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知
楊嬤嬤在二門裡等了沒多大會兒，李苒就出來了，還是那件老銀色繡折枝牡丹的鬥蓬。
她一共兩件鬥蓬，一天一件換着穿，昨天穿了丁香色那件，今天就該換這件了。
楊嬤嬤恭敬迎上去，目光在鬥蓬一角一塊茶漬上頓了頓，側身往車上讓李苒。
“一向是這麼早的嗎？”李苒在腳踏前頓住，看着楊嬤嬤問道。
“是，小娘子們都愛玩，今兒先在我們府上賞梅花，中午我們三娘子和四娘子訂了延真觀的素齋，吃了素齋，到迎祥池放生，快到冬至了，再晚幾天，迎祥池就要擠的水泄不通了。”
楊嬤嬤問一答十，十分殷勤。
李苒輕輕喔了一聲，鄭重謝了楊嬤嬤，上了車。
楊嬤嬤被李苒鄭重一謝，謝的意外而怔神，呆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急忙示意車伕可以走了，自己緊幾步跑上後面一輛車，往曹府過去。
李苒在曹府二門裡下了車，擡眼就看到了六娘子王舲。
李苒聽到這裡，腳步微頓，看着王舲，“那你？”
“曹老太爺三十歲那年，謀得了臨潼縣縣令的差使，到任一年，一股亂軍到了臨潼。那時候，天下已經不太平了好些年了。曹老太爺嚇壞了，處置失當，自己也死在了亂軍中。”
重陽宮宴她沒去，李苒頭一次去河間郡王府時，她倒是去了，可李苒一直在暖閣裡，和老夫人、夫人們在一起，她沒能見到，霍文琳請客那一回，她太婆吳老夫人說她太小不懂事，又口無遮攔，沒敢讓她去，這是她頭一回看到李苒。
“姐姐真好看。”王舲話音剛落，曹四娘子先驚歎了一聲。
“這是曹家四娘子，曹芊。”王舲接着介紹落後半步的曹四娘子。
王舲頓了頓，“要是覺得太親呢，稱父親母親，稱祖母就可以。還有，象我，我們這樣的身份，稱呼長安侯，就有些不恭敬，多是說侯爺，或是長安侯府李侯爺。
王舲笑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其實你挺隨和的。”
長子曹葳，賜了進士出身，點了箇中等縣的縣令，現在任上，聽說很不錯，可到底怎麼樣，要過幾年纔看得出來。
王舲笑迎上來，“真巧，剛下車就看到姑娘了。”
太祖佔了這裡隔年，吳老夫人就帶着兩個兒子搬到了這裡。
李苒看着王舲，片刻，移開目光，看着遠處的花花草草，和不遠處垂手垂頭侍立的僕婦，閒話般道：“我連怎麼稱呼別人都不知道，比如長安侯，我該怎麼稱呼他？上次去河間郡王府，看得出來，霍大娘子很是糾結怎麼稱呼我，稱我姑娘不是挺好麼，爲什麼那麼糾結？”
沒等曹四娘子的問話落音，王舲就指着兩個小跑出去拉車進來的婆子笑着打岔道。
“曹家也算書香世族，只是，照他們府上老夫人的話說，總是差了那麼口氣。近百年來，更是坎坷的厲害。
曹葶明顯提着顆心，神情緊張中透着小意，隨着王舲的介紹，曲膝見禮。
王舲聽到李苒一句多謝，眉梢挑起，唉了一聲，笑起來，“姑娘真是……我來給姑娘介紹，這是曹家三娘子，單名一個葶字。”
吳老夫人的丈夫曹老太爺的曾祖父，因爲陷入爭儲，又受黨爭牽連，被賜死，曹氏一族深受打擊，到曹老太爺時，曹氏已經岌岌可危。
曹家這座宅子，是前朝一位翰林學士的退養之處，那位翰林學士花了十年修建這座宅子，其中八年，是花在這個園子上，這個園子很值得看看，正好說說閒話。”
李苒點頭，這個，她太理解了。
王舲呆的嘴巴都差點張開了，好不容易壓下那股子愕然，卻不知道怎麼回答李苒的問題。
這是長安侯府那位二奶奶嫡親的妹妹，姐妹兩個長的很像，只是二奶奶看起來爽利得多，這位三娘子看起來極其柔和。
曹三娘子悄悄拉了拉曹四娘子，曹四娘子吐了下舌尖，趕緊接話道；“好象是呢。”
那也是當年讓林睛忿然不平，以至於要殺掉她的最大原因。
她配不上林輝，配不上她們林家。
好女配孬漢，那門戶金錢上，好女必定是仰頭高嫁的，反之亦然。
走出幾步，王舲微微探身，仔細看了看李苒的臉色，抿嘴笑道：“姑娘真是好氣度。”
王舲怔了一瞬，猶豫問道：“她們說，您都是到淨房彎着腰擦牙洗臉？”
關於李苒的傳說中，能一天幾天不說一個字這一條，最讓曹四娘子覺得不能理解不可思議，這會兒見李苒笑意融融，看起來十分可親，實在忍不住，脫口問了出來。
王舲指着旁邊一條路，和李苒笑道。
她知道這不是真巧，而是她專程在這兒等她的。
當時正趕上太祖徵召家丁，曹家大老爺那時候剛滿十歲，吳老夫人送他去應徵，太祖問到他的家世，收下他，讓他跟着習學文書。”
李苒仔細打量着曹葶。
“是妙孃的車子吧？”
“咱們到的早，往那邊走走逛逛再過去吧。
王舲頓了頓，笑道：“象吳老夫人說的那樣，曹家，總是差了那麼口氣，曹家大老爺和二老爺都是極好的機遇，偏偏才具很是一般。
當面稱姑娘，多多少少有些下對上的意味，比如你們府上下人，那位周姑姑，大約都是稱您姑娘的。”
曹家老夫人姓吳，今年七十有三，商戶出身，是個極不簡單的。
李苒低低嗯了一聲。
這位四娘子，明顯比三娘子膽大活潑的多得多，一看就是個深受寵愛的孩子。
“嗯，稱您姑娘，在我，很合適。”王舲垂眼斂容，微微欠身。
門當戶對時，雙方必定也是彼此相當的。
只除了林輝誇她那回，她回說他更好看，林輝彎腰伸頭，臉幾乎湊到她臉上，一臉笑問個不停；“真的？哪兒好看？眼睛？很深邃是不是？嘴脣也好看對吧……”
“長安侯府不給您入族譜，也不給您論排行，這稱呼上，可就難爲了不少人。”王舲微微側身，稍稍避過李苒的還禮，一邊說，一邊苦笑。
李苒嘆了口氣。
王舲噗一聲笑起來。
“曹老太爺去赴任那年，吳老夫人剛剛生下第二個兒子，沒能跟過去。
曹老太爺的父親看中了吳老夫人見識不凡、有勇有謀，不計較吳家商戶身份，替兒子求娶了吳老夫人。”
王舲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強笑道：“長安侯府侯爺和夫人，三娘子是稱阿爹阿孃的，老夫人這個祖母，三娘子稱太婆，您，”
頓了頓，李苒接着道：“翠微居有個小丫頭，不管我什麼時候看到她，她都在說話，我就很想問問她，說那麼多話，喉嚨痛不痛？渴不渴？”
“嗯。”李苒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我不懂的事太多，不知道的更多。”
如今，曹家大老爺在工部做侍郎，二老爺外任知府，吳老夫人和太婆說過一兩回，說她這兩個兒子，前程也就這樣了，再往上，擔不起來，反而要招禍。
“四娘子更好看，三娘子也很好看。”李苒微笑。
曹四娘子正大瞪着雙眼，滿眼好奇的打量着李苒。
李苒曲膝頷首和曹三娘子見了禮，隨着王舲的介紹，看向曹四娘子。
“我陪李姑娘進去就行。”王舲接着笑道，一邊說，一邊擡手讓着李苒，進了月洞門。
王舲的話頓住，看着李苒解釋道：“當時，曹家眼看着一路往下，曾經和曹家差不多的人家裡，和吳老夫人差不多，甚至比吳老夫人更好的女孩子有的是，只是，以曹家當時的情形，曹老太爺又不是個很出色的，曾經門當戶對，甚至當時還門當戶對的人家，女孩子略好一點點，人家都是不肯結這門親的。”
曹家大老爺兩子兩女，長女曹芫，是河間郡王府世子妃。
“姐姐真會說話，我和三姐姐就是不難看罷了。姐姐你真能好幾天不說話？一個字都不說？真的假的？”
她一直稱她姑娘。
林輝長相能力俱佳，有情有趣，家世不凡，無可挑剔，她除了人一無所有，她憑什麼高攀林輝？
王舲笑到一半，見曹家姐妹迎上來，忙和李苒介紹起來。
李苒一個怔神，“嗯，不然呢？怎麼擦牙？怎麼洗臉？”
“怕她以爲我是在責備她，就一直沒敢問，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問一問。”李苒接着道。
“是我不懂，唐突了。你叫我的名吧，或是阿苒，我聽霍大娘子這麼稱呼過我。”李苒同樣垂眼欠身，還了一禮。
她從前也很好看，但凡有人誇她好看，她都是這麼回答，沒出過什麼差錯。
李苒露出笑意，照着王舲的模樣曲了曲膝，“多謝。”
好在，吳老夫人的孫子孫女，都還不錯。
李苒笑應了，轉向王舲指示的那條路。
“嗯？”李苒怔了下，隨即微笑道：“不是氣度好，換了我，大約也很好奇。”
次子曹茗，是太子伴讀，準備走科舉的路子，阿爹說他有中上之姿。”
王舲看了眼聽的專注的李苒，轉話題問道：“長安侯府上二娘子，是我三嫂，這事你知道嗎？”
李苒很是意外，忙搖了搖頭。
“是娘娘保的媒，三哥說是太子的意思，三哥也是太子的伴讀，也在準備明年的春闈。”王舲低低嘆了口氣，“翁翁說，皇上和太子，都很希望我們這樣的人家，和長安侯府這樣的人家多親近，能聯姻最好，翁翁說，也確實應該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