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遠一胃痛得厲害,手握方向盤的力氣都沒有。於是打車來到藍醫生的住所。

剛進門要不是被藍醫生扶着,他早就倒在了地上。藍醫生扶他在沙發上躺下,又喂他吃了藥。

遠一閉上眼睛。胃稍稍舒服了點。

他依然沒睜眼,說了聲謝謝。

藍醫生依然是那句“不客氣”,然後又囑咐他說:“遠一,你現在最主要的還是要休息好,保持樂觀的心情。”

“再努力最終還是會死啊。”

“可是不努力情況會更糟,年輕人還是要樂觀些。”之後,就是一陣沉默,然後遠一聽到了嘆氣的聲音,遠一睜開眼,以爲會看到他在皺眉。他卻溫和地對他笑着:“還有病人等着我,我先走了,藥放在這裡了,你走得時候,別忘了拿。你可以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再走。”

“謝謝”

“我說過不用客氣的。”藍醫生站在門口道,然後輕輕關上門出去了。當初遠一說“我討厭去醫院,所以我們約在醫院附近的地方拿藥吧。”他問,你想約在哪兒呢。人少的地方。遠一道。

醫院離他的住所不太遠,所以他才和遠一約定每次拿藥到家裡來拿。

他沒想到藍醫生會這麼爽快答應幫自己。而且總是不厭其煩地在上班時間幫自己送藥。他曾經問藍醫生爲什麼願意如此幫自己。

因爲你長的像我的一個故人。

故人?遠一常常想是什麼樣的故人呢。

而遠一在那麼多醫生中找他幫忙,也是出於對他的信任。

當初遠一第一次到醫院檢查,看到一羣醫生從他身邊經過,齊刷刷地穿着皮鞋,只有一個人穿着球鞋,這個人當時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打聽了一下,他姓藍。

後來他又看到了他幫一位離開醫院的老太太攔出租車,他便決定找他幫忙了。

他第一次去他的辦公室找他,在門外的時候,他似乎聽見他在對誰說話“對不起,這幾天太忙,忘了照顧你了。”他敲了敲門,得到容許進去之後,看到他正在給窗臺上的一株向日葵澆水,而辦公室沒有別的人。他剛纔顯然是在對向日葵說話。然後藍醫生扭過頭對他笑道:“你養花嗎?”他搖搖頭,藍醫生繼續道,照顧花就像照顧人,得用心啊。

就這樣藍醫生得到了遠一完全的信任,他覺得一個能夠爲老太太攔出租車,跟花說話的人是值得信任的。而還有一個原因是安顏也養過向日葵,他那時還不太願意與人親近,但是藍醫生身上有媽媽過去的痕跡,他想通過他可以捕捉到媽媽的痕跡。

舊地重遊

遠一帶着墨鏡和口罩走在曾經熟悉的小道上。那時他還是一個寡言的少年,不懂表白,只是緊緊跟着那個有着自己媽媽的影子的女孩——她叫簡雅韻。她覺察到了他一直在跟着自己,就停下來等他走近,但他也停了下來,她便主動走到他跟前,直接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他沒說話。

然後她

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畫紙,她就着他的手看了一下,道:你在畫我?他依然沒說話。

畫得挺好的。然後,她又打量了一下他道,我可以試着去喜歡你。

我家就在前面,你要去看看嗎?他點點頭。

她穿着白襯衫,藍色裙子,馬尾辮在背後一晃一晃的。

我家很窮,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她又轉過身對他說。

他沒說話。

慢慢地她就發現他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不過她依然願意和他在一起。

那年他正好16歲,林常剛剛在報紙上宣佈安顏失蹤的消息。

後來,他們進了同一所高中,她熱情爽朗的性格慢慢感化了他,他開始告訴她自己家裡的一些事。她也明白原來他跟着自己是自己身上有他媽媽的影子。

遠一慢慢轉到了他和雅韻一起度過的高中,就是在這裡,雅韻帶他走入人羣。他開始結交一些朋友,可是從小獨來獨往慣的他和那些朋友相處起來始終覺得彆扭,那時只有漫畫和雅韻能讓他感到自在。

高中畢業的時候,雅韻帶着改變命運的夢想去可外地讀書,而遠一留在本地和朋友辦起了地下漫畫社。他們尊重彼此的選擇,卻又遠遠地思念着對方。林常本想送遠一去國外讀書,但是遠一說要留在這裡等媽媽回來,林常就不再堅持。遠一卻在林常的堅持下讀了大學,因爲他的漫畫社還需要林常的資金支持。

校園還是那樣整潔,卻變得比以前小了。學生還在上課,偶爾聽見幾聲鳥叫,他閉上眼睛,想象着自己還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還相信着友情和愛情這些東西。

下課了,校園裡出現了一張張明朗的臉。他覺得自己已與這裡格格不入,便出來,叫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

“隨便轉吧。”

“您得說個具體方向,我心裡好有個數啊。”

“海邊。”

他隨意在海灘上走着,有人過來搭訕,他寒暄幾句,就逃開了。來到那個熟悉的角落,他吃驚地發現那個小木屋還在,並且還保存得很好,他透過玻璃窗望去,擺設還和以前一樣。

林常、安顏在他們還住在小平房裡的時候,常常帶着小遠一來這裡度假,雖然不富有,但是林常還是花錢租下十幾平米的地,自己動手蓋了這個小木屋,裡面被安顏佈置得很溫馨。

後來,林常忙到連晚飯都沒辦法和他們一起吃,更別說來這裡度假了,安顏就帶着遠一來這裡。後來安顏的抑鬱症嚴重到沒辦法出門,遠一就再也沒來過這裡。

19歲生日的時候,遠一帶雅韻來到這裡。並告訴了她關於小木屋以及安顏失蹤的一切。雅韻聽完後,眼眶溼潤,握着遠一的手對他說:遠一,不管怎麼樣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守護着你的。她慢慢褪去自己的衣服說,要把自己交給他。

那一刻遠一覺得雅韻會是這輩子陪自己一起走到時間盡頭的那個人。他親吻着她的肌

膚……可是,他卻突然停下來,望着她的臉說,雅韻,我們不能這樣做,我現在還沒能夠完全擺脫我的父親,用我自己的能力給你帶來幸福,而你還有夢想要完成。

雅韻聽後,把頭埋進遠一的懷裡:你說的對,我們都還小,有些事現在做還太早。兩人相擁着進入夢鄉,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會有分開的那一天。

有時,看着雅韻的臉,遠一會想這張臉出現在林常面前他會怎樣呢,會感到不安嗎,他有些想看看這張和媽媽及其相似的臉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會是什麼反應。

於是,後來,遠一就把雅韻帶回了家。林常見到雅韻除了愣了幾秒,沒有別的反應。遠一有些失望,他應該有更強烈的反應的,這說明他還惦記着媽媽,但是他的表情是那麼淡然。他更加不想看到他了。

陪遠一和雅韻吃過午飯後,林常就又出去了。

“先生好久都沒回來了,今天聽說小遠帶着女朋友回來,就特地回來吃頓飯呢。”周嫂在林常出門後道,可是遠一當時什麼都聽不進去,自然不把這句話放心裡。

他們從家裡出來後,雅韻突然對遠一說,原來你家這麼有錢,你爸爸就是本市有名的企業家林常,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了。

遠一捧着雅韻的臉吻了下去,幾秒後,放開了她,道:雅韻,不許你以後再說這樣的話,只要我們互相喜歡就夠了,沒有什麼配不配的,再說那些東西都是我爸爸的,與我無關,明白嗎?

雅韻點點頭。

雅韻最終還是動搖了,一切都在媽媽得了zigong腫瘤需要做手術開始,那陣子她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就是爲了想辦法怎麼弄到錢,快點讓媽媽做手術。

她曾經對遠一提到過說,媽媽現在病得很嚴重,需要做手術,不要就會發展成癌症。他卻半天才從他的漫畫裡回過神來,我的漫畫馬上就可以完成了,就會有錢了。她忍不住對他說,能不能爲了我,去求求你爸爸。當時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說雅韻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爲什麼還要提出這樣的想法。

雅韻聽了覺得很傷心,但還是低頭對他說了對不起。

遠一也緊緊摟住雅韻說了對不起。

但兩人從此好久都沒聯繫。雅韻開始明白一些東西,遠一的世界裡只容許存在漫畫這種太過理想化的東西,而她有太多現實的羈絆。他們只能像兩條平行線遠遠相望卻無法產生交集。遠一是現實之外的夢,她要註定活在現實中,所以她只能選擇放手。

雅韻,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選擇依靠我最討厭的人來改變你的命運。爲什麼你就不能等我變得足夠強大。

他的心突然像被什麼啃噬着。原來所有的一切還是完好無損地存在他的記憶中。

他要忘記,他必須忘記。

天色暗下來了,胃又開始痛起來,他靠在小木屋門前。掏出手機,他翻來翻去,裡面只存了五個號碼。

原來他還是如此孤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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