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被人強搶的姑娘同時拉下人皮,露出真面目,她是李媚君,還沉浸在爲擎曦所救的甜蜜裡。

他的武功真高強,三兩下就解決掉那羣地痞無賴,而且……他說話的聲音竟然那般溫柔,她的心軟了、甜了,像被工匠彈過的棉花,光是爲這樣一分溫柔,爲他養蠱放血已是值得。

“情蠱種下了?她以高高在上的尊貴態度問話。

玉鳳凰眼底閃過陰霾,但嘴角卻向上揚起。

“稟郡主,已經種下,接下來郡主就等着與他‘不期而遇’吧,我敢保證,那一眼相對,將會教他永世難忘,真切明白,誰纔是他此生最好的伴侶。

“你說種下情蠱之人,並不會失去任何記憶,甚至性格脾氣、行事作爲都不會有半分改變?

“是的。”玉鳳凰對自己的毒物有信心得很。情蠱,以情爲名,只會在情字上吐絲盤結,其餘的不影響半分。

“他身邊的家人朋友以及他自己,都不會感覺奇怪嗎?之前,他分明就不喜歡我,怎會突然問就喜歡上了,他們定會心存猜疑吧。”

“請郡主放心,情蠱力量大得很,不管是賀擎曦心思動搖或身旁的人起懷疑,只要一察覺有異,情蠱便會使勁兒吐絲,催促賀擎曦找到足夠的話來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他喜歡你。

“所以他對我,這輩子再不會改變心意?不管我做任何事?

“郡主就等着看吧,終會讓您心想事成的。”

李媚君笑逐顏開,美豔絕倫的臉龐瞬地透出誘人光答,只不過,她身上那股血腥氣息益發濃烈……

一盞茶功夫過後,擎曦終於想起是哪裡不對勁了,他隱約記得那個茶棚的老闆是一對五、六十歲的老夫婦,不是年輕母女,何況那隻持菜刀的手……長期操勞的婦人,不會有那樣一雙細膩的手。

策馬迴轉,他飛馬回到茶棚前,那裡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

那對母女的目的是什麼?爲什麼要演那齣戲?他細細檢查茶棚每個角落,尋不出可疑痕跡,只好先行離開。

他是個謹慎之人,回家後立刻請來大夫檢查傷口,大失說只是普通的刀傷,未有異狀。

擎曦不死心,繪下那對母女和領頭男子的長相。

幾天後,陳二、董辦來享,人已經找到。

之前予恩還擔心自己招了批牛鬼蛇神來幫忙自己,他們沒想到痞子有痞子的用處,他們不但找到帶頭的男子,還把其他人全找齊了,一個都沒落下。

只不過,反覆詰問下亦得不到半點線索,他們只是拿銀子辦事。

這件事隨着時日過去,擎曦漸漸放下。

兩片破敗的門扇上,有着石頭破過的痕跡,還有小孩子拿瓦片在上頭劃下的刻記,官府的封條已經被蝕腐,一塊歪歪料斜、寫着孫府的牌匾還掛在門上頭,附近的人都說,這裡鬧鬼,夜裡經常聽見有女人在裡頭哭泣的聲音。

這裡是孫睿圖的故宅,他不是臨州人,但被派至臨州,擔任巡撫一職。

於是帶着子女妻兒在此處落居,聽說孫睿圖的嫡妻喜歡安靜,因此宅子沒買在人來人往的大街旁,反而買在不顯眼的地方,宅子相當大,用來住一家十幾口人,着實大得有點誇張。

孫睿圖,孫沅沅的親生父親。

予月知道這個名字,並不是從外祖父的墓碑上看見,因爲墓碑不敢刻上真名,只用了外祖的字號孫耘。

阿孃從不與阿爹或孩子們談論孃家事,她很擔心當年的禍事會牽連到夫家與子女,而長年與之相交的朋友鄰居,

連她姓孫都不曉得,阿孃把孃家事瞞得緊緊,因爲皇權如天,她害怕家人再一次慘遭橫禍。

那日,她闖進阿孃屋裡,發現阿孃在掉淚,她磨着、纏着,非要阿孃與自己吐露心聲,阿孃才說出這段陳年往事,並且在白紙上寫下外祖父的名宇—孫睿圖。

阿孃說,外祖父絕對是受人所污,他一生爲官清廉,哪有貪瀆之事,偏朝黨政敵舉出事證無數,一口咬定他貪污,那根本是慾加之罪何患無詞。

當年,賀老太爺曾經預言,可惜外祖父不肯聽他規勸,趁早從仕途上抽身,若是那時肯聽,或許孫家不會慘遭天門禍事。

事實經過如何,阿孃並不清楚,只曉得當年外祖父曾經提及藏寶圖一事,她認爲,禍事應該與此有關,可阿孃說到藏寶圖時,嘴角街起一絲譏誚。她說:“倘若孫家真有寶物可藏,何至於過得安賀清苦?”

阿孃說,孫家雖是官戶,可奴婢僕役還不如現在後家裡使喚的多。

阿孃還說,外祖父一生不收賄賂,經常教導子女,財富榮華皆是雲煙一場,倘若家中真有寶截,他肯定會將它們交出去,換得一家子的活命。

那天,阿孃把當年孫家的天門慘禍對她說過一遍,還提及捨身救下自己的稗女小玲。

當時府裡的下人被綁成一串,要賣給人口牙子,沒想到小玲的母親發瘋似地要闖進已經被貼上封條的孫府,官兵發狠,競拿起石頭往她後腦一雄,活生生把人給當街砸死,全然不管或許……她只是想再看看女兒小玲死去的地方。

那些慘事,道至今日仍讓阿孃傷心不已。

最後阿孃叮嚀她,萬萬不可讓人知道,自己是孫睿圖的孫女兒。

這件事,她很想同擎曦商量,可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變得很忙,已經接連幾日沒過府看她了,也不常待在家裡。

聽賀爺爺說,京城裡頭似乎發生大事情,賀三叔經常捎信回家,而這陣子擎曦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他猜,事情並不簡單。

擎曦不來,好兄弟們便出現了。

“你們知道孫睿圖孫巡撫之事嗎?”

怎麼會不知道?當年孫家上下被押赴刑場就地正法的事兒,幾位鬼叔叔、伯伯記憶猶新,他們常常在描繪當年慘事後,接上這樣一句—孫巡撫可是個好官兒吶,那年頭,朝廷殺了不少好官,可見世道不好,便是連當官的也難自保。

她無法從他們身上得到太多訊息,直到文婉姊姊出現,她問起此事,文婉姊姊遲疑半響後,問道:“你想去孫巡撫的故居看看嗎?

就這樣,她們搭着馬車來了,爲了怕行跡泄露,在距離孫府一條街遠處,予月便打發車離開,由文婉姊姊一路陪着她走到孫府故居前,方離開。

人人都怕鬼,便是白日、陽光普照的時辰,也鮮少有人敢從此處經過。

予月不怕,她和鬼打交道已有數年曆史,她甚至希望能遇上幾位過世的親人、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證朋外祖父的清白。

推門進入,裡頭是一片蕭瑟破落景象,頹敗的門戶、破爛的屋子,階前長滿青苔,厚厚的一層落葉鋪在地上,雜草有半人高。

院子裡有個池塘,塘裡荷花已殘、雜亂的水草取而代之,還有不少活魚在裡頭徜徉,可見此塘是引活水注入,並非一汪死水。

前廳、院落佔地不廣,倒是後園的密林很大一片,予月沒有半分遲疑,快步走進林子裡,可惜,她沒遇見鬼,只看到林子裡頭一個個被掘開的泥洞痕。

當真有人不怕鬼魂,進來此處挖寶?

人爲財死呵,一份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寶藏,已讓孫家上下十幾口人陪葬,卻還是有人不死心。

離開林子,予月回到前院,在她打算離開時,有一道影子自眼前閃過。那不是人、是鬼!她很確定。

予月下意識追着那個影子跑去,道追到一間低矮的屋子前頭,方不見人影。

她沒有半分遲疑,推開門,這裡是廚房,有竈有鍋,還有幾根柴大堆在角落,她四處看去,發現柴火旁邊有一個水缸,憑着直覺,她向前,把壓在水缸上的木蓋掀開。

蓋子很重,予月花了大把才氣纔將它推開,然後……她看見那個“人影”。

他是個男孩,很小,約莫五、六歲左右,他屈膝蹲着,把頭埋入膝問,兩隻瘦巴巴的手臂抱住腿,全身蜷縮成成團。

“弟弟,你還好嗎?”

聽見聲音,男孩緩緩擡頭一雙驚異的眸子對上她的視線。

予月對他一笑,問他要不要出來,他想了半天,點點頭,從缸裡飄出來。

男孩離開水缸後,她便看清楚,裡頭有一副小孩子的骨架,她看着他骨碌碌的眼晴、靦腆的表情,或許……或許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

“弟弟,你呀什麼名字?”

“我葉小良。”

“小良,你怎怎麼會在這裡?你阿爹、阿孃呢?”

小良沮喪地搖了搖頭。

予月再問:“是誰把你藏在水缸裡的?”

“是我阿孃。”男孩口齒清晰說道。

“爲什麼呢?”

“有壞人來啊,他們拿刀子衝進來,一下子就把老爺、少爺、夫人……通通抓起來,壞人想欺負小姐,小姐哭慘了。

“我的姊姊最疼小姐了,她護在小姐身前,結果壞人把刀子剎進她的肚子,阿孃瞧見嚇死了,趕緊把我藏到水缸裡,要我乖乖的、別說話,等壞人離開就會把我放出未,可是小良等好久,阿孃都不回來。”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掩面哭泣。

所以小良是小玲的親弟弟?

予月終於明白,小玲的阿孃爲什麼發了狠、要衝回孫府內宅,因爲,這裡還有來不及逃出去的兒子呀!

小良的阿孃死了,她無法回來,無法把兒子從缸裡救出去,而水缸的蓋子太重了,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根本推不開,最終,他餓死在這裡。

他的身子無法離開、魂魄被困,多年過去,他還沒理解自己發生什麼事,予月眼眶發紅,鼻子酸得緊。

“姊姊,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阿孃?”

她屈下身子,對他說:“小良,明兒個我找人來幫忙,帶你離開好不?”

“好……”他揚起甜甜的笑容,可下一刻又皺起眉頭說道:“可是,我不能離開啊。”

“爲什麼不能?”

“因爲老爺還沒有回來。”

“你想等老爺回來,爲什麼?”

“阿孃幫老爺藏了東西,小良得告訴老爺,東西藏在哪裡。”

東西?什麼重要的東西,外祖父會交給一個下人保管?是情勢太急迫、無從選擇嗎?

“小良告訴姊姊吧,姊姊把東西找出來,再轉交給老爺,你說,好不好?”

可以嗎?”小良面露猶豫。

“當然可以。”予月澄澈的雙眼望向他,用誠懇說動他,自己值得信任。

小良點點頭,指向大竈。

“東西埋在竈灰裡。”

竈灰裡?她彎下身子,不顧骯髒,找一根薪柴撥開竈灰,她挖了很久,而小良站在一旁,睜着大眼晴看她,她弄得滿頭滿臉的灰,才從裡面找到一個小匣子。

當着小良的面,她打開匣子,裡面有一張皮革制的地圖,以及一封信。

難不成,這就是阿孃口裡的藏寶圖?既然外祖父真的有藏寶圖,爲什麼不肯交出來,爲什麼肯用一家十幾口的性命去交換這份花不到的財產?她想不透徹,只能暫且擱下。

眼看天色快黑,予月把匣子收進懷裡,眼對眼、眉對眉,再對小良重申一次。

“明天、明天姊姊一定帶小良出去找阿孃和姊姊,好不?

小男孩笑開懷,缺了門牙的笑容分外天真善良。

予月離開時,他還站在廚房門口,不停地對她揮着手。

“明天,姊姊要記着明天哦。

她鄭重點頭,對他說:“就是明天!連一天,她都不願意教他多等。

快步往前院走去,予月卻隱約聽見腳步聲。難道還有被困住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