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不會就這樣簡單的過去。
任懿軒是容家人打電話催回來的,結果任懿軒下了飛機後就再也沒有音訊。
容家人事事不順,酒店的監控對他們而言,已經失去了意義,最後只能把希望放在任懿軒身上,卻連任懿軒影子都沒有見到。
想也知道,任懿軒是被誰帶走了。
於容家人而言,任懿軒落在殷時修手裡,可不是一件樂觀的事情。
容靖有些坐不住,這不單單是關乎蘇小萌名譽清白的事情,這任懿軒還知道不少關乎容氏集團的項目機密……
而另一邊。
白思東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他一遍遍的看着電腦屏幕裡的監控錄像。
那是酒店當晚,蘇小萌和任懿軒從進酒店開始,一直到第二天蘇小萌離開酒店的完整錄像。
他在幾個關鍵的地方做了標記……
白思東撐着下巴,手指輕敲着桌面……
良久,給殷時修打了電話,“小萌和你在一塊兒麼?”
“……嗯,在呢,小舅。”
“一起到我這來一趟吧,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也不知道是算好,還是不算好的消息。”
……
蘇小萌和殷時修到公安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公安局裡只剩下幾個值班人員,大樓也只有第二層是亮着的。
白思東下來接蘇小萌和殷時修,三人進了辦公室。
他讓他們坐在辦公桌的對面,他坐在皮椅上,將電腦屏幕轉向他們,而後播放他截取的監控視頻。
“這段監控是從任懿軒和蘇小萌在晚上九點多進入酒店以後,一直到第二天午後蘇小萌離開酒店。”
蘇小萌坐在殷時修旁邊,面無表情的看着畫面,不自覺的握着殷時修的手,她的心下沒有辦法像表面那般平靜如水。
縱然她願意勇敢的面對,縱然身邊的男人會保護她,寬容她……
當自己重新站在噩夢跟前,看着畫面重現,她的內心依舊是酸澀而痛苦的。
白思東看了眼他們,而後繼續解釋道,
“前面的這段,他帶你在前臺開房,而後進電梯,再進房間,和容家人拿過來的視頻沒有任何差別,最起碼容家人沒有對視頻做任何的手腳。”
“小舅,這麼長的視頻,您不可能讓我們就坐在這幹看着吧?”
白思東伸手指向視頻底下做過標記的地方,
“順着這個標記看,注意時間。”
殷時修揚了下眉,按照白思東說的去做,而後……
蘇小萌低着的頭慢慢擡起來,而後眸子慢慢瞪大,眉頭微微皺起來,越皺越深,而後再慢慢鬆開……
她的眼裡劃過許多的情緒。
驚訝,錯愕,疑惑,不解,而後便是……難受,辛酸。
她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受到重擊,爲眼前看到的畫面,爲那晚她昏迷後所不知道的事情。
其實……有的時候,真相簡單的讓人感到可笑而又無奈。
她與任懿軒,到底是誰變了?
那段時間,她常常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有時候問着問着,覺得自己很傻很傻。
誰都變了,他變了,她也變了,他們之間,那份任何人都比擬不了,代替不了的情誼變了。
她自認如此,尤其當他直言他不幸福的時候,那一瞬,他心裡有多少恨,她感受的分明。
然而,此刻,她看着這監控畫面裡,從酒店房間出出進進,滿臉擔憂,急迫而匆忙的身形,心口像被針扎,沒疼到不能呼吸,卻根根扎進心肉。
那個很傻很傻的問題再重現。
她再次疑惑……
疑惑後又隱隱的有一個答案。
很多人,很多事情,它會隨着時間的變化,環境的變化而發生改變。
她和任懿軒都變了,她對他的情誼也變了,可任懿軒對她——
殷時修和蘇小萌同樣的沉默,在看完白思東做的這些標記畫面,他抿緊了脣,看向蘇小萌……
眼淚順着她的眼角平靜的往外流。
白思東聳了下肩,
“他帶小萌進房間不過五分鐘,他就匆忙出來了,而後下樓匆忙找了前臺問了句話便匆匆出去了,一刻鐘後,喘着粗氣跑了回來,手裡拎着一袋子藥。”
“我去酒店調查的時候,前臺工作人員說,當時任懿軒問她們的是,附近哪裡有藥店。”
“我順着藥店查過去,調出來當晚任懿軒買藥的記錄……”
蘇小萌看着桌面,靜靜聽着小舅的話。
一旁的殷時修心下是五味雜陳,哪怕就是知道蘇小萌被人侵犯時,都沒有這樣複雜的情緒。
“一小瓶葡萄糖生理鹽水,吊針,一盒消炎藥好一盒退燒藥。”
白思東的手指敲了敲桌子,看向蘇小萌,
“爲什麼?我不是很能明白……爲什麼要買這些?一個被他餵了搖頭丸的人,爲什麼又要給她吃這些?”
小舅的問題,何嘗不是殷時修和蘇小萌心中的疑惑?
爲什麼……
殷時修淺吸口氣,看向蘇小萌,
“那段時間,你一直在感冒,發燒反覆……”
“……”
白思東聽了殷時修的這個答案,輕嘆了口氣,
“所以我才說,我真不知道這算不算好消息……”
殷時修握着蘇小萌的手,脣角微微揚起來,
“當然是好消息。”
白思東聳了下肩,
“既然你們覺得是好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吧,這段監控,我會發給容家人一份,也會給你公公婆婆一份。至於你自己,既然什麼都沒有發生,就不要再做傻事了。”
是啊,什麼都沒有發生……
原來,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麼?
殷時修摟着蘇小萌的肩膀,離開公安局,一路上,他們都沉默着,似乎都在思考這同樣的一個問題。
任懿軒買了藥,回了房間,不過待了一刻鐘,便又出來了,他像個傻瓜一樣呆呆的坐在門外,背靠着門,走廊裡偶爾有三兩個客人回房。
蘇小萌一閉上眼,就是他頹喪的坐在那兒。
所有的意氣風發都渙散消逝……
所有的強勢霸道都沒了影子……
他的頭上彷彿籠罩着一層厚厚的烏雲,將他高大的身軀壓成了一小團。
他就坐在那兒,縮在那兒……發着呆。
發呆的時間久了,他會去看一眼手錶,像是在掌握時間。
五十多分鐘後,他重新進房間,一刻鐘後,又出來了,手裡拎着那一袋子藥,裡面有空了的生理鹽水袋。
他將藥袋子扔了,而後重新坐回了原位,坐在了地上,頭靠在門……
沒人知道他當時心裡在想些什麼……
每隔半個小時,他會進去一次,而後又出來,就這樣,一整夜就那麼恍惚的過去了。
任懿軒是七點多回的房間,沒過多久,容喬便出現了……
她和酒店工作人員一起,讓工作人員給她開了門。
之後的事情,蘇小萌就都知道了。
“心裡覺得難受麼?”
殷時修開了口,打破兩人間的沉默,淡淡問道,聲音有些幹。
蘇小萌側首看向他……
而後慢慢點頭,“很難受很難受……明明應該感到高興的,明明應該覺得慶幸,可心裡像有一塊大石頭堵在那兒……”
殷時修騰出一隻手,扣住蘇小萌的,車子依舊開得穩穩當當。
“明天,我帶你去見他。”
“……”
……
殷時修帶蘇小萌到那幢關着任懿軒的近郊別墅時……
是下午三點。
當時殷時修並沒有告訴蘇小萌,他對任懿軒做了什麼。
看管的女保鏢領着他們上樓,她小聲告訴殷時修,針劑纔剛給任懿軒打過不到兩個小時……
殷時修應了聲,知道那玩意兒藥效也就差不多在兩個小時左右。
所以便帶小萌推門進去了。
蘇小萌站在門口,看着縮在角落裡,被一個鐵籠子關着的男人。
他的白色襯衣上沾着血跡,混着塵土,短髮凌亂,眼神渙散,看起來非常的落魄,潦倒。
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運籌一切的天才少年,此刻只是一個階下囚。
蘇小萌看得心痛,胸口是雷鳴般的轟動。
她緩緩走過去,殷時修就靠在一邊牆壁上,沉着眼,看着鐵籠子裡關着的男人。
他不知道是那兩針新型的興奮致幻劑太有效,還是任懿軒自己心中鬱結所致……
不過兩天,眼前的男人已然頹喪的像只喪家之犬。
那渙散的視線一直到蘇小萌站在他面前,才慢慢聚攏,黑色的瞳緊緊的盯着她……
慢慢生出光彩。
蘇小萌覺得喉嚨有些澀,吞嚥了好幾下口水,才勉強發聲,
“爲什麼呢……”
任懿軒定定的看着她,他沒有動彈,沒有掙扎,但殷時修心裡知道。
此刻他的身體應該燥熱難當,渾身上下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齧一般。
蘇小萌的聲音在他耳邊變成了嗡嗡嗡的聲音……
“爲什麼?”
她的聲音大了些,任懿軒才聽清楚。
“什麼爲什麼?”
他動了動嘴,聲音比她還要乾澀,還要啞。
蘇小萌閉了閉眼,
“爲什麼沒,沒有對我……”
“哦,你知道了啊……呵。”
任懿軒淡淡道,自嘲般的輕笑着……
蘇小萌攥緊拳頭,情緒壓抑的積聚在胸口,悶的她說不出話來。
哦,你知道了啊……
他說的這樣簡單,這樣輕巧,殊不知,他的一句謊言把她折磨的不成人樣,讓她嚐盡地獄滋味!
“殷時修說你自虐,甚至想要自殺……是不是真的啊?”
他依舊話語輕巧,脣微微斜扯着,
“我就那麼讓你噁心呀?噁心到讓你自虐?恨不得把你那身被我碰過的皮給撕扯下來?恨不得用這條命來捍衛你的尊嚴?”
“……”
蘇小萌如鯁在喉。
“爲了他?”
“……”
“我就奇怪了,當時他把你睡了的時候,你怎麼沒要死要活呀?”
“……”
“蘇小萌,你對他是一片真心,對我呢?”
任懿軒心中苦澀,到了這種時候,問的問題,依舊是在找虐……
對他呢?不過一介陌生人。
“懿軒,很多事情……它不由我做主,很多事情,我說不明白。”
“不是不由你做主,而是你太過狠心……對我,太狠了……”
蘇小萌閉了閉眼,
“你呢?你對我就不狠心嗎?騙我,騙容喬,騙時修……你把所有人都耍的團團轉,到頭來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大概是想讓你永遠記得我。”
任懿軒又聳了一下肩膀,
“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容喬那女人會把事情說出來,明明……這樣做對誰都沒好處。”
“不過……那女人是個千金大小姐,心裡藏不住事兒,氣焰心性又比誰都高,做事毫無忌憚,常常蠢的讓人瞧不起。”
“果然,她的的確確是個草包。”
“她是你的未婚妻!”
蘇小萌自然討厭容喬討厭到了極點,可容喬喜歡任懿軒,而任懿軒深知容喬有多喜歡他。
“是我的未婚妻又如何?”
“她那麼愛你,你說她的時候,是不是該——”
“是不是該?我那麼愛你,可你對我呢?”
“……”
任懿軒眉頭擰了一下,火氣一陣陣的往頭上躥,往嚇體,往四肢躥,又疼又壓抑。
“我本想讓你帶着和我發生過關係的心理,永遠對你現在的愛人,你現在的家庭有愧疚……”
“我本想讓你嚐嚐,負心之人所該承受的代價和痛苦……”
“我已經想好了,我恨你,你要恨我,這樣也很好,至少公平……”
“我都已經下定了決心,我那麼愛你,我那麼想要你……天知道我有多想讓你承歡在我身下……天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和殷時修親熱,我有多嫉妒,多憎恨……”
“那爲什麼最後沒有?!”
蘇小萌的心隱隱作痛,她不想聽這些……
她只想知道,爲什麼,爲什麼最後的真相,是如此的南轅北轍?
任懿軒看着她,輕輕笑,
“你說呢?”
“……”
蘇小萌眨巴着眼睛,眼裡充着淚光,她不說,她要他說。
任懿軒深吸一口氣,忍着體內亂竄的火苗,忍着幾乎要爆炸似的頭痛。
他緩緩道,
“你發燒了。”
“……”
“我不知道是那幾粒搖頭丸引起的,還是你原來身體就不舒服,我碰你的時候,你的體溫嚇到我了。”
任懿軒坐在地上,一條腿曲着,他的一隻手就搭着,手指輕輕敲着膝蓋……
“我當時就想,有什麼關係,發個燒……又死不了人。”
“尤其是你一邊難受的扭動身體,一便痛苦的搖着頭,一邊嘴裡卻不斷的囈語着……時修,時修……”
蘇小萌捏緊自己的衣角。
別說蘇小萌心裡幾多悲涼,就是任懿軒自己,也覺得此時此刻,太可憐了……
他,真的太可憐了。
她說的話那麼狠毒,她的表情那麼冷漠,她對自己,那樣狠心……
可他下定的決心,孤注一擲的瘋狂決然,被她病弱的可憐模樣輕而易舉的擊潰。
說出來,多可笑?
找毒販買毒品,這樣惡劣,連自己都不恥的行徑,他也做了,最後卻因爲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而狠狠的打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