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光將至,各家各戶都開始做好過年的準備。
胡家的三頭豬已經殺了兩頭,一頭送去了京城的顧家,一頭做了臘腸臘味留着自家吃。
還剩一頭豬,眼看着也準備要宰殺了。
“娘,今年的節禮提前點發,省得到時候忙得一塌糊塗。”珍珠坐在炕上,用炭筆清算着應該準備的節禮份額。
“好的,早點發也好,大傢伙領了東西,也能斟酌着年貨該買些啥。”李氏坐在炕桌另一邊,手裡的針線上下翻飛,她正忙着給小閨女縫製新年穿的新衣裳。
“嗯嗯。”珍珠點點頭,“今年還新添了二姐夫家的年禮,讓平安送去吧,省得我看見美月她奶生氣。”
李氏手上的動作一頓,她擡眸看了珍珠一眼,“美月她奶確實太過分了,翠珠多好的性子,她還這麼對待翠珠,大冬天的讓人用井水洗衣裳。”
“都是人心不足惹的禍。”珍珠淡淡說道。
趙柏銘從縣學歸家後,沒多久就帶着翠珠去了老宅,趙文強沒把事情瞞着他,也不敢瞞着。
據王氏說,趙柏銘去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一進門就很誠懇替黃氏道歉,態度非常懇切。
王氏心疼翠珠,原想板着臉狠狠斥責趙柏銘一番,卻被他一臉誠心的致歉,熄滅了大半火氣。
“哎,真看不出美月她奶是那樣的人,怎麼會連孫媳婦的嫁妝也眼紅呢,那麼大歲數的人,還把那些東西看得那麼重。”李氏嘆了口氣,繼續做着手裡的針線。
一個人的本性是貪婪自私的,豈會隨着年齡的增長就淡化了,珍珠挑挑眉。
“娘,大姐生產的時候,咱家已經送了禮,給大姐夫的年禮,就不用再添了吧。”
胡玉珠前幾日生產,如願的生了個男娃,黃延成一連樂呵了好幾天。
“嗯,不用添了,等孩子滿月的時候,他們老黃家還要辦酒席呢,到時候還得送禮。”李氏就說道。
珍珠撇撇嘴,大閨女芳芳沒辦滿月酒,生了男孩就辦滿月酒,哼,嚴重的重男輕女,她對黃延成的好感頓時降低了幾分。
即使這時期的社會風氣如此,她還是很瞧不過眼的。
聽李氏說,生了男孩後,玉珠也是一臉得意,她們去她屋裡探望的時候,玉珠直接掀了嬰兒的小被褥,讓衆人看男娃的*。
珍珠聽到的時候,滿頭黑線。
“娘,滿月禮比着老宅那邊一般送,不額外添加別的物件。”珍珠語氣不善,忿忿說道,當爹孃的這般厚此薄彼,她這當姨的,必須得一視同仁。
李氏瞥了她一眼,無奈地笑了笑,“知道了。”
越近年關,越是忙碌。
幾乎所有的人都忙着爲過年奔波,趕年集、買年貨,準備各種祭祀供品,掃塵潔物,除舊佈新,準備春聯以及各種煎炸烹製雞鴨魚肉等菜式。
胡家的幫工今年早早領了豐厚的節禮,每個人臉上都喜滋滋地領回了東西。
廖氏大包小包的拿着胡家發下的節禮歸家。
一進門,就看見了婆婆黃氏與大嫂在堂屋內商量着什麼。
“美月娘,回來了。”黃氏看見她手裡提着大竹筐,懷裡揣着鮮亮的尺頭,眼睛就是一亮,“胡家發年禮了,今年這般快,不錯不錯。”
她走了過去,把廖氏懷裡的尺頭拿了下來。
廖氏眼睜睜地看着她拿走了尺頭,心中痛惜,卻不敢吱聲。
上次翠珠的事情,婆婆被公公責罵後,第二天就把她喊到屋子裡臭罵了一頓,說她不懷好意,唆使鼓吹,心懷不軌。
劈頭蓋臉就是指責她的不是,連喊冤的機會都沒給她,要不是她要去臘味作坊幫工,婆婆怕是能從天亮罵到天黑。
廖氏心裡憋屈,她只不過在婆婆面前感嘆了幾次侄媳婦的嫁妝如何豐厚而已,又沒說什麼,婆婆自己眼紅才惹下了事。
這也要怪在她頭上,還不讓人說話了,她心裡腹誹,面上卻是恭恭敬敬的,這個家裡,雖然是公公最大,可是,家裡的事情多數還是以婆婆爲主的,得罪了她,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
“這塊藍色的細棉不錯,給柏銘做一身春衫正好。”黃氏摸着手中細軟的面料,笑着說道。
趙繁榮媳婦周氏看了眼笑容勉強的廖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拉拉婆婆的衣袖,“娘,還是留給柏成做長衫吧,他也進學了,該多做兩件長衫穿了。”
“你懂什麼,胡家發的布料剛好夠一個大人的尺寸,給柏成裁就浪費了。”黃氏瞥了眼廖氏,“柏成那裡,開春後再買新料子裁,柏成也是我的孫子,我會一碗水端平的。”
廖氏笑着應了一聲,心裡卻氣苦,什麼一碗水端平?能端平纔怪咧,家裡有什麼好東西不得先緊着趙柏銘,她的成哥兒從小就揀拾老大家的舊衣裳穿,偶爾做件新衣裳,就高興得像過年似的,她這當娘能不心疼麼。
“這塊碎花布料就留在你自己裁衣裳穿吧。”黃氏翻了翻另一塊尺頭,淺黃色碎花布料,這麼挑人的顏色,家裡也只有廖氏勉強穿得上了。
而新進門的孫媳婦幾大箱籠的新衣裳,布匹鍛料的陪嫁更是一摞摞的,哪裡看得上這種碎尺頭。
廖氏忙笑着接過,總算保住一塊尺頭,要是按着往年,即使婆婆用不上,拿去壓箱底藏起來,也不會把尺頭給她用。
黃氏翻了翻籮筐裡別的節禮,“喲,今年還捨得給你們髮臘腸臘肉了,長貴可真是夠大方的啊。”
筐裡有五節臘腸,兩塊臘肉,也值老些錢呢,聽說在十里香賣得可紅火了,胡家竟然捨得拿來給幫工發節禮。
筐裡還有不少糖餅糕點,以及豬下水和豬板油。
“這塊板油夠肥,趕緊的,去煉了豬油,今年過年的油就足夠了。”黃氏喜笑顏開。
“哎,我這就去。”廖氏俯身拿起籮筐就想走出堂屋。
卻見堂屋外,翠珠捧着一摞五顏六色的緞面衣料走過來了。
廖氏的眼睛就是一閃,忙笑着與她打了招呼。
“奶,這是我陪嫁過來的料子,我和相公商量過了,給家裡每人裁了一塊尺頭,就當我們過年給家裡添的節禮。”翠珠說明了意思,然後把手裡的布料遞給了黃氏。
這些可都是貴重的緞面料子啊,一匹的價值足夠普通人家吃一年了,雖然只是一身衣裳的尺頭,可這麼多塊尺頭,加起來的價值也不是個小數呀,黃氏一臉驚喜,急忙接過。
上次,他們成親時,年掌櫃與劉掌櫃都送了兩匹值錢的布料,趙文強偷偷拿去換回了銀子,爲了給趙柏銘湊出體面的聘禮,他們家向族人借了不少錢銀。
換回銀子後,能還上一部分。
“哎呀,多好的緞面啊,我老婆子這輩子還沒穿過這麼貴重的布料呢。”
黃氏捧着布料小心放在了堂屋內的藤椅上。
“可不是麼,託侄媳婦的福份,我們也能有一身緞面衣裳穿了,大嫂,你說是吧?”
廖氏忙湊趣說道,她怕婆婆偷偷把給他們二房的料子藏起來,趕緊上前猛刷存在感。
“……”周氏乾乾一笑,沒敢多話。
黃氏斜睨了廖氏一眼,對她的不識趣,很是不爽。
“奶,這些料子都是按身量裁的尺寸,相公給家裡人挑的顏色,這塊棗紅色帶鸞紋的緞面是給你的,那塊蟹殼青帶藤紋的是給爺的……”
翠珠溫聲細語地把料子一塊塊指出用途,連兩個小娃子都各得了一塊緞面,黃氏就覺得一陣肉疼。
廖氏眼中掩飾不住的喜悅,他們二房四口人得了四塊料子。
周氏小心地看了眼兒媳婦,她今日穿着喜慶的茜紅色夾襖,領口袖口嵌着灰兔毛,丁香色棉裙上繡着精緻的牡丹紋,料子都是華貴精美的緞面。
烏黑的髮髻上戴了一支嵌紅寶石並蒂蓮金簪,還有同款的耳墜,趁得翠珠潔白如玉的臉龐熠熠生輝。
他們老趙家真是娶了個金疙瘩呀,周氏心中亦是暗喜,有她幫襯着兒子,以後柏銘的路就好走多了。
屋內的人正說着話,院子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爺——奶——”
趙柏成從院外一路飛奔回來。
“這孩子,都多大了,還整天大呼小叫的。”黃氏朝堂屋外看了一眼笑罵道。
“奶,羅郎將他們回村啦——”趙柏成跑了進屋,“平順她奶讓我叫大哥大嫂晚上過去吃飯。”
羅郎將回來了?黃氏的笑臉就僵了一下,想起了趙文強說過的話,羅郎將回來後,會不會因爲上次的事情,對柏銘不喜?
黃氏心裡甭提多懊悔了,她瞟了眼喜形於色的翠珠,忙正了正臉色。
“咳,這是好事,羅郎將鎮守邊境,一年到頭纔回村裡幾天,是該去見見。”
“哎,奶,那我去同相公說一聲。”翠珠眉目都帶上了笑意,玉生回來了,珍珠該高興了。
“咳~”黃氏又咳了一聲,“那個,翠珠啊,上次的事情,你別往心裡去,人老了,就有些犯糊塗。”
“奶,我知道的。”翠珠恭聲應下,沒再多話。
看着翠珠的身影走出堂屋,黃氏忙拉過了小孫子。
“羅郎將剛進村裡麼?帶了多少人?是直接去了村頭胡家麼?平順他奶也去了麼?”
胡家老婆子可是記仇得很,她過去了,十之八九要把上次的事告訴羅郎將。
黃氏心裡那個悔呀,當時腦子怎麼就轉不過彎來,現在的胡家是他們能得罪的麼?
一想到這,她不由又惡狠狠地瞪了廖氏一眼。
廖氏雙肩一縮,垂眸望地,恨不得自己有遁地之能,躲開黃氏如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