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凌青恆上位這些年來,算得上是精明強幹,打退草原三次的侵犯,收復前朝失去的土地。二十多年減免了不少百姓的稅收,勵精圖治,可謂是一代明君。
只是人無完人,與他治國上的才幹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他的才學。偏偏凌青恆寫文章上不開竅,卻又十分喜歡寫。
無論是文人還是後宮的妃子,多少有點骨氣,不可能昧着良心說陛下你寫的真好,寫的真棒!
一時之間,原本只把前幾個姑娘們的點評當戲看的妃子們都不自覺地提起了精神,美目一個勁地往周安寧身上飄——就不知道這丫頭究竟選擇奉承皇帝呢,還是選擇在清流上的美名?哎呀,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呢。
如果是普通的少女,被這麼多的目光盯着,免不了要慌亂一把。
安寧倒是不慌不忙,還對着衆多妃子行了一禮,動作行雲流水一般,一看就是專門練過的。
她脣角噙着一抹恬淡的笑意,手輕輕點了第一份,“文所以載道也。輪轅飾而人弗庸,徒飾也,況虛車乎。”
這是前世宋朝以爲理學家周敦頤說過的話語,意思就是文章是道理的載體,就像是車子是人的載體一樣。如果車不載人,車輪和車扶手裝飾得再好也沒用。寫文章本來就是爲了表達思想。
這話一出,聽得皇帝和幾位妃子都不住點頭,皇帝眼中更是閃過一絲的讚賞——他有點明白這小姑娘的打算了。
“這篇文章辭藻華麗,又透着一股的氣度,從文章上來看,定是一位出生富貴的才子,年紀大約在三十歲以上。這一篇文風清淡,高風峻節,定是出生書香世家,只是家境曾經中落。這一篇……”
她一篇一篇地指點下來,由文觀人,講的頭頭是道的。別說其他姑娘了,就連皇帝和妃子都聽得一怔一怔的。
這些文章都是皇帝凌青恆親自挑選出來的,雖然遮掩了姓名,但是文章主人是誰,他自然記得清清楚楚,他記性又好,將周安寧的點評與那些才子本人一對比,忍不住樂了。
神奇!還真是神奇!居然分毫不爽。
點到皇帝的文章時,安寧直接道:“這篇文章樸實,不如前幾篇華麗,用詞卻相當大氣,定是長居高位者所做。”
說她取巧嗎?還真的取巧,明明點評了,卻又沒有說文章的好壞與否,直接評人去了。當然,她能夠判斷出這些,並不僅僅是看文章,還有從字跡來看。以字觀人,並不僅僅只是說說而已。衛先生在發現她琴棋書畫上對於書寫更加興趣後,便刻意着重培養了她這一方面的能力。按照她的說法是,不求琴棋書畫樣樣出衆,只求有一項才藝屬於別人望之莫及的。
可是這一招別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來,你行你上。
即使是見到她就想撓她一臉的穆芊芊也只能僵着臉一句話都說不出。她是知道自己沒有這樣的水準的。
安寧點評好了,站在那裡淡淡一笑,她的相貌在這一屋子的鶯鶯燕燕之中,不算最鶴立雞羣,可是當她安安靜靜站在那裡的時,偏偏有種讓人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視線的魅力。即使同容貌最爲出衆的珍嬪站在一起,也沒有被比下去的感覺。
沉默過後,凌青恆拍了拍手,讚了一句:“好!果真是靈慧過人!”
這便是今日他們所聽到的最好評價了。
凌青恆又看了看穆芊芊,“穆丫頭,你可是被比下去了。”
皇帝都這樣當着大家的面蓋棺定論了,穆芊芊心中再不服氣,也只能咬着牙,接下了這第二的名號。她也是能屈能伸之人,直接綻放出燦爛的笑顏,“芊芊可不是輸不起的人,周妹妹的才學芊芊佩服不起,我們京城的姑娘都被她給比下去了呢。”
這是當着大家的面給安寧拉仇恨啊。
安寧眉頭皺都不皺一下,早在決定拿這個第一名的位置時,她便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
衣服低調中透着華貴的德妃娘娘一臉慈愛說道:“果真才貌雙全,陛下,您瞧,這周家小娘子同咱們的澤兒是不是挺有共同話題的?”
德妃娘娘膝下有皇三子凌天澤,凌天澤是清流中名聲不壞,據說滿腹經綸。德妃的意思不外乎是希望皇帝將這周安寧指給自己的兒子。今年剛過十六歲的生日,已經同大學士孫女程冷燕定下婚事。
她心道:這周安寧雖然出身完全配不上兒子,但至少背後站着一個備受陛下寵幸的蔚邵卿,一個側妃的位置換來蔚邵卿的支持,一點都不虧。加上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還很有可能成爲這一屆的第一名媛。上一屆的史依靈成爲大皇子妃,這一屆的第一卻只是她兒子的側妃,這豈不是在向世人表明澤兒還在大皇子凌文昭之上嗎?
德妃越想越覺得這門親事划算,望向周安寧的眼神也就更加炙熱了。
在場的妃子能夠走到這位置,哪個不是人精?或者說太過愚蠢的早就在冷宮裡自生自滅去了。
大家一琢磨,忍不住在心中罵了德妃娘娘一句,在場的不僅是情敵,日後的兒子還有皇位之爭。
麗妃娘娘知道自己的兒子凌天欽已經有了一正妃兩側妃,不可能有這個機會,但也不想白白便宜德妃,直接開口道:“妹妹這話可不妥,澤兒可是已經同程姑娘定親,難不成妹妹想毀約不成?”
她手捂着嘴,故作驚訝,“還是妹妹想讓周小娘子這樣可人的姑娘做側妃?”
有本事你就當着人家小姑娘的面說要讓她做側妃啊。
宜妃也跟着開口:“論年紀,其實四皇子同周小娘子更加匹配一些。”哼,當着她的面就想拉攏蔚邵卿,還想趁機踩她兒子一腳,當她是死人啊。
周安寧聽着這羣妃子拿她的親事開玩笑,手指都要掐進掌心了。她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蔚邵卿曾經說過的“一切有我,不必擔心”,這才勉強按耐住發飆的衝動,沒有真正失態。
她低垂着腦袋,一副害羞的樣子,心中卻一一把這些人的名字一筆一劃刻在心上。
幾個妃子你來我往,看似姐妹情深,其實話語中綿裡藏針。
凌青恆聽了一會兒,開口了,聲音聽不出情緒的好壞,“好了,這丫頭的婚事我自有主張。我看澤兒更喜歡柔順的姑娘。今年的選秀,我倒是看到有幾個姑娘還不錯,你等下挑選兩位給澤兒做側妃好了。”
德妃一聽這話,便明白陛下無心把這周安寧許配給她兒子,也只能硬着頭皮說知道了。
凌青恆又點評了姑娘們一遭,只是安寧得到的評語顯然更長一點,然後就帶着自己的妃子再次浩浩蕩蕩離開了。
他們一走,穆芊芊忍不住說道:“不愧是周姑娘,能夠引得那麼多個主位娘娘爭搶。”
安寧不是軟柿子,直接回擊:“我看穆郡主容貌超羣,才學出衆,身份高貴,您這樣的人同他們纔是天作之合。小女只是蒲柳之姿,哪裡匹配得上呢。對於這點,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穆芊芊倘若對皇子有興趣,就不會跑來參加這比賽了,直接去選秀即可。
她一臉的憤怒,“你!”
安寧現在心情不太好,沒興致陪她你好我好大家好,直接擡腳走了,只留下穆芊芊一個人在原地青白交加。
這一輪的比賽結束,安寧只想快點離開皇宮。
這時候,一個相貌眼熟的宮女卻出現在她面前,向她行了一禮。
安寧定睛一看——這不是二公主凌天晴的侍女白雪嗎?那天她在盧夢芙家中見過的。
白雪今日所穿的是大宮女的服飾,因爲凌天晴在天子心中地位的高漲,導致她這個侍女也頗受大家矚目,在宮裡,她當然不會像在端譽王府中一樣隨意穿着棉布衣衫,那隻會給她主子丟臉。
白雪微微一笑,笑起來的時候還露出了右邊的小酒窩,看上去嬌憨可人,“安寧姑娘,我家姑娘又找到了兩株那天的稻穗啦。”
安寧大吃一驚,這纔多少天啊?那麼快就找到了嗎?
白雪將她拉到一旁的空地,細聲細語解釋:“其實那兩株是同那天那株屬於同一塊地的,公主找了好幾天,才找到這兩株,只可惜其他的地都找不到了。不過公主已經吩咐下去了,讓莊子裡的佃農也一起尋找。她在京城中也有三個莊子,名下田地有上百頃,遲早可以找到的。”
她嘆了口氣,又道:“可惜這事情並非一時之功,恐怕兩三年都出不了成果。不然等到陛下今年十月的生辰獻上這份禮物,定是再美滿不過了。”
安寧微微一笑,“慢慢來,遲早有一天我們可以看到的。”
白雪失落了片刻,又馬上回復了精神,“您說的是,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只要做好了,就算其他人說點閒言碎語又算得了什麼。”
安寧卻突然想到了一個方法,她整天想着弄出雜交水稻來增加糧食產量,卻忽略了另一種方法。
稻田養魚。利用稻田的水面養魚,不僅可以獲得魚,還可以用魚來吃掉稻田中的害蟲和雜草。那些魚所排泄出來的糞便本身可以化作睡到的肥料,可謂是一舉多得。雖然這種方法不像是雜交水稻一樣,可以讓產量翻倍,但一般也可以讓水稻增產一成左右。
別想看這一成,這一成的增加可以讓大周許多人吃上飯。稻田養魚,以水稻爲主,兼顧養魚,又可以增加那些農民的收益。
她忍不住想敲自己的腦袋——這真是燈下黑。
她握着白雪的手,說道:“帶我去見你家公主,我有新的思路了。”
白雪正要點頭,她想起了什麼,卻突然說道:“還是算了。公主只說讓我告訴你這些,沒讓我帶你去找她呢。”
她知道公主雖然同周安寧相識不到一個月,對這位新朋友卻很是上心,不想在皇宮裡見她,肯定有她的道理。
說這話的時候,她趁着安寧牽着她的手,往她手心塞了一個紙團。
安寧感受到紙團的存在,面上仍然同白雪寒暄着,心中卻好奇紙團上究竟寫着什麼。白雪肯定是收到了凌天晴的命令。她有心知道內容,還想回去把水稻養魚給好好寫成一篇論文再交給凌天晴,於是便向白雪道別。
她出宮的時候,照例是之前的宮女雲喜帶路。
雲喜臉上仍然是甜美的淺笑,“沒想到安寧姑娘你居然同二公主認識呢。宮裡的人都說,二公主性格高傲,所以朋友不多。”
安寧只是笑了笑,“可能是我們之間有緣分吧。”
等雲喜送她出了宮門,安寧直接坐上了馬車。這回來接她的不僅有玉容,還有桂圓。
她一上車,桂圓就好奇問道:“姑娘,如何了?”
安寧還是滿足了一下她的好奇心,“陛下只誇我靈慧。”
有了凌青恆這一評語,恐怕她靈慧之名就要傳遍全京城了。
玉容比桂圓所知道的更多一些,眼中的笑意都要溢了出來,“就連大皇子妃上一屆都只得了陛下一個不錯的評價,可見姑娘今日表現得很好。”
安寧現在心中都是稻田養魚的事情,同水稻增產這件事相比,宮裡那些娘娘的勾心鬥角就顯得落了下乘。她突然意識到,她與其辛苦依靠蔚邵卿,同那些娘娘做鬥爭,還不如直接做好這幾件事,好好展現自己的價值。只要她的價值大到連天子都動容的地步,到時候就算有人想算計她,恐怕天子都第一個不依了。
人終究還是要靠自己。
早上被那些娘娘拿她的婚事當做工具的屈辱一下子消散了許多,不是不生氣,只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安寧知道這是因爲自己的眼界發生了改變,那些娘娘還在後宮這三畝地打轉的時候,她已經將目光落在了全大周了。
她打開了紙團,只看見上面寫着一行字:穆芊芊喜歡蔚邵卿。
玉容好奇地看着她,安寧把紙條給她看,解釋道:“這是天晴給我傳來的消息。”今天白雪來見她,明面上是說雜交水稻的進展,實際上恐怕是爲了給她送這一條消息。
玉容有些驚訝,“咦,穆郡主喜歡的不是季將軍嗎?據說她同季將軍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怎麼會突然喜歡少爺呢?我看她每次見到少爺都是不假辭色,神情冰冷。當時還有好多大家小姐爲少爺表示不忿呢。”
安寧細細沉吟,“這是天晴給我送的消息,以她的性子,若不是確定了,恐怕不會特地告訴我。”
季將軍季延一,堪稱大周最年輕的少將軍,軍事天賦出衆,季家又是千年世家,若不是因爲據說他與穆芊芊情投意合,加上穆芊芊的性格擺在那邊,恐怕許多大家小姐早就盯上了他。
“說不定季將軍只是穆芊芊的擋箭牌。”有了凌天晴的提點,安寧慢慢將線捋順,“天晴說的恐怕是真的。穆芊芊對於真正不放在心上的人,根本連姓氏都不會去記住,更別提說是針對了。我聽你剛剛所說,她時常在公共場合同蔚邵卿針鋒相對,鋒芒畢露。說不定這也是她想出來的一種吸引人的方法。”
她同蔚邵卿雖然有算計有防備有信任,但多少也摸清了點他的性子,蔚邵卿這個人太過驕傲,他的驕傲註定他不會去喜歡一個比他弱很多的人。倘若他哪天喜歡上一個姑娘,那姑娘既不會是陸琴秋這種表面溫柔清雅的,也不會是那種柔弱纖細的,而是能夠同他斗的旗鼓相當的人。
穆芊芊的那些手段落在她眼中,就是吸引心上人的一種手段罷了。唯一可惜的是,穆芊芊的態度雖然正確,本身卻沒有與態度匹配的實力。
天晴突然告訴她這點,肯定並非一時心血來潮。
難不成,她之前在宮裡的遭遇,同穆芊芊有關嗎?
她那時候以爲是皇子的手筆,實際上是一個小姑娘在憤怒之下做出的行徑?
安寧與玉容目光對上,兩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共同的疑惑。
不對!南風姑姑可是說了,這件事有宮裡主位娘娘的手筆。單單一個穆芊芊肯定沒辦法把手伸到皇宮裡。東平王爺是異姓王,前幾代憑藉着功勞封王的,成爲了大周王朝三個異姓王之一,另外兩個異姓王一個是端譽王,一個是醉心於美色的平南王。
倘若作爲東平郡主的穆芊芊有這樣的勢力,恐怕凌青恆的王位就沒辦法坐得那麼安穩了。
她多少可以推測出,事情同穆芊芊有關,但她並非主謀,說不定還被利用了一把。
安寧並不知道,她同真相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儘管她並沒有把比賽過程告訴玉容,但是在天子沒有刻意封鎖消息的情況下,那些消息在幾天之內已經流傳得沸沸揚揚的。
安寧的名聲更是因此更上一層樓。如果說上一次的結果出來,還有人說她是運氣好,那麼這一回,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承認她名至實歸。當然,不服氣的人也有不少,讓那些天之驕女們承認自己輸給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小村姑,簡直是一種恥辱。
蔚邵卿在得知那些嬪妃的作爲後,找安寧來了一場的談話。
安寧看着一身簡單白衣的蔚邵卿,微微一笑,“你果然更適合白衣。”
蔚邵卿的語氣聽不出情緒,“你應該告訴我的。”
安寧回來以後,一直很正常,很正常地寫論文,甚至還打理了幾盆花,完全看不出她當時在宮裡曾經承受過那樣的壓力。
“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我說不說並沒有什麼差別。”主要自己在宮裡如何受委屈這種話,實在很難說得出口。
“你不必擔心,陛下向我保證過,不會隨意將你許配給那些皇子。”
平淡的語氣卻擁有着將人煩躁的心平靜下來的魔力。
安寧不自覺抿脣淺笑,“我沒擔心過這點。要知道,你現在可是御林軍統領,就衝着這點,陛下也不敢將我隨意指給哪個皇子。”那豈不是讓自己的心腹白白被拉攏了。恐怕到了那個時候,凌青恆睡覺都要不安穩了。
德妃娘娘白費心思一把,卻只落得在皇帝心中一個居心叵測的評價。
她擡眼看了一眼蔚邵卿,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穆芊芊對他的感情。
這一擡眸,眼睛卻正好同蔚邵卿那雙深沉的黑眸對上。
她不得不承認的是,蔚邵卿這一張完美的臉龐最美的就是那一雙眼睛,深沉如黑夜,視線接觸的時候,有種所有的光亮都會被吸收淹沒的錯覺。沉靜,優雅,彷彿時間都會在這一刻停駐一般。
她永遠也猜測不出那雙眼的主人心中在想着什麼,就好像所有的情緒被一同覆滅。
幾秒鐘後,她率先移開視線,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蔚邵卿指節分明的手開始煮起了茶。他的手生的極好,如白玉一般綻放着淡淡的光華。沏起茶來,動作優雅閒適,像是有種韻律在其中,就連他所燒的水都像在唱歌一樣。
他擡起茶壺,給自己和安寧都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
安寧輕輕摩挲着杯壁,酌了一口,淡淡的茶香讓人心神安寧,果然比她泡得要更好一些。
“那個叫做翡翠的宮女,是被穆芊芊所指示的。”
安寧皺了皺眉,“背後有哪位主位?”
“寧嬪。”寧嬪雖然雖然六嬪之一,但一直低調行事。大家都知道她之所以有嬪的地位,也是因爲膝下養着四皇子凌文允的緣故。同宜妃、德妃他們相比,這一對母子一直相當的低調。四皇子凌文允今年也就十三,無論文武都不像是二皇子和三皇子那樣出類拔萃,似乎泯然於衆人。若問起大家對於這對母子的印象就是低調不惹事,似乎對於皇位沒有什麼野心。就連皇帝凌青恆雖然對這個四皇子印象平平,卻也認爲他是個孝順穩重的兒子。
安寧猜測過德妃,也猜測過麗妃,唯獨忽略了寧嬪。
她嘲諷一笑,“可見會咬人的狗不叫,可見他們並非對皇位沒野心,只不過是在養精蓄銳罷了。不過他們倒也聰明,槍打出頭鳥,前頭幾位皇子越是蹦躂,在皇帝心中,四皇子的印象就會越好。”
孝順沒有野心的兒子,同一心想着自己底下椅子的兒子,一下子就可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只是,爲什麼他們會盯上我?”
蔚邵卿不緊不慢說道:“穆芊芊身邊的大丫鬟,是寧嬪的人。若沒有她的慫恿,穆芊芊就不會把你當做情敵,被怒火衝昏腦袋,從而做出那樣不理智的行爲。翡翠本人卻是麗妃的人,她得知穆芊芊的心思,順手推舟,想說若是成功了,可以拉下珍嬪。即使沒成功,出頭的也是穆芊芊。我之前得罪了二皇子,二皇子也想給我一個教訓,所以便默認了自己母妃的行爲。”
安寧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說牽扯進來的妃子有好幾個,那珍嬪算是躺着中槍的,始作俑者卻是寧嬪。她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嬪妃,卻把麗妃、珍嬪等人耍得團團轉,可見手腕不一般。此人城府又極深,能夠按耐不動。
“寧嬪並沒有真的要讓你去選秀,所以還安排了自己的人,打算到時候送你一個人情。誰知道你卻直接找上了南風姑姑,不僅順利脫身,還將這件事放置於太后的視線之內,導致她不敢再出手。”
安寧明白了,“沒想到我倒是成了一個香餑餑,這可都是託了你的福。”倘若她不是蔚邵卿的遠方表妹,恐怕也不會吸引那麼多人的注目吧,也怪蔚邵卿雖然年紀輕輕,卻把自己周遭經營得像是鐵桶一樣,滴水不漏,大家無論是威脅還是利誘,都沒法從他這裡打開缺口。出現一個周安寧,也就忍不住趨之若鶩了起來。
“你害怕嗎?”蔚邵卿凝視着她。
安寧眼彎彎,眉也彎彎,“倘若在你的保護之下,都會覺得害怕的話,那麼我以後的日子也不必過了。”她清楚蔚邵卿不可能護着她一輩子。
蔚邵卿的嘴角勾起了極其清淡的淺笑。
片刻之後,他勾起了其他的話題,“現在外頭都說你鍾靈毓秀,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安寧很坦然地點頭,“他們眼光不錯。”
蔚邵卿見她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知道爲什麼更加想笑了。
“你也眼光不錯,選了我這麼一個遠方表妹。”嘖嘖,若是其他的妹子,早被算計得屍骨無存了。
安寧又捧了自己一把,“我覺得我的眼光也是挺不錯的,選了你這一位位高權重的合作對象。”
她態度坦然,即使是在利用蔚家,也是堂堂正正。
蔚邵卿端起茶杯遮掩住脣邊的笑意——即使回到京城中不得不面對這一些牛神鬼怪,可是當面前的少女說着合作的話語,他胸口卻不由騰生了一股同舟共濟的豪情壯志。
“陛下也同我說,你在看文觀人這一塊有着過人之處,不如來看看我的文?”他的嗓音刻意壓低的時候,充滿磁性,在這春日的夜晚中有種別樣的魅力。整個人也不再像是以前那樣不染紅塵的仙人氣質,多了幾分的人氣。定力差點的恐怕都要忍不住爲之心動了。
安寧抿了抿嘴,“也不僅是看文章,字體也是一部分原因。”只是她在點評的時候,刻意略過了這點。
不用蔚邵卿多說什麼,身邊的小廝已經奉上了上等的筆墨紙硯。
蔚邵卿緩緩展開了宣紙,卻沒有進行下一步的步驟,只是微微眯起了眼,若有所思看着安寧。
安寧黑線:這是讓她磨墨的意思嗎?
她本來想當做沒看到的,偏偏某人像是跟她耗上了一般,很有閒情逸致地盯着她,一點都沒有自己這種行爲相當失禮的自覺。
每一次他們進行完一次的談話,這個男人在她面前就越發丟開了平時的面具。
這種一點一點剝奪他的僞裝的感覺其實還不壞。
她發現自己不自不覺又走神了,連忙回過神。
蔚邵卿仍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安寧磨牙,最終還是敗了,乖乖磨墨,做起了別人眼中紅袖添香的事情。
蔚邵卿的寫字風格同她差別挺大的,安寧的字擺在那邊,誰都要誇一句凜然正氣,這導致她這段時間收穫了不少所謂的文人騷客的好感,那些人最追捧的就是這所謂的風骨了。
蔚邵卿的行文龍飛鳳舞,既可以看出本人不願受拘束的性格,還隱隱透着一股的堅決。
他最終所寫的卻是安寧十分熟悉的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她一行一行地看下來,不知道爲什麼,看到最後一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時,有種微妙的被調戲了的錯覺。
錯覺,必須是錯覺。以蔚邵卿的性格,哪裡會做調戲這種事情,他被人調戲纔對。
她哼了一聲,“你寫的又不是你自己的文,我怎麼評起?”
“由字觀人也是可以的。”
安寧煞有其事地捧起這一張紙,指着上面還沒完全乾涸的墨水說道:“由字觀人,此人定是胸有溝壑之人,風流瀟灑,又堅定不移。”
她眯了眯眼,想着說好話總沒錯,於是好的形容詞一個一個地往外蹦,簡直要把這蔚邵卿給誇出朵花了。
誇了半天,蔚邵卿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連一句話都沒吭聲。
安寧覺得有些不對,扭過頭,蔚邵卿脣角含笑,顯然正在聽她的誇獎,還嗯了一聲,“怎麼不繼續說了?”
安寧表示從來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等着別人誇他的人。
她的視線落在蔚邵卿的耳朵,眼尖地發現他如同最上好的羊脂玉的耳垂居然染上了淡淡的米分色。
她有些不可思議,蔚邵卿總是一副風雨不動安如山即使外頭天崩地裂也不能讓他變色的淡定模樣,居然也會臉紅?哦,不對,他這是耳朵紅。
她彷彿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忍不住彎腰大笑,“蔚邵卿,你不會是害羞了吧?”
“你的錯覺。”蔚邵卿仍然很淡定,只是紅了的耳垂出賣了她。
“好好,我的錯覺。”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這樣的他,安寧總是很想笑。
蔚邵卿沒有情緒地看了她一眼,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過之後,才從容離開。
安寧忍不住問道:“玉容,你家少爺是不是平時沒有人誇他?”
玉容歪了歪腦袋,“我家少爺京城裡是人人誇獎的人物。”典型的從小就會拉滿仇恨值的別人家的孩子。
安寧搖搖頭,“不,不是私下那種誇,而是當着他的面誇。”
玉容若有所思,“的確很少有這種事情發生,嗯,大概是因爲少爺擁有那種氣場吧,讓人連誇獎的話都不好當着他面說的氣場。”
難爲玉容還能夠用語言準確表達出了許多人對於蔚邵卿的這種複雜的觀感。
“難怪。”難怪她誇他以後,他居然會害羞。感情是沒怎麼被人誇過呀。
她對玉容鄭重其事說道:“以後你們可以多誇誇你家少爺。他在這方面臉皮比我還薄呢。”比如她被她娘誇習慣了,再多的讚譽丟她面前,她也可以寵辱不驚,更別提害羞了。
玉容卻笑眯眯道:“這可不行,我們哪敢在少爺面前隨意放肆,這樣的重責大任,還是交給姑娘你好。”
安寧深沉地望了一眼玉容,痛心疾首道:“玉容,你變了!一開始那個說往東絕不往西的你呢。”
居然學會反駁了,這丫頭。明明剛開始的時候可聽話可溫柔了。
玉容仍然笑眯眯,“姑娘你早上還誇我變得好呢。”
安寧難得體會到被噎了一下的感覺,只能認輸。
……
在距離最後一關的這段時日,她並沒有做其他多餘的舉動,甚至連翻書,溫習功課這一類的活都沒做。她只是讓玉容找出這時代平民百姓所使用的紡織機,對着手搖紡織機發呆。
等等,她記得她上一輩子曾經在鄉下看過老婆婆使用那種腳踏紡車,倘若把這個給做出來,效率可是比手搖的要高出一大截。
安寧雖然記得大致的樣子,但因爲是很早以前見過的,即使她記性再好,也還是有些疏漏,邊畫圖邊修改。
玉容直接找了一個工匠過來,安寧讓這工匠按照圖紙上做出腳踏紡車,兩人再一起商量着如何改進。
她花了整整七天的時間,纔將記憶中的腳踏紡車完美地展現了出來。她正想着找個機會將這東西上進給皇帝,到時候推廣開來,沒想到機會來得還挺快的。
最後一關的考試仍然是考卷,上面只有兩道題。
第一道,何爲強國。
她看到這題目,第一反應便想起了前世的中國。若是說起國家,關於這個的詩歌策略,到處都是。其中,最讓她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句話。
她微微一笑,在紙上寫上了這麼一行字作爲開頭: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此爲一國之最根本的強國之尊嚴。
她原以爲自己得先寫一份草稿,潤寫過後,再譽寫一遍。
可是當寫下那句話後,她的筆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一篇關於國家的策論便這樣洋洋灑灑地落於紙上,一字一句彷彿千金重一般。
……聖人苟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
……民富則國富,民智則國智,民強則國強!民弱,則國亡。
寫完一篇差不多一千多字的策略,安寧感到鼻頭有些酸,她突然就想起了前世她所熱愛的國家經歷過的那些艱難困苦。這篇策論,她先是寫她對於強國的定義,再寫如何要使得國家富強,最後再着眼於未來,算得上是一篇十分標準的策略。
可是閃爍與其中的,卻是前世許多偉人的智慧,那些用鮮血和彎曲的歷史所換來的字字珠璣。
她深呼吸一口氣,平復了心中突然澎湃的情緒。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所限,或許沒辦法向她那位前輩昌義侯一樣改變那麼多。但是她卻願意試着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放下手中的筆,凝視着第二個問題——寫出你所認爲的最能表現你能力的東西。
這一次的考試,每個人的桌上不僅擺着筆墨紙硯,還有畫筆、顏料等一些工具,顯然便是爲了第二題而準備的。
坐在她前頭的穆芊芊已經開始調起了顏料,她視線落在顏料上,臉上浮現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
要作畫呢?還是寫她最擅長的字帖?
安寧微微一笑,這一切她都不需要。
她字寫得再好,能夠贏得再多的名聲,卻不如一個腳踏紡車有用。
她的眼前浮現出這些天的場景,於是開始在紙上畫起了腳踏紡車。
倘若她的一點努力,能夠讓底層的老百姓們過得稍微好一些,那麼她的穿越,也就有了意義了吧。
……
四月底,名媛大賽正式落下了尾聲。
五月五號,大周天子凌青恆公佈了名次。
玉山村,周安寧豔壓羣芳,聰慧靈秀,才貌雙全,榮膺桂冠,並被授予鄉君的封號。
周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不識,一舉成名天下知。
------題外話------
啦啦啦啦,第一卷終於快要落下尾聲啦!開心開心,到時候進入劇情更加精彩的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