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二場年酒
隔天是王家請年酒。
二奶奶曹氏沒過去，留在府裡準備第二天他們府上的年酒。這年酒的事，自從她嫁過來，就是年年交到她手裡張羅了。
李家四個女眷，四輛車在後面，長安侯李明水帶着李清平和李清寧騎馬在前，一起到了王家。
長安侯李明水雖然擔着重責，每天早出晚歸，可王家這場年酒，他還是一定要來一趟的，雖然也就是進去給王相拜個年見了禮，然後就急忙忙出來，匆匆趕往各處巡查。
李清寧和霍文燦等人，都被太子放了半天假，來喝王家這場年酒。
王家府門內，女眷這邊，站在二門裡迎接諸人的，是王家二奶奶明氏，和三奶奶李清麗。
王氏一族人口衆多，不過都聚居在金陵老宅，在京城常住的，也就是王相帶着長子王祭酒王邵一家。
王祭酒王邵長子王舦一家都在任上，次子王艤夫妻和一子一女，三子王航夫妻，以及幼女王舲都在京城府裡。
看到長安侯府的車子進來，二奶奶明氏忙示意三奶奶李清麗，明氏上前打起簾子，李清麗扶着陳老夫人下了車。
“是，”謝沛頓了頓，聲音低低，“那邊高個的，是謝將軍，靠近這邊，腿腳有點兒……是我二表哥。”
“我沒什麼，我阿孃也沒什麼，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早就沒事兒了。
二表哥學問很好的，翁翁常去白鶴書院講學，下了課就和二表哥坐而論道，常常說的很晚，趕不及回去，就歇在書院裡。”
“每年的上巳日，姑父還會請太學的學生到王家在城外的莊子裡賞春會文。”
李苒和暖閣裡的小娘子們一樣，屏着氣，不眨眼的看着男子緩步走過木棧道，消失在一座假山之後。
李苒站在外圍，微笑看着熱情寒暄的一羣人。
在最前引路的婆子往大暖閣讓着陳老夫人和張夫人，靠湖這一邊，已經有婆子急步上前，恭敬的往湖邊的暖閣讓着李清柔和李苒。
李苒移開目光，王舲也錯開目光，看向暖閣中迎出來的其它人。
靠着小山的大暖閣裡，安老夫人靠在一張矮榻上，神色沉靜中透着絲絲疲倦，側耳凝神，聽着兒媳謝夫人的話。
象姑父他們，就是曲水流觴，把酒杯放在水裡，想喝的就拿起來，不過喝了酒，要麼賦詩，要麼聯句，要麼就要破題，很有意思的。”
後來她問過周娥，周娥說是謝將軍。
阿沛一直和那位姑娘在一起說話，六姐兒說，她一直留心着，阿沛一直很開心，走的時候，看到她太婆就開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說那位姑娘怎麼怎麼好。
這是顏色的飽和度和純度的問題，嗯，也就是，審美的問題。
皇上和太子過府一兩趟吃個年酒，是給王家增添聲勢，還是給新朝增添聲望……應該是兼而有之，對於王家和新朝，這是雙贏的事。
“我是個不操心的。”陳老夫人從下了車起，就明顯比在自家，以及在河間郡王府拘謹了不少。
李苒聽的眉梢微挑，笑起來。
張夫人也忙笑道，伸手拉過不情不願鬆開她二姐的李清柔，一起往二門進去。
李苒讚歎不已，平時沒看出來，六娘子這份玲瓏，這份會說話，她得仰視。
“這謝什麼，都是一家人。”張夫人和二奶奶明氏客氣笑道。
湖邊木棧道上，兩個年青男人說着話，緩步而行。
王家這些紅漆，掩下光按住亮，低眉順眼，謙和的和這滿府的僕婦丫頭一個樣兒。
離李清柔兩三步，孫妙娘滿眼懼意的看着笑看着她的李苒，頓住腳步，下意識的想往後退。
假山石窩裡的寒蘭還十分幼小，卻和假山融爲一體，彷彿是它自己從假山裡生出來，長出來的。
好象是不一樣。
王舲拉着李苒和謝沛，送到處稍凹進去些，往外看景色極好，往裡看視野極好的角落，語笑嫣然道。
可那天看到的……那天她被那頭虎嚇傻了，只看到了那隻白虎。
她是見過謝將軍的，那天晚上，跟在那隻虎後面的，不就是謝將軍？
李苒直瞪着白衣男子，輕輕抽了口氣。
王舲側身往裡讓李清柔，“妙娘已經到了，一進門就問三娘子到了沒有。”
謝沛說的自己笑個不停。
再後面的各家小娘子嘰嘰喳喳、熱熱鬧鬧迎在暖閣內外，看似只有一團和氣，其實各有所向的擁成一大團和幾個小團，進了暖閣。
“過了年二十八了，不是過了年，就是今年，年已經過了。”謝沛擡手掩着嘴，笑起來。
李苒落在李清柔後面，含笑曲膝。
李苒其實是想問謝沛，怎麼她也那麼生份的稱謝將軍，好象她見過的所有人，提到謝澤，都是謝將軍這一個稱呼。
“是這樣，又不是頭一回來，你們妯娌兩個都在這裡，還忙不過來呢，我們自己進去就行。”
明氏又看向張夫人笑道：“前兒夫人送來的百納衣，當天晚上就給大姐兒穿上了，果然安穩了許多，多謝夫人。”
“……二表哥是從馬上摔下來，又被馬蹄踩在小腿上，一條腿就廢了，當時，二表嫂和二表哥只是兩家有意，還沒定親，二表哥就不肯再定親，二表嫂說，不過斷了一條腿，有什麼打緊？
“出什麼事了？”李苒驚訝，謝沛也莫名其妙。
夕陽西斜，熱鬧的園子安靜下來。
李清柔已經上前挽住了二姐李清麗。
李苒坐下，才發現這個位置實在是挑得好，往外半邊湖收在眼底，往內幾乎一覽無餘，稍稍側頭，透過一隻圓花窗，還能看到外面的戲臺。
謝夫人的喉嚨猛然哽住，她阿孃對這個長孫的那份思念，那份明知無望，卻殷切濃厚的盼望，那份沉甸無比的難過和失望，讓她一想起來，就心痛難忍。
暖閣裡的呼氣聲喘氣聲嘆氣聲吸氣聲響成一片，接着就是一片呼呼啦啦，各人回到各處，暖閣裡的嘰喳聲，比剛纔高揚了至少兩個八度。
李苒研究明白了這些紅漆綠顏的講究，十分愉快。
李苒在謝沛叮叮咚咚的話語聲中恍過神，端起杯茶，慢慢抿起來。
王家有前朝帝師，有前朝首相，是舊時代的文人領袖和官宦領袖之家，搬來京城時，皇上和太子必定極其欣喜的吧。
右邊，依着座人工壘起的小山，有座大暖閣，大暖閣對面搭着戲臺。
“有一陣子沒見老夫人，老夫人這精神越來越好了。”二奶奶明氏先和陳老夫人說笑見禮。
“謝將軍不就是你……堂哥？”李苒梳理了一下關係，簡直不敢相信。
那是謝將軍？
“酒杯放水裡，能放穩嗎？”李苒聽謝沛說話，也覺得很有意思。
李苒急忙看向湖邊。
“……阿澤吃了午飯才走的，二哥兒一直陪着，我阿孃想見見他，遞了話，他沒回……”
霍文琳跑的氣都有點兒喘了，匆匆交待了一句，就指着外面，壓着聲音驚呼起來。
轉過一座假山，前面豁然開朗。
“六娘子說，你二表哥已經有了一子一女，你二表哥，多大了？”李苒抿了半杯茶，和謝沛閒話道。
王家這座府邸也是一片嶄新，卻新的沒有任何刺眼之處。
李苒一個怔神，她沒留意到還有一個……呃，是了，是還有一個，腿腳有點兒什麼？呃，她沒看到……
“嗯，謝將軍是我大哥，他和二表哥一樣大。”謝沛聲音下落，明顯不願意再多說這個話題。
怪不得這一大堆小娘子全都瞬間化身腦殘粉，實在是不能不腦殘。
長安侯府那些柱子上的紅漆，是發着光透着亮，閃光的唯恐別人不知道它是上上等好漆，它是剛剛漆上去的。
“什麼是上巳日？”李苒笑問道。
明氏忙點了個機靈婆子，引着李家四人進去。
靠近湖水一邊的男子個子很高，一件銀白素綢鬥蓬，沒戴襆頭，金冠束髮，一張側臉如同白玉雕成，偶爾轉臉看向旁邊的男子時，那張臉，那一轉頭的風情，令人有要窒息的感覺。
和大暖閣有一些距離，用曲折的遊廊相連的另一邊，一間略小一些的暖閣拖着周圍零星錯落的小暖閣小亭子，沿湖分佈。
頓了頓，謝沛猶豫問道：“你知道上巳日嗎？”迎着李苒的目光，謝沛急忙解釋道：“是表姐交待我，說你不懂的多，是我冒失了。”
“好象沒有說過非得哪兒都好好兒的，不過，府試院試什麼的，錄名字的時候，要是看到哪兒不好，就不給錄了，恩蔭……我還不知道，好象沒聽說有這樣的。
大暖閣以及小暖閣小亭子內，釵環閃動，外面，丫頭婆子各依線路，來來往往。
李苒走在最後，看着從最前的陳老夫人，到挽着張夫人的李清柔身上，那份有些顯眼的拘謹，片刻，移開目光，打量起四周。
李苒正聽謝沛說話聽的有趣兒，暖閣裡突然一陣騷動，一個個的小娘子提着裙子，爭先恐後的往靠近湖邊的窗前擠，有幾個腿腳晚了，沒能擠到窗前，乾脆跑出了暖閣。
李清柔拉着孫妙娘，往後面迎出來的忠毅伯府二娘子高桂英過去，高桂英旁邊，謝家二娘子謝沛向着李苒笑迎上來。
“上巳日就是……”謝沛明顯舒了口氣，“怎麼說呢，上巳日本該是三月上旬巳日那天，現在麼，過上巳日，就都是在三月初三了。
“四娘子是個好靜的，二妹妹也愛靜怕吵，今兒我就把四娘子託付給二妹妹，把二妹妹託付給四娘子，請四娘子務必照顧好二妹妹，請二妹妹務必照顧好四娘子。”
李清柔加快腳步，脫開王舲和李苒，往孫妙娘迎上去。
象王家這種綿延久長的世宦書香大族，這樣一份厚重壓人的名聲，以及這府裡角角落落透出來的深厚底蘊，和那份連空氣中都彌滿了的謙和之極的傲慢，確實讓人不由自主心生自卑。
雖然她二姐嫁進了王家，她們家和王家是極親的親戚，可她卻和王家諸人都不親近，說不上來爲什麼，她很不喜歡王家人，特別是這位王六娘子。
從小到大，大姐姐總是教訓她應該這樣不能那樣，都是二姐姐護着她，她和二姐姐也最能說得來。
“不會！”謝沛不會兩個字，答的十分愉快，“那杯子都是特意做出來，就是在上巳日那天用的，放到水裡，平穩得很，咱們平常用的杯子肯定不行的。
我很喜歡二表嫂，二表嫂人可好了。”
“那是誰？”李苒瞄了眼到處都在興奮議論的暖閣，下意識的壓着聲音問道。
王舲是今天的主家，又叫小丫頭過來囑咐了幾句，就趕緊去忙了。
“打擾四娘子了，還有二娘子，實在是……外頭什麼也看不到，哎！來了來了！”
“王家的年酒一向熱鬧。”謝沛順着李苒的目光看了一圈，慢聲細語說起了閒話，“王家剛搬到京城那一年的年酒，皇上也來了，有一年，太子也過來過一回。”
李苒仔細看着那些紅柱綠瓦，這份感覺是出自她對王家那份先入爲主的印象，還是這些紅柱綠瓦就是和長安侯府的不一樣？
我小時候不懂，看着都差不多，拿了只平時用的杯子放到水裡，沉下去，又放一個，又沉下去了，後來我都哭了。”
李苒聽出了謝沛的不願意，壓下滿肚皮的疑惑，轉了話題，“你二表哥腿不好，還能再入仕爲官嗎？入仕爲官一定得哪兒都好好兒的？”
二表哥是自己不想入仕，王家在京城建了個書院，叫白鶴書院，也是王氏的族學，二表哥是山長。
……………………
李清柔比剛纔挽着張夫人時還要拘謹些。
沒等兩人弄清楚怎麼回事，霍大娘子霍文琳打頭，後面跟着魯國公府那兩位小娘子，以及其它幾位李苒認不清楚的小娘子，一起往李苒和謝沛這邊衝過來。
“唉。”安老夫人輕輕拍了拍謝夫人，想說什麼，卻只嘆出一口氣。
這是個美在骨子裡的美人兒，只是陰氣太重，這份透骨而出的冷意……嗯，美麗到極致，別說冷意，就是鬼氣，都是可以增光添色的！
剛轉向湖邊走了沒幾步，就看到王舲腳步輕快急促的迎出來，“三娘子，四娘子。”
要論看湖邊，這一大片的暖閣亭子，可就數李苒和謝沛兩個人佔的這個窗戶視野最寬、看的最清楚。
謝沛的聲調再次愉快起來。
“那謝將軍……謝將軍是你堂哥？一個祖父的那種？”
明氏目光掃過李苒，正要說話，陳老夫人拍開李清柔，和明氏笑道：“你這兒正忙着，離不開人。我們自己進去就行，自家人不用客氣。”
樓臺亭閣同樣的紅柱綠瓦，卻透着股子安安穩穩、從容不迫。
上巳日很熱鬧的，象我們家，會到郊外，一般都是在誰家的莊子裡，要有條溪，不能太寬，也不能太窄，水流不太急，也不能太緩，往溪水裡放雞子，放棗子，每個人都要撈一個吃的。
王舲話音沒落，忠勇伯府孫家三娘子孫妙娘已經提着裙子，從暖閣裡急步迎出來。
“老夫人是有大福的人。讓我們三奶奶侍候老夫人進去，我們老祖宗前兒還唸叨，今兒一定要找老夫人好好說說話兒呢。”
那位姑娘，看起來也很高興。”謝夫人輕輕吸了口氣，接着說正事。
“那孩子是安家人的脾氣，硬起來刀槍不懼，長的也很象她外婆。”安老夫人聲音極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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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把我那張拉二胡要飯圖上傳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