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遠方的山林
第二天午飯後，李苒就出了門，徑直到八仙樓，坐在雅間裡，捧着杯茶，看着窗口外陽光燦爛，夕陽西下，一直坐到華燈滿街，才從八仙樓出來，安步當車，往那條小巷過去。
離巷子口還有十來步，李苒就看到了站在巷口那家麪館之前的謝澤。
李苒緊走幾步，離謝澤四五步站住，仰頭看着他。
頭一回，她覺得他站在那裡，形影相弔，全無依靠。
“怎麼了？”謝澤看着頓了片刻，才走近過來的李苒，眉頭微蹙。
“昨天，沈老夫人和我說了很多話。”李苒走近謝澤，仰頭看着他。
謝澤眼睛微微眯起。
李苒再上前半步，離他極近，伸出手，用兩根指頭，輕輕拉住了謝澤的衣袖。
謝澤低頭看着她，片刻，轉身往深巷裡走，“喝酒嗎？”
“還好。”謝澤看着聞的一臉嫌棄的李苒。
長安侯府大門外，兩匹馬還在準備，周娥先接過一匹馬，整理查看一遍，將繮繩遞給李苒，李苒踩着上馬石上了馬，看着周娥上了馬，跟在周娥後面，往衛州門縱馬而去。
謝澤呆了下，推開管事，急步往前。
白虎趴在謝澤院子門口那一片野花野草地上，看見謝澤急步過來，搖搖晃晃站起來，走了兩步，低低吼了一聲，又趴在了地上。
垂手站在白虎周圍的虎侍中，領頭的中年人站前一步，瞄着謝澤，小心翼翼道。
白虎似吼非吼，擡起頭，看着謝澤，伸出舌頭，溫柔無比的舔了幾下謝澤那滿臉的淚水。
李苒還沒起牀，被周娥搖醒，皺眉看着緊擰着眉的周娥，“你？”
這隻白虎，已經太老了。
謝澤抹了幾把眼淚，緊挨白虎，頭枕在白虎肩上，似坐似睡，直坐到天近破曉，白虎趴在他身邊，沉沉睡着，呼嚕有聲。
馬停下來，李苒跳下馬，扔了繮繩，迎着謝澤的大車跑過去。
在小飯鋪那兩盞昏黃的燈籠光暈之外，兩人並排坐在小竹椅上，對着不遠處的湖水荷花，在習習的微風，荷花的清香，和隱約的湖水腥味中，慢慢喝着酒。
他怎麼樣了？出了什麼事兒？她還能趕得上嗎？
李苒急得一身接一身的出汗。
石南頓了頓，理了理思緒。
謝澤已經跳下了車，擰眉看着滿頭大汗，上身衣服都已經被汗浸透了的李苒，“你怎麼來了？”
小廝被石南這一通交待，交待的一頭霧水，不過這些話他都記牢了，理了理，飛快的重複了一遍，見石南點了頭，飛奔出去找周娥。
謝澤小心的站起來，低低吩咐一直垂手侍立在旁邊的幾個虎侍，“好好侍候。”頓了頓，接着道：“準備準備，我去趟宮裡回來，就啓程去山裡。”
他不會有什麼事！
李苒擦了臉上的汗，低頭看着自己從裡溼到外的衣服，拎着最外面那件長褙子汗透的衣襟，湊過去聞了聞。
太子看着石南，語調沉緩，一字一句。
“是。”石南垂頭答應。
不等李苒答話，謝澤從周娥看向石南，石南也已經下了馬，迎着謝澤的目光，曲一膝跪在地上，“是太子……”
四周越來越安靜。也越來越熱鬧。
謝澤拿着只黃揚木梳，慢慢給白虎梳着毛，神情晦黯而茫然。
穿過橫巷子，謝澤轉彎走到那間小飯鋪門口，沒進去，轉頭吩咐落後十來步的石南等人，“拿些酒出來。”
小內侍答應一聲，飛奔出去，片刻回來，石南跟在小內侍身後，跪倒見禮。
退出大殿，石南直奔出去，到了宮門外，急急叫了自己的小廝過來，低低吩咐道：“你去找周娥周將軍，跟她說。”
幾個虎侍點頭欠身。
他從來沒想過，白虎歸老山林之後，他該怎麼辦，他不願想，現在，他還是不願意想……
謝澤猛轉頭看着中年人，呆看了片刻，轉回頭，低下頭，再次將臉貼在白虎頭上，淚如雨下。
李苒喝得少，可也有了幾分醉意，伸手揪着謝澤的衣袖，站起來，仰頭看着謝澤，笑個不停。
謝澤進去院裡，很快就洗漱好換了衣服，出來上馬，直奔宮城。
謝澤一根手指點在李苒肩上，推着她轉過身，看着她一邊挪步，一邊擰頭看着他，揮了揮手，看着李苒上了車，謝澤接過繮繩，上了馬。
李苒強壓着心神，跟着周娥，總算出了衛州門時，太陽已經幾乎跳到頭頂了。
石南應了，帶了兩個小廝，拎了兩把小竹椅，又搬了張白木小桌子出來，在小桌子上放上酒壺，和兩隻酒杯。
李苒接過小廝遞給她的帶邊小托盤，看着托盤裡包的極好的包子，雞絲粥，和兩樣翠綠誘人的小菜，擡頭看向謝澤，“你呢？”
李苒的馬跑的很快，謝澤看着她站在馬蹬上，彷彿要衝着他直撲過來一般，伸手拉着車棚檐，呼的站了起來。
當值的丫頭急急送了衣服進來，忙而不亂的侍候她穿衣服。
“我跟你一起去！”李苒再看向謝澤，語氣堅定。
外面，太陽剛剛想要露臉出來。
“這兩三年，我一直很憂慮，若是到了白虎老歸山林那一天，這人世間，還有什麼，能把林風留下來。”
太子看着謝澤出去，臉色陰沉，擰眉吩咐小內侍，“看看誰跟在林風身邊侍候，叫進來。”
李苒跟着謝澤坐下，看着謝澤拿起酒壺，伸手拿起只杯子遞過去，謝澤先在她杯子裡倒了半杯酒，再給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李苒也慢慢抿起了酒。
“將軍，虎將軍，怕是要歸於山林了。”
謝澤拍了拍白虎，探身車外，轉頭往後看。
李苒已經看到了謝澤，再次催馬，衝到大車旁，看着謝澤，卻沒能勒住馬，連人帶馬，越過謝澤，直衝往前。
“嗯。”付嬤嬤低低嗯了一聲，轉身出去，急急包了一包點心，剛隨手抓了幾件衣服，還沒包好，李苒已經從屋裡直衝出來。
“將軍！”石南看到疾奔而來的李苒和周娥，眼睛亮閃，立刻催馬往前一步，示意謝澤。
“擦一擦。”謝澤遞了只帕子給李苒，上身微微往後，側頭看着李苒鬢角散下的頭髮，擡手將她頭上那隻斜歪下來的金釵按回去。
白虎看着李苒，低低吼了一聲，謝澤輕輕拍着它，彎腰摟了摟它，白虎的吼聲往下，漸成呼嚕，挪了挪，趴舒服了，不再理會李苒。
周娥迎着她的目光，低低道：“我也不知道，就那兩三句話，要在外面一陣子，嬤嬤看着安排。”
周娥看起來十分平靜，嗯，這裡的太平京城，太平時候，應該不會有生死之間，她肯定能趕得上。
李苒從謝澤身側，探着頭，小心的看着白虎。
出了城門，李苒縱馬如飛，越過周娥，急急往前趕，周娥揚眉看着她，片刻，縱馬跟上。
她昨晚上喝了不少酒。
大街上，挑着、推着滿滿當當的貨物的腳伕小販，一路小跑，流水一般，已經很多了。
周娥接過，急步流星緊跟出去。
“回去吧。”謝澤站起來，往前踉蹌了一步。
李苒有幾分訕訕，只是還好，還！
往前一面，簾子高高捲起，謝澤背靠着車棚柱子，曲着條腿，白虎趴在車上，下巴枕在謝澤另一條腿上，時不時呼嚕一聲，似睡非睡。
謝澤已經能夠清清楚楚的看到一身艾綠，騎在匹白馬上的李苒，這會兒，李苒正踩着馬蹬，在疾奔的馬上站起來，急急的往他這裡看。
付嬤嬤也進來了，見李苒已經在急急穿着衣服，一邊急急吩咐趕緊準備洗漱，一邊擡頭看向神情嚴峻的周娥。
四周的蟲鳴越來響亮，蛙聲陣陣，在夜色中狂歡。
遠遠的，鐘鼓樓的鐘聲裹在夜色中，帶着幾分悶鈍，一聲聲傳過來。
遠遠的，一個婆子的叫罵聲由高而低，漸漸聽不見了，不遠處一個女人的哀哀哭聲也一絲絲沒入黑暗中，幾家小孩子的啼哭聲漸漸消止，周圍，人聲靜寂。
李苒擡頭看向前面的周娥。
謝澤在府門口下了馬，剛進二門，侍候白虎的管事急步迎上來，垂手稟報：“將軍，虎將軍今天只吃了半隻雞，這會兒，在院門口趴着，不肯進屋。”
“喝點湯水。”謝澤示意。李苒接過旁邊小廝遞上來的一大杯不知道什麼湯，一口氣喝完，纔想起來，她好象沒擦牙。
謝澤幾步衝過去，跌坐到白虎身邊，伸手抱住白虎，將臉貼在它頭上。
石南急忙縱馬跟上，和李苒並行，緊盯看着李苒手裡穩穩抓着繮繩，看着她用力勒停了馬，舒了口氣，趕緊回身衝謝澤打手勢，示意李苒沒事。
“嗯！”李苒嗯了一聲，兩根手指揪着謝澤的衣袖，跟着往裡，拐進橫巷子。
李苒連人帶馬，離馬車只有一射之地了。
不等石南答話，太子接着道：“想辦法，讓那位跟林風一起去。”
“快起來，說是謝將軍出衛州門，讓你趕緊去追上他，快點，只怕是出什麼事兒……”
“你要去哪兒？”李苒伸手揪住謝澤的衣袖，從謝澤，看向趴在大車裡，老的已經全無威嚴，擡頭看着她的白虎。
“給你。”付嬤嬤顧不得包整齊了，急跟出來，胡亂繫上包袱，將只塞了一包點心和兩三件衣服的包袱塞給周娥。
周娥話沒說完，李苒已經一骨碌滾下牀，“我的衣服呢！”
一隊人中間的大車非常寬敞，三面垂着靛藍布簾子，有風吹過，簾子微微揚起，不過擋一擋視線而已。
謝澤看着李苒，沉默片刻，嗯了一聲，跳上大車，伸手將李苒拉上去，坐到他另一邊。
“回去吧，讓人拿碗醒酒湯給你，喝了再睡。”
……………………
“就讓她和四娘子說，將軍，咱們將軍，出衛州門……就讓她跟四娘子說，讓四娘子趕緊往衛州門外找咱們將軍，越快越好，還有，告訴周將軍，讓她跟着四娘子，還有，大約要在外面一陣子。”
“現在，你家將軍，有所不同，是不是？”
石南喉嚨一哽，眼淚奪眶而出，這也是他們的憂慮。
“沒。”李苒一直沒覺得餓，被謝澤這一問，餓意一下子冒出來，她好象昨天晚飯也沒吃。
白虎伸出舌頭，溫柔的舔着他的手。
“早飯吃了嗎？”謝澤看着李苒又喝一碗，一邊問，一邊示意小廝。
離城門七八里外，石南落後在坐着白虎和謝澤的大車後面，時不時往後面瞄一眼。
李苒馬術不精，在這樣人已經很多的大街上，跑不起馬，只能在重負的腳伕小販，和早起的行人中間，勒着馬小跑慢走。
謝澤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伸手從放在李苒面前的小托盤裡，拿了只包子。
石南在馬上欠身瞄着，暗暗鬆了口氣，急忙示意槐枝再添上幾隻包子，再添碗粥。
兩人吃了飯，謝澤挪了挪，接着給白虎慢慢梳着毛，李苒曲着腿，下巴抵在膝蓋上，不錯眼的看着給白虎梳毛的謝澤。
旁邊，騎在馬上，和石南並行的周娥，吃完了最後一隻包子，滿意的咋了下嘴，再次斜看了眼大車上的兩人，嘴角往下扯了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