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還是拉不下這個臉,當初年成好的時候,她在孃家享福,等吃不上飯了卻上杆子回東山村去。她實在做不出來!可孃家的確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連着幾天都喝稀的,豆豆眼看着瘦下去。她這個當孃的可以少吃一口,可是看到乖巧可愛的兒子面黃肌瘦無精打采的模樣,她實在心疼的很。
正在糾結着要不要會東山村的時候,她相公餘波從府城回來了。餘波看到本來白白胖胖的兒子,現在瘦成尖下頜,馬上讓娘倆收拾包袱,帶她們回東山村了。伺候豆豆的小丫鬟,早在災年來臨時,被秀才娘子給賣掉了。自己一家子都沒吃的了,哪還有閒糧食養活不相干的人?
餘波一家三口回到東山村,趙氏才知道婆婆跟公公和離了,心中暗罵婆婆有福不知道享。要是公公在的話,二哥每個月十兩銀子也夠一家子買糧食吃的了。現在倒好,啥都沒有了,兩家人還弄得跟仇人似的,互不來往。
張氏見小兒子一家回來了,高興得把圈裡唯一的母雞殺了。沒有糧食喂,雞不愛下蛋,養着還掉膘不如殺掉給兒子孫子燉湯補補呢!家裡被她珍藏的白米,也抓了一把出來,給她的寶貝孫子熬粥喝。
雞湯和米粥,只有餘波和豆豆有份兒,其他人只能幹看着。李氏登時不樂意了,扯着嗓子道:“我男人每天風裡雨裡地出海捕魚,換來的銀錢養着一家,憑什麼我們夫妻倆不能吃?偏心不是這麼偏的,你要是心疼小兒子的話,咱分家!娘你跟小兒子住!”
張氏氣得把放粗糧餅子的筐頭挪過來,惡狠狠地看着李氏,道:“你個攪家精,攛掇着你男人私藏銀錢,每天打漁賣的錢,扣下至少一半,別以爲我不知道!好吃懶做的東西,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吃飯的時候比誰都吃得多。想分家?行啊!你們三口給我滾出去住!”
“分家就得公平得分!餘海分出去的時候,還分了幾間破房子呢。憑什麼到了我們分家,就不給分房子了?娘,大山也是從你肚子裡出來的,你可不能啥都偏着老三啊!”李氏可不像柳氏那麼好說話,想把他們攆出去,門都沒有!
張氏不跟她胡攪蠻纏,盯着大兒子問道:“大山,你是什麼意思?也想着分家出去?”
餘大山向來被這個娘壓榨慣了,見她眼中充滿怒火地看着自己,嘴巴動了動,低下頭屁都不敢放一個。李氏氣得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擰了一下。
餘大山鼓足勇氣,吶吶地道:“娘,養着你兒子是應當應分的。可養着小弟一家,我沒那個能力!而且您做事太偏心,啥都緊着小弟一家,我家黑子也是您的親孫子,每天去碼頭幹活這麼辛苦,也沒見您做點好吃的給他補補……”
張氏一聽,這個老實的兒子也被攛掇得跟她離了心,想到以後大兒子要是真分家出去了,她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太,咋供應小兒子讀書科考。
張氏哭天抹地地喊着:“大山哪!我老天拔地的將你養大,在最困難的時候,娘都從沒興起過把你扔掉的念頭。現在你大了,翅膀硬了,就準備不管你娘了,是吧?”
“娘,我沒有不管你……”餘大山還算是個孝子,忙道。
張氏拍着腿,吸吸鼻涕,道:“那你是啥意思?你小弟在府城缺吃少喝的,都瘦成一把骨頭了。還有小豆豆,原來多白嫩的孩子,現在瘦得沒有幾兩肉。他們是你的親弟弟、親侄兒,你竟然還提他們的意見?”
餘大山看了一眼瘦了一圈的小弟和嚇得鑽進弟妹懷裡的小侄兒,面帶羞愧地低下頭。
張氏見兒子有了悔意,趁熱打鐵地道:“明年開春,你小弟就要參加科考了。中了秀才緊接着就參加秋闈,秋闈通過了,就是舉人老爺了。舉人老爺是可以捐官的……”
“娘,我不會捐官的,我要憑自己的真本事過會試、殿試,一甲不敢保證,至少能中個三甲回來。三甲同進士出身,朝廷是給派官的!”餘波自信滿滿地道。
張氏聽小兒子這麼一說,立刻眉開眼笑地道:“是!我兒子就是有志氣!這些日子你好好在家溫習,可不能泄氣!”
餘波遲疑了片刻,問道:“聽說……二哥家的石頭,明年也會參加童生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張氏撇撇嘴道:“誰知道呢!就小石頭每天瘋玩的貪玩樣,參加考試也白瞎!”
餘波表示贊同地點點頭道:“石頭纔讀幾年書?大字還不能識幾個呢,就讓他參加考試。二哥也太把科考當玩笑了吧?拔苗助長會毀了石頭的!”
“咱少管那邊的事!他愛咋咋地!”張氏見“靖王世子”都回去了,還不見老餘頭來給她回話,心中對老餘頭和餘海更加怨恨了。可她畢竟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又不敢去鬧,只能當老宅一家不存在!
李氏聽小叔充滿自信的話語,又猶豫起來。她男人供了小叔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曙光了,此時分家出去的話,豈不是虧掉底了?不行!分不分家的,要過了明年春天。要是小叔考上了,她就當沒提過這件事;要是沒考上,就別怪她李桂花不講情面。她就是鬧到縣衙,也要把家分公平嘍!
晚飯過後,餘波一家三口回到自己的房中。趙氏替挺着小肚子睡得香香的兒子打着扇子。兒子方纔喝粥啃雞腿的樣子,讓她很是心酸。她們娘倆,很久沒吃一頓飽飯了。
“他爹,明兒要不要去老宅看看?雖說公公婆婆和離了,可公公畢竟是你的親爹。這次回來,你要是不去看看他,村裡人會咋說?”趙氏尋思着,還是跟老宅那邊打好關係爲好。張氏那蠢婆娘是指不上了,自家相公畢竟跟那邊是血親,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
餘波對二哥並沒有什麼惡感。二哥淨身出戶的時候,他還在心中替二哥打抱不平呢。可孃的脾氣他很清楚,他勸了也沒啥用。至於老爹跟娘和離的原因,他真無語了。沒想到娘居然狠心到看着爹等死,卻不捨得花錢給他看病的地步。自己的婆娘巴不得自己死了好少一口人吃飯,要輪到他頭上說啥也得給她義絕。別說房子銀錢全部留給那婆娘了,就是一個子兒也不會讓她帶走的……老爹做到這份兒上,也算仁至義盡了。
聽媳婦這麼一說,餘波無比慶幸自己娶的媳婦通情達理,點頭帶着笑意看着趙氏,道:“嗯,明兒我帶着豆豆去給爹請安。你看家中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嗎?畢竟我一去近半年沒在家,空着手去看爹有點不合適。”
趙氏從箱底掏出一塊深灰色料子,這塊料子本來她打算給她親爹做衣服的,爲了能跟老宅打好關係,她咬牙拿了出來:“這塊料子你拿去吧!咱家也沒啥好東西了,能當的都當得差不多了!”
餘波知道這半年,媳婦都吃住在老丈人家中,卻分文沒交。老丈人家也不容易啊,他從包袱裡取了一塊一兩多重的碎銀子,放入趙氏的手中,道:“這銀子是我的府城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你拿去給岳母。不能因爲你們娘倆,讓岳父岳母餓肚子。”
趙氏很是感動,她紅着眼眶,小心地收起了銀子,低聲道:“本來,我打算過兩天去把我嫁妝當幾件,幫爹孃度過難關的。有了這銀子,省着吃也夠爹孃吃上半個月了。他爹,謝謝你!”
“一家人,說什麼謝不謝的?岳父岳母這些年也沒少幫襯咱們。做人,應該有良心不是?”餘波握住媳婦略顯粗糙的手。小丫頭被賣後,趙氏什麼都要親力親爲,加上吃不飽飯,人顯得憔悴了許多。不過,卻平添了幾分楚楚動人之態……
第二天一早,餘波帶着老婆孩子,朝着村西頭慢慢走去。他那一身長衫,在村子裡很是顯眼。在樹底下嘮嗑的村民們,見了他紛紛打招呼:“喲,這不是老餘家的小兒子嗎?從府城回來啦?”
“這是豆豆吧,都這麼大了。這兩年個頭見長啊!”
“這是去看你爹去的吧?小波還是挺有孝心的嘛!”
……
餘波面帶微笑,有禮有節地跟同村的大爺大娘打着招呼。趙氏則讓小兒子“爺爺”“奶奶”地叫着。村民們紛紛誇讚餘波有出息,豆豆有禮貌……
穿過整個東山村,一家三口來到了西山腳下。遠遠地就看到餘家老宅高大的院牆和青磚紅瓦的房門。趙氏頗爲羨慕地彎腰對兒子道:“豆豆,看!那就是二伯伯家!!還記得石頭哥哥和小草姐姐嗎?很快你就能見到他們了。”
豆豆眨巴着大眼睛,糯糯地道:“記得小草姐姐,她熬的魚湯好好喝!”說着,還砸吧砸吧小嘴。
趙氏略帶苦澀地一笑,點點他的小鼻子,道:“你呀,果然是個小吃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