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先更
宮裡的年，象謝澤說的，是禮儀和祈福。
上上下下，連最低等的雜役在內，都是一身最新最好最隆重的衣服，從神情到舉止，個個都是一派嚴謹鄭重。
端坐在上首的皇上和駱娘娘，一身穿戴，閃光耀眼的李苒看着就覺得重。
稍下一些，是太子和太子妃夫妻，也是兩身同樣隆重的大禮服。
太子和太子妃的長女嫺姐兒還沒滿週歲，在保姆懷裡過來一趟，算是參與了盛典，就趕緊抱回去了。
再下首，就是謝澤和李苒了。
和三張桌子隔了三四步，左右各放了長長的三排，六排矮几後面，坐滿了上了年紀，穿着武官禮服的老年武官。
見李苒不時打量着排隊磕頭，再接着排隊入座的老年武官，謝澤往李苒這邊稍稍欠身，低低解釋道：
“這些都是立過戰功、孤身一人的老將老兵，每年春節，皇上都請他們進宮，一起過年。”
紫茄和香芹等在車上，侍候李苒去了綴滿寶石的金冠，重新梳了頭，再換下外面兩層緙絲繡金的厚重禮服，換了件家常禮服。
謝澤和李苒一左一右，從祠堂最外面站成幾排的謝家旁枝子弟兩邊，越過前面兩排謝家嫡支，一直往前，謝澤站到了謝老太爺下首，李苒站在沈老夫人下首。
嗯，她又是個出身極高貴的。
因爲我不能像你那樣肆無忌憚，我要顧及的東西太多。
”謝尚書，當初你拋下兩個幼兒時，你知道那樣的驚恐慌亂之中，他們會死，是吧？
諸人也都跟着或是站住，或是將腳步放得極慢。
現在，我覺得，這一生很好，生而爲人，能和你在一起，很好。”
李苒頓了頓。
“這是賣兒賣女可比的嗎？”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爲什麼當初我竟然被你逼的只有招架之力？
太子妃斜瞄着太子那一路下扯的嘴角，再次忍不住笑，“多好。”
你做了抉擇，是因爲邵夫人只有一個，可孩子，你們肯定還會再有，還可以生出很多。
要是能有選擇，他必定不願意有你們這樣一對兒父母。”
我也很喜歡她，整個謝家都感激她。
“我不是爲自己，我是替你父親，和你們說幾句話。
邵夫人聲調堅定。
你很快也要爲人父，你就敢說，爲人夫，爲人父，你不錯一點，沒有半分半絲的疏忽麼？”
隨着樂音，一盤盤祭品由謝艾夫妻，分別遞到謝澤和李苒手裡，謝澤和李苒遞給謝老太爺和沈老夫人，再由謝老太爺和沈老夫人擺到長長的供桌上。
當然，大儺戲本來就不是取悅於人的，這是唱給神明的祈願。
衣服太重，路又遠。
當年那樣的亂世，兵荒馬亂之中，人命如草芥，無數慘事。
他把一個八歲，一個五歲的幼兒丟棄在人命如草芥的兵荒馬亂之中時，是置他的兒子於死地，也是把這份父子之情，置於死地。
“謝尚書當年所作所爲，不是過錯，也不是疏忽，他是做出了抉擇，在你，和他的兒子中間，選擇了你，放棄了他的兒子。
二門裡，謝澤和李苒上了車，車子很快出了莊子，往城裡回去。
李苒倒了杯茶遞給謝澤，仰頭仔細看着他。
想了很久，有點兒想明白了。
“沒有我和他父親，哪裡有他？生養之恩，是能任性抹煞的嗎？”
迎進謝澤和李苒的謝艾夫婦，越過謝家嫡支，垂手站住。
賣兒賣女，是做父母的選擇，要錢，還是要那份兒女親情。
邵夫人和謝嶺並肩，也站住，從謝澤，看向李苒。
從前，老爺子常說，成了家，就是大人了，就不能再像個孩子一樣。
祭祀比李苒預想的簡短，從祠堂退出來，李苒看着被謝老太爺拉住，正凝神聽謝老太爺說話的謝澤，站住等他。
“聽說你身邊的僕從下人，都是花錢從人市上買的，我記得身契上有一句，立契之時，血脈親情，一概斷絕。
謝澤緊緊抿着嘴，直視着邵夫人，臉色微青。
謝澤接過杯子放下，看着李苒，好一會兒，露出絲絲笑意。
如今，你成了家，不光爲人子，也爲人夫了，很快，你也要爲人父，象老爺子說的，你也該像大人一樣。
離莊子還有一兩裡，幾個管事就騎着馬，提着明角燈迎上來。
邵夫人直視着李苒，聲調微微有些尖利。
沈老夫人一直留意着邵夫人，見她站住，微微眯眼，從邵夫人，看到緊挨邵夫人站着，垂肩垂眼的謝嶺。
李苒立刻想到了周娥，看着謝澤，沒等她問，謝澤就看着她身笑道：
紫茄和香芹手腳極快，換好收拾好，抱着衣服，回到後面一輛車上。
“那樣的亂世，慌亂之下，人不是神，他不是聖人，能時時刻刻毫無過錯，再說，當時的險情不在他們那裡，阿澤，你的父親，他不過是慌亂之下。
“他沒求着你生下他。
謝澤和謝老太爺說了幾句，迎着李苒過來，邵夫人迎着謝澤，往前兩步，從謝澤看向李苒。
一聲清脆的罄聲後，莊嚴卻有些單調的樂聲響起。
大儺戲冗長而無趣。
他不過是謝尚書在你身上快活的時候，多出來的東西，說不定謝尚書和你還抱怨過無數回，這些多出來的孽子，耽誤了你們這一對神仙夫妻的快活日子。
謝澤比李苒簡單多了，也就是換下最外面那件大禮服。
車子停進二門，謝澤從車上下來，伸手扶下李苒，將她的鬥蓬拉緊了些，和她並肩往祠堂過去。
李苒被謝澤推着，跟着前面微微有些慌亂的明角燈，急步往前。
車子由極緩而略快，往城外謝家莊子過去。
“你看，到他能選擇的時候，他就做了選擇。
沈老夫人看着被謝澤裹在鬥蓬裡的李苒，看着兩個人走遠了，提起柺杖，響亮的敲在地上，往前兩步，看着臉色青白的謝嶺，和緊緊抿着嘴，渾身僵直的邵夫人，一聲哂笑。
“從前，我確實想過，要是沒有被生下來，這一世沒有生而爲人就好了。
李苒轉向謝嶺。
現在，你看到了？
沈老夫人一邊說，一邊笑起來，敲着柺杖，越過邵夫人，揚長而去。
就因爲你父親一份無能爲力，一份慌亂之錯，你記恨至今，眼中心中無父無母，阿澤，你父親對你無數疼愛，就抵不過一份疏忽，一份過錯嗎？
“咱們走。”謝澤上前一步，攬着李苒往外走。
如今你們伉儷情深，一對兒神仙眷侶，不正是你所選所求麼？”
李苒看着禮服嚴謹，端坐的一身拘謹的諸老將老兵，抿嘴笑着，低低嗯了一聲。
謝澤頷首，李苒微微曲膝還了禮，跟着兩人，進了祠堂。
這是他的選擇，不是過錯，也不是疏忽。”
太子話沒說完，迎上謝澤看過來的目光，忙端起杯子，笑眯眯衝謝澤舉了舉。
“這是他的過錯！”
李苒看了眼謝澤，下意識的往旁邊一步，擋在謝澤和邵夫人中間，直視着邵夫人道：
大儺戲結束，謝澤和李苒就告退出來，走出東華門上到車上，李苒已經出了薄薄一身汗。
邵夫人眯眼看着直視着她的謝澤。
從二門到祠堂外，十來步一盞明角燈，明角燈旁，垂手站着一對對的健僕。
自小起，你父親如何疼愛你，你心裡一清二楚。
阿澤對她，甚至，甚過阿嶺對你。
謝家莊子裡，燈火通明。
太子斜對着謝澤和李苒，從兩人進來起，目光就沒離開過謝澤和李苒，時不時撇一撇嘴。
你買人時，想過這份父子連心，母子連心，這份血脈相連麼？”
最前一排最右邊的邵夫人，站的筆直，看着一趟趟將祭品遞給沈老夫人的李苒，片刻，又看向沈老夫人。
阿苒比你更肆無忌憚，她就不知道什麼叫規矩，她也不想知道。
這樣的場合，確實不合周娥的脾氣，進宮過年的榮耀，和得穿禮服這件事相比，周娥絕對是選不穿禮服。
“周娥只來過一回，第二年就不肯來了，說是受罪。”
她不在乎這樣的榮耀。
祠堂門口，一位三十來歲的夫妻迎上前見禮。
父子母子，血脈相連，不管你如何對他，他對你的疼愛，一絲沒少過，難道這份父子連心，母子連心，到你這裡，就與世人截然不同了？”
你看看，多好，是不是？”
要是天下子女都像你這樣，誰還敢做父母？
“小侄謝艾/謝孫氏，給王爺王妃拜年。”
這會兒看着欠身過去，和李苒低低說話的謝澤，從謝澤看到李苒，再看回謝澤，目光落在謝澤看着李苒的眼神，和笑意隱隱的嘴角，嘴角又開始一路往下扯。
要是出生之前他就能選擇，他一定不願意被你們生下來，他甚至不願意生而爲人！”
“我沒事。”
“好是好，就是……嘖，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我也是。”
李苒挪了挪，將頭靠在謝澤胸前。
“我想過，爲什麼要讓我來到這個世間。
遇到你之後我就知道了，是爲了遇到你，爲了跟你在一起，爲了我，爲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