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禮尚往來
李苒回到翠微居，和往常一樣，慢慢悠悠洗個澡，絞乾頭髮，看了半本書，就睡下了。
躺在牀上，卻沒能象平時那樣，很快睡着。
手腕鈍鈍的痛，扔那幾只碟子時，用力過猛了，好象把肌肉拉傷了。
和她從前的皮實相比，這具身體過於嬌嫩了，
李苒將手腕放到被子外，看着一團亮白的窗戶。
窗戶新換上了銀紅紗，還有廊下多出來的幾盞十分漂亮的燈籠，讓這窗戶上的亮白少了許多寒意。
李苒目無焦距的看着窗戶，想着今天下午的事兒。
今天這個，是突兀而出的楞頭青，還是來試探搭線的？或者兩者都有？
周娥好象很意外，她穩穩當當坐着，是等着看自己會不會迴應試探，會不會搭話回話嗎？
照茶坊焌糟的話說，一年到頭牛馬一樣，總要歇幾天，再說，也要養足了精神，在正月裡好好掙點錢，運道好的，一個正月就能掙到小半年的養家錢呢。
難道他們，那個皇上，那位太子，據說極英明的人，真以爲自己會心心念念着什麼血脈，想要什麼公主的榮光？
“姑娘太客氣了，哪用得着一個謝字。”曹氏被李苒這一句謝，謝的心裡一鬆，下意識的舒了口氣。
因爲那位姑娘，老夫人和夫人不高興這事兒，論情，是這樣，換了誰都這樣，各家各人，都同情得很。
大梁已經沒有了，改朝換代之後，舊朝的撲騰，從來都是個令人心酸的笑話兒。
可論理兒，這個不高興，再怎麼不高興，就算不能全壓下去，也不能由着這個不高興就這樣那樣，是不是？
看着太子擰起來的眉頭，皇上坐直，一臉乾笑。
“二奶奶放心，咱們府上老夫人和夫人，脾氣直歸直，講理還是講理的，不會怪到二奶奶身上的。
是爲了老夫人和夫人的不高興，就把那位姑娘抹沒了，還是，老夫人和夫人再怎麼不高興，還是得照着規矩來？
再怎麼着，現在，咱們府上，就是兩位姑娘，這可是皇上和太子都發過話的事兒，任誰也抹不掉。
有了上回送石榴的交情，對於會不會一句話沒說完，就被趕出去這一條，曹氏沒那麼擔心了，不過，對着李苒，她這心，還是往上提着的，而且她牢牢記得，跟這位姑娘不能太多客套，直接說事兒最好。
現在的翠微居，比從前宜居了很多很多。
到祭竈前一天，社戲賽出了結果，排在前三的三支社戲隊伍，興奮無比的在迎祥池前那片空地上一起起舞慶賀，這一出起舞，精彩極了，李苒兩隻巴掌都拍紅了。
延福殿。
袁嬤嬤上次奉二奶奶的吩咐回去，老夫人倒沒說什麼，楊嬤嬤卻把她好一通教訓。
“那位姑娘天天這麼瘋玩瘋跑，說起這個，我聽楊嬤嬤說，咱們老祖宗狠誇獎過那位姑娘呢，說是老祖宗說，她見過的小娘子中，就那位姑娘是個尖兒。
“多謝您，多謝……”
“嗯。”二奶奶曹氏下意識的瞄了眼四周，“我正好在旁邊。侯爺說，是太子的意思呢。還有上回，三郎和她一起回來，還是一起吃了飯再一起回來的呢，聽說也是太子的意思呢，這事兒……”
長安侯李明水垂手站在炕前，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王家六娘子。”
……………………
“阿爹就是說說。你看看這小丫頭，多會找樂子……”
李苒覺出了幾絲不對，不過，她不想多理會。
前兒忠勇伯府打發人往咱們府上來，給三娘子送了這個那個一大堆東西，不也給那位姑娘送了幾隻福桔？
“對對對，這小丫頭聰明得很呢，她跟誰說過來着，說必定有人看着她？”皇上擡頭看向侍立在太子身後的謝澤問道。
“是。”李明水欠身應是。
老夫人和夫人的不高興，在咱們這府裡發作發作也就算了，難不成，還能讓這滿京城都照着老夫人和夫人的不高興，象她們那樣待那位姑娘？
府邸另一邊，二奶奶曹氏一臉煩惱，和奶孃袁嬤嬤一邊走，一邊低低說着話。
曹氏是精於家事的，一聽就明白了，忙笑着客氣，可這客氣話說到一半，就卡住了。
這些新書買回來到現在，她竟然還沒看完，她實在是太忙了！
現在，這是間非常舒適的屋子。
將臥室和外間隔開的百寶隔上，放上了許多漂亮的東西。
那盤子佛手柑已經換成了水仙，李苒很喜歡水仙的清香味兒，彌散在溫暖的屋裡，讓人有一種歲月靜好的虛幻感覺。
可咱們老祖宗打發人過來看三娘子，給三娘子送了這個那個一堆東西，怎麼好略過那位姑娘，一絲半點兒沒有？再怎麼也得有那麼一星半點，面子上過得去吧。
她的注意力全在外面的熱鬧上了，竟然把這件事給忘記了，好象，從那天起，她就沒再見過那隻提盒，還有那兩隻蓋碗。
這是大奶奶沒在府裡，要是大奶奶在，那東西，不也得大奶奶送過去？”
“太婆也真是，怎麼又捎東西來了，上回送了那個提盒，隔一天，我瞧着老夫人和夫人都不大高興，我不是讓你去跟她說了，她怎麼又捎了這些東西來！”
秋月這事做的合適不合適，對不對，不是她該多嘴的。
您聽聽這話，我還真沒聽咱們老祖宗這麼誇過人。”
她做錯了？是了，確實錯了，她應該先跟她稟報一聲，問清楚要不要回禮，回禮回什麼，這都是該上頭主子們作主的事兒，她疏忽了，也不能算疏忽，她天天往外跑，人都不見，怎麼請示下？
“阿爹您是不是離六十還差很遠呢？”太子上身前傾，看着他爹問道。
……
李苒想再謝一句曹府，可一句多謝出來，卻想不好怎麼對着二奶奶稱呼這個曹府，直接說多謝曹家，不對勁兒，多謝貴府，更不對了，眼前二奶奶的貴府，是長安侯府纔對。
老夫人和夫人不高興是不高興，這事兒，換了誰都高興不了。
她不擅應酬，算了，還是直接說正事吧。
那個皇上既然說自己聰明，怎麼又會以爲自己會做撲火的飛蛾？
二奶奶想想，這要是咱們曹家送過來的，送到老夫人面前，二奶奶天天請安，進進出出的，是眼瞧着那東西爛成水兒，還是您走一趟送過去？”
出了翠微居，走的遠了些，曹氏一聲長嘆，和袁嬤嬤低低道：“上次，往曹府還回個空提盒兩隻空碗這事兒，那位姑娘不知道，是秋月自作主張，之前之後，秋月壓根沒跟她提過這事兒。”
“多謝您。”李苒指了指提盒，再次致謝。
“是。”李明水再次欠身應諾。
袁嬤嬤想着那幾只放爛了的福桔，嘴角往下扯了扯。
“話是這麼說，理是這麼個理兒。”二奶奶曹氏聲氣下落，可煩惱還是一點兒沒少。“可我夾在中間，大過年的看人臉子，實在是……煩死了。”
李苒窩在炕上，愉快的看她的新書。
兩人低低說着話，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翠微居門口，二奶奶曹氏頓住步，下意識的理了理鬥蓬，才上了臺階，進了翠微居。
回來後，她細細想了好幾天，想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楊嬤嬤教訓得對，之前是她糊塗了。
“哪差多遠了，沒幾年了。咱們不說這個了。阿爹年青的時候到處打仗，受過傷，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說這個不說這個。
二奶奶曹氏一聲乾笑，後面的話沒說下去。
唉，這就不是該她說，以及該她教的東西了。
李苒窩在炕上，悠閒自在的看着本書。
沒這個理兒是不是？”
再說，她也累了，也跟焌糟說的那樣，她也要歇一歇，養好精神，以便從初一逛到十六，好好的看一看這一年中，最讓京城的閒人們津津樂道的熱鬧和壯觀。
“上次的提盒，還有那兩隻蓋碗，我忘了送回去了。放到哪兒了？”最後一句，李苒轉向秋月問道。
“這話也是，阿爹就是隨便說說。”皇上又拿了幾本摺子，放到太子手邊的那一摞上。
從隔天起，李苒就沒再出門。
這你來我往的禮數，還真不是小事兒，還真不是秋月這麼個丫頭、一聲不響就能作主的事兒。可看這位姑娘這樣子，她根本不懂這些。
李苒眼皮微垂，掩下了多謝後面的話。
咱們府上還有位侯爺呢，況且，那位姑娘，那是皇上和太子的意思呢。
袁嬤嬤嘖嘖有聲，當時聽到楊嬤嬤這麼說時，她驚訝的眼睛都瞪大了，要知道，她們老祖宗可不是一般人兒。
“那還是送過去算了，那幾只福桔不關我的事兒，我回回看着，也覺得難堪呢。”
……………………
曹氏嘿了一聲。
再說，秋月可是老夫人點過來的，一天幾趟的往老夫人院子裡跑，她沒請這位姑娘的示下，可不見得沒請過老夫人的示下。
……………………
好象簾幔什麼的，也都換成新的了。
“上回我跟咱們老祖宗說，因爲那提盒的事兒，這府上老夫人和夫人好象不怎麼高興，我覺得咱們老祖宗那話更有道理。
“嗐！”袁嬤嬤一聲驚訝，隨即壓低聲音道：“是秋月那丫頭自主主張，還是，這是老夫人的意思？”
“這是曹府剛剛打發人送過來的，幾枝新鮮樣兒的宮花，還有曹家自己做的年糕，幾樣糖酥，這年糕和糖酥是曹家家傳的手藝呢。”
這各家府上跟咱們府上來來往往，往三娘子那邊問候了，那位姑娘那裡怎麼辦？
戲班子什麼的都封了箱，李苒就沒什麼好看好聽的了，當然就不出門了。
“太婆一向喜歡厲害的，三妹妹和四妹妹，就是因爲三妹妹性子太好，太婆就不怎麼喜歡她。那位姑娘別的不說，要說厲害，那是一等一的厲害，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秋月一個怔神，曹氏更加怔愕。
“她是個可憐人，能拉一把時，不要不敢伸手。”太子看着李明水，接着道。
“算了算了，我不抱怨了，這事兒，論難爲，第一不是我一個人，最二，我還真不是那最難爲的。”
皇上靠在靠枕上，頭微微後仰，滿臉悵然，好半天，一聲長嘆，“你看看她這日子過的，朕好生羨慕啊！”
李苒站在上房門裡，迎進二奶奶曹氏，看着曹氏從袁嬤嬤手裡接過提盒，突然想起來，她上回送來的那隻提盒呢？還有那兩隻琉璃蓋碗，哪兒去了？
你把這些拿去，你年紀輕，一目十行，看得快，阿爹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頭就開始疼。”
“提盒什麼的，這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把她記入你們李家族譜吧，看來，和那一份血脈比，她還是願意做李家姑娘。她這樣的態度，你要讓她知道，你看到了。”太子看着李明水道。
“我覺得不是老夫人，老夫人不是那樣的人，也沒這個心眼，這肯定是秋月那丫頭自作主張，欺負那位姑娘什麼都不懂。”
因爲各大戲班，以及唱小曲兒說書賣藝的等等，都從祭竈那天起，封了箱，一直封到大年三十，初一再開箱。
太子斜着他，片刻，拿了一多半摺子放到面前，“那小妮子是隻過今天不想明天的，這份自在是能羨慕的？”
二奶奶曹氏煩惱的斜了眼袁嬤嬤手裡的提盒。
“說正事說正事，陝南這批流民，還是你跟王相他們議一議吧，跟謝嶺說，無論如何也得擠點錢糧出來。阿爹年紀大了，政務上，你得多操心。”
太子只當沒看見，轉頭看向李明水道：“這麼一點異常，這小丫頭就搶先下手，連一句話縫都不留，這是她的態度。”
皇上點了點炕几上一摞摺子，再擡手按在頭上，一臉痛苦。
側身坐在皇上對面的太子一巴掌拍在厚厚一摞奏摺上。
“對對對，王相那個孫女兒。”皇上轉回頭，看向李明水，嘖嘖有聲，”你看看，多聰明的小丫頭，你家太子爺說的對，她什麼都知道，這不留話縫兒，就是她的態度了，這小丫頭，真比你聰明多了。”
可她從來沒有過什麼權力，她一個人掙扎了許多年，所求，唯有一份安寧些的生活，象現在，窗戶上那銀紅的紗，廊下那幾盞紅亮的燈籠，她已經滿足了。
二奶奶曹氏一邊將提盒遞給迎上來的秋月，一邊看着李苒笑道。
換成了嬌嫩銀紅紗的窗戶，有陽光時，整扇窗戶暖意十足，到了晚上，或是陰天下雪時，月光雪光映到窗上，襯着銀紅色，就有了絲絲暖意，也不再是寒白一片。
“我已經，讓人送回曹府了。”秋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大約是因爲手握皇權的人，過於明白那份權力之誘人。
另一邊窗下那張長長的書桌上，擺了瓶綠梅，添了個筆架，筆洗，以及臂擱等等，靠着北牆的書架半滿，放的是她買回來的新書。
二奶奶曹氏一句話沒說完，長嘆起氣來。
“也是，咱們老祖宗最不喜歡柔弱這兩個字。”
“姑娘太客氣，姑娘要是喜歡吃，就打發人去跟我說一聲，多少都有。姑娘正忙着，我就不多打擾了。”曹氏趕緊告辭。
“說起來也真是，老夫人就眼瞧着那幾只福桔爛成了水兒，就是不打發人給那位姑娘送過去，嘿。
“最難爲的是咱們夫人，唉。”袁嬤嬤想着張夫人，嘆了口氣，“聽說，要開祠堂入族譜了？”
往曹府還了個空提盒。
忠勇伯府送來的幾隻福桔，在老夫人面前爛成了水兒，這位姑娘連知道都不知道，這致謝回禮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
唉，這位姑娘這名聲……
算了算了，她還是別多想這些跟她不相干的事兒了，瞧那位姑娘那樣子，她也不在乎這名聲什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