自覺擡眼看向蔚邵卿,果然看到他眼中含着溫柔的笑意。安寧臉頰瞬間就紅了。
桂圓所端來的是一碗米湯,裡面連一粒米都沒有,只有乳白色的湯。
周李氏說道:“路神醫說了,你一個多月沒進食,這幾天只能用米湯養養你的胃,並讓胃慢慢地適應。等過些天,才能吃點清粥小菜。你現在的身體啊,沒有養一個月,是好不了的。”
周李氏對此並不在乎,反正她們家養得起。這米還是用最好的粳米熬出來的呢。
聽她這麼一說,安寧都能想象出接下來至少有一個月得體會到嘴巴淡的出鳥的感覺,臉瞬間就垮了下來。
不過能夠撿回一條命,已經是僥倖了,她哪裡還能夠抱怨呢。
因爲安寧剛醒來的緣故,她說沒幾句話,便感到疲倦了起來。
周李氏度其神色,連忙讓她躺下休息。
其他人也紛紛出了屋子,除了一個蔚邵卿和玉容。至於周李氏,直接被衛先生給拉去好好休息一頓。周李氏累了一個多月,前段時間還生了大病,全家中除了安寧以外,最該好好休養的人就是她。
安寧原本以爲她娘會把蔚邵卿也給趕出去的,誰知道周李氏卻沒有半分的不樂意,出門之前,還幫忙把門給關上,同過去的待遇根本就是天差地別。
安寧眼皮雖然沉重起來,卻還是伸手戳了戳蔚邵卿,“你給我娘灌了迷魂湯了?”
蔚邵卿嘴角勾起,“是啊,每天都要灌上一大碗,這樣才能哄得她將自己的心肝寶貝送給我。”
他這段時日的表現周李氏都是看在眼中的,哪裡能夠不動容。而且安寧能夠醒來,還是蔚邵卿爲她特地修煉了那功法的緣故,如此的深情擺在周李氏面前,周李氏自認爲找不到第二個願意對安寧這麼好的人,態度自然而然發生了轉變,也有幾分將蔚邵卿看做未來女婿的意思。
安寧發現她這次醒來,蔚邵卿這木頭居然也會說情話,還會說笑。對方進步太快,讓她招架不住。她直接使出睡遁,閉眼去也。
蔚邵卿則是伸手,輕輕覆蓋住她的眼睛,溫柔到了極致。他的手像是有魔力一樣,安寧原本只是打算閉眼一下而已,結果很快就真的睡下去了。
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
醒來的時候,蔚邵卿並不在牀頭。安寧不知爲何,心中閃過一絲的失落和不習慣。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蔚邵卿是何許人也,哪裡能夠整天守着她呢。
見她醒來後,玉容欣喜問道:“姑娘要喝水嗎?”
安寧點點頭,她喉嚨還真有點幹。
玉容給她倒了溫水,還生怕安寧沒有力氣,親自給她喂。
安寧在牀上躺着無聊,想要看書,卻被剝奪了這個權利,說是看書太過費神。她就算要看書,也得等十天以後。
玉容看她神色懨懨的,便乾脆跟她說起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在安寧昏迷的這段時間,蔚邵卿也請假請了一個多月,每天都守着安寧,無論是在冰室還是熱室內。
安寧還真沒料到蔚邵卿居然能夠做到這一步,神情滿是驚訝。
玉容繼續給蔚邵卿刷好感,甚至說起修煉那功法的事情。
安寧抿了抿脣,忍不住問道:“那功法會不會對他身體有害?”
玉容被蔚邵卿叮囑過,不許將功法的缺陷說出來,她更不清楚蔚邵卿之前差點入魔的事情,只是說道:“除了修煉的時候痛苦了點,應該沒有吧。”
安寧聽出她話語中的言不由衷,眉毛忍不住皺了起來。
玉容發現自己算說錯話了,連忙將話題給轉移,說起其他人的情況。周慧在知道這事的時候,還差點動了胎氣,不過因爲有衛先生的緣故,還是保下了這一胎。
周李氏生怕她出了什麼問題,後來還哄騙周慧說安寧已經醒了,只是暫時得呆冰室和熱室中調養身體。周慧在得知安寧醒來後,還想着要過來,只是被沈以行給阻擋了。畢竟她這月份也有點大了。
安寧在聽說周慧沒事後也鬆了口氣,若是周慧因爲她的緣故出事,她恐怕得愧疚一輩子。
她這次昏迷,最煎熬的反而是她的這些親人,每個人都瘦了一圈,等她好了以後,一定要好好給大家補補身子。
桂圓直接說道:“姑娘,我就不必補身子了。我瘦了後,大家都誇更好看呢。”
說罷,還捏了捏自己纖細了不少的腰,神色之間還挺開心的。
安寧無語了。從玉容口中,她也知道李三妞的事情。
安寧臉色複雜,她怎麼也沒想到李三妞居然也會同蘇蘭有關係。蘇蘭這個人還真的無孔不入,對她威脅甚大。這次能夠殺死她,自己又平安無事,簡直是上天保佑。
只是按照玉容的說法,李三妞送她那玉佩,多少也幫忙擋住了一些上海,不然安寧當時受了那麼重的傷,還中毒,很有可能會當場橫死。
安寧想起在那之前,她教導李三妞字的時候,她微微閃亮的眼睛,以及她當時給她繫上玉佩時認真的表情,一時之間心情有些複雜。
或許,李三妞內心深處也並不希望她死去的吧。倘若她不是蘇蘭的人,那麼說不定她們還真可以做一對的好姐妹。
蔚邵卿他們也下令搜索過李三妞,只可惜沒有找到她。倒是刺殺安寧的那位,已經被抓到了。只可惜那位的嘴夠硬,即使上了諸多的酷刑,也依舊撬不開什麼內容。
死了後,屍體被直接丟到了亂葬崗。安寧不會同情一個要殺自己的人。
重新回來的事實讓她的心情一直很是愉快,在家裡養了幾天以後,氣色不再像是一開始一樣那麼蒼白。唯一不好的是,她這些天仍然只能喝米湯,最多隻給她弄掉過濾掉油的雞湯調調味道。
不少聽說她醒來的朋友也一一過來探望她,看見她的反應都是,她變瘦了不少。
安寧覺得她這算好了,蔚邵卿那才叫瘦。只是人家即使瘦了,也依舊不減其風姿,還有人覺得他更帥氣了。每天偷偷躲在角落裡看他發花癡的人數不勝數。
周李氏現在對蔚邵卿的好感度非常高,甚至讓蔚邵卿住在家裡,說要趁這段時間給他補補身子。事實上,周家上上下下都在進行着增肥行動,唯一被排除在外的只有安寧。
蔚邵卿便也順理成章地在周家住下,反正周家不缺房間。
在某天晚上,安寧忽然醒來,卻發現牀頭站着一個人。
她的心臟差點從喉嚨中跳出來。
“別怕。”蔚邵卿的聲音溫柔響起。
安寧咬牙,殘留的理智讓她下意識地壓低了嗓音,“你怎麼在這裡?”
蔚邵卿依舊靜靜地看着她,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目光讓安甯越發不自在。
“我,剛剛做夢了。”
安寧揚了揚眉,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答案。
“噩夢嗎?”
因爲做惡夢而來找她尋安慰的蔚邵卿,意外的有點可愛啊。
“我夢見你睡了,就再也沒醒了。”他的聲音像是在壓抑着某種激烈的情緒,“我便想要看看你。”
“聽到你淺淺的呼吸聲,才能安心下來。”
安寧忽然有擁抱住這個人的衝動,而她也將這股衝動化作了實質行爲。
她上前,輕輕抱住他,給他無聲的安撫。
半響之後,安寧開口嘆息道:“果然還是得讓你多長點肉。”
現在太瘦,抱着容易勒着骨頭啊。
蔚邵卿所有旖旎的想法都沒有了,他像是報復一樣,加大了手中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