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鵬程萬里
石三爺邊牽着白馬卸車,邊笑呵呵道：“你說有多巧，我去鎮上買兩袋米麪的功夫,就碰上東子了,這孩子也是，說自己找不到咱們家門了,滿建林鎮的轉悠瞎轉悠,我瞧見就給帶回來啦！”
蔣東昇在邊只幹活不吭聲，肩個麻袋扛着進屋去了。
夏陽看了他背影眼,蔣少那點心思他哪裡能不知道,無非是怕貿然前來被趕出門去,找了藉口讓石三爺帶他回來罷了。
石三爺心情好,還在那邊絮絮叨叨,張臉上笑意藏都藏不住，“夏陽你別幹，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哪兒搬得動這個，回頭讓你幾個堂哥抗進屋去，啊。”
旁邊的夏志飛和夏小七幾個歡呼着蜂擁而上，幾個小子連扛帶拿腦袋頂着的，把半扇豬肉給弄進廚房了，“吃肉嘍~！”
石三爺忙擡步追過去，嚷嚷道：“你們幾個快擱下，擱下！這小二百斤的肉哪，小心弄折了胳膊……”
夏陽挽起袖子去提了兩桶油，建林鎮上有榨油的作坊，自家壓了豆餅芝麻來榨油，黃澄澄地裝滿了兩隻木桶，混着股糧食的香味兒撲鼻而來。夏陽剛提着走了兩步，蔣東昇就從裡面出來了，看到夏陽提那麼重的東西立刻就上前去接了把，道：“我來。”
夏陽避開他，眉頭微皺：“不用。”
蔣東昇力氣大的多，手上使勁兒就給奪過來了，悶聲道：“你胳膊以前傷過，自己愛惜着點。”
夏陽心裡動，但是還未等說話，蔣東昇又提着桶低頭回屋裡去了。
老夏家的忙活擺酒，蔣東昇跟着起幹活，他直跟在石三爺身後，夏陽抓不到機會問他，倒也讓蔣少厚着臉皮硬是留下來。
楊樹灣地方偏遠，剛通電不久，老夏家的門庭裡掛了十幾只的大瓦燈泡照的院子裡亮堂堂地，也照亮了那十幾張大桌上的整魚整鴨，還有第桌上擺着的碩大豬頭——老家的規矩，只有重大喜事兒的時候才擺這麼個，顯得隆重。
石三爺今兒高興，他孫子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沒能請全村吃酒，這簡直快成了老爺子的心病，如今有幾個錢了，藉着孫子畢業的機會趁機擺了酒，請全村來吃喝。遠親不如近鄰，這楊家灣幾乎就是老夏家的地盤，夏家幾個堂兄在村裡年輕人中間極有威信，石三爺更是當年大家推選出來的老隊長，個鍋裡吃飯的時候沒少受老爺子照顧，自然也是捧場的，三五成羣的帶着些禮品過來，不多時桌上就坐滿了人。
夏國強帶着妻子也從市裡趕回來，他領了個勞模的獎章，老夏家今兒可真是雙喜臨門。
石三爺在興頭上，舉着碗豪氣大發，說了好些話，字字句句以夏陽爲豪。夏國強現在算是幹部了，穿着身的西裝，打着領帶，末了兒還學着電視上領導的模樣咳嗽了兩聲，給大家做了總結髮言。
夏媽媽坐在旁喂夏志飛吃飯，對老夏家的事兒不言語半分，隨他們去鬧，瞧見丈夫說的不倫不類的也只笑笑，眉梢眼角透着溫和。
夏陽也在旁默默夾菜吃，對爺爺和父親不加半分阻攔。
蔣東昇原本是挨着石三爺坐的，等宴席開了會之後又磨磨蹭蹭地跟人調換了座位挨着夏陽，這會兒正給夏陽親手剝蝦殼，小心道：“你……不生氣？”
夏陽夾了筷子青菜放進碗裡，道：“生誰的氣？”
蔣東昇在旁賠笑臉，試着拿腳尖去蹭夏陽的，卻被夏陽臉色不改地腳踩下去，疼的嘴角都抽了下。
夏陽收回腳，淡淡道：“老實吃飯。”
蔣東昇臉色訕訕的，把手裡剛剝好的蝦仁兒放在小碟子裡推到夏陽手邊，又去拿了另外的碟子來剝新的。他記得夏陽向來不喜歡這麼鬧騰的事兒，說好聽了是傲氣，說難聽了就是文人的酸氣，可剛纔夏父說的顛三倒四的也沒見夏陽皺眉，這讓蔣少隱隱覺得自己還有幾分求饒的機會。
蔣東昇放大了膽子膩過來，夏陽礙於人多，沒敢當場跟他翻臉。
夏國強喝多了，還在那邊笑呵呵地說着什麼，在鄉親們的起鬨中露出幾分得意來。夏媽媽拉扯了他衣袖幾下，這人才老老實實地端着杯子坐下，只是紅光滿面的瞧着就喜慶。
村裡擺酒沒那麼多講究，但是夏陽還是給石三爺和父親夏國強親手端了兩杯酒，畢恭畢敬地鞠了躬，道：“謝謝爸，也謝謝爺爺和各位叔伯對我們家的照顧，爺爺，我小時候生病是你連夜把鎮裡的醫生背來給我瞧病，大伯，我上初中的時候是你和其他叔叔們湊錢給我繳書本費，海生哥、文君姐，你們比我大不了多少，可從小也都讓着我還幫我家幹活……沒有你們，就沒有今日的夏陽。”
夏陽的話說的樸實，村裡人聽的都紅了眼眶，石三爺最疼的這個孫子到底是讓老夏家光耀門楣了，他們都替石三爺高興呢！
酒席吃的盡興，老夏家的男人個個喝的酩酊大醉，被女人們攙扶着回去了，大半沒等進家門就被揪扯了耳朵低聲訓斥喝多了，剩下的幾個小孩由夏文君領着利落地收拾了碗筷，打掃了院子，切又迴歸於平靜。
夏陽擔心父母那邊，提了壺濃茶敲門進去，道：“媽，我爸怎麼樣了？”
夏媽媽壓根搬不動醉漢，正拿個溼毛巾給他擦臉呢，瞧見夏陽進來忙讓夏陽起幫着把人扶到牀上去。“你爸今天喝多了，陽陽你別怪他在人前說那些話，他其實心裡高興呢，你有出息了，他比誰都高興。”
夏陽笑笑，倒了杯濃茶遞過去，道：“沒事兒。”
夏媽媽還想說什麼，外面忽然傳來兩聲敲門聲，接着門就吱呀聲被推開了，進來個高個兒青年，他手裡提着個嶄新的暖壺，木頭壺塞按進去半還在那滋滋地冒着熱氣，顯然是新灌上的。那人進來就衝夏媽媽笑着喊道：“乾媽，爺爺不放心，讓我過來瞧瞧……”
蔣少聲乾媽喊的親熱急了，夏媽媽雙眼睛都眯起來，招手讓他過來仔細瞧了好會，道：“長高了，也長壯了，好些日子沒聽到你的消息啦，我問陽陽他只說你在部隊忙，忙什麼也不能連次回家探親也不讓呀！瞧瞧，都曬黑成什麼樣子了？”
蔣東昇認真想哄個人的時候，還真沒有辦不成的，幾句話就逗得夏媽媽笑出聲來，兩人親的跟親孃倆兒似的。蔣少臉皮厚，當着夏陽的面就開始喊“媽”，夏陽眼神慌了下，夏媽媽倒是沒察覺，高高興興地應了。
夏陽不敢多呆，生怕蔣東昇再惹出什麼幺蛾子，拽着他的衣袖起出去了。蔣東昇臨出門還給夏媽媽打了個敬禮，眨了眨眼，副大男孩兒的模樣，跟幾年前初見的時候沒什麼兩樣，惹得夏媽媽笑起來。
蔣東昇跟着夏陽走出去，盯着夏陽緊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忍不住露出了個笑，湊近了道：“夏陽，你是不是原諒我了？”
夏陽被他弄的耳朵發癢，躲開了點，立刻又被反手握住了手腕帶回蔣東昇身邊，兩個人手指交叉，掌心的溫度順着指尖傳到對方那裡。
“你先自己說，你做錯了什麼？”夏陽掙脫不開，晚上月亮被雲遮擋了大半，黑漆漆的也乾脆任由他這麼牽着走。
蔣東昇另隻手插在兜裡，擡腳踢了地上的塊小石子，道：“唔，因爲我擔心你想家，讓你送你回來，但是我沒想到霍明那孫子是用綁的，夏陽你放心我回去定收拾他……”
夏陽冷笑聲，甩手就走。
蔣東昇不敢再扯皮了，忙追過去道：“別別，我剛纔胡說八道，夏陽我錯了，真錯了！你聽我解釋，我在京城不能出面，老讓你住在霍明那兒我也不放心，我真是爲了讓你高興才把你送回來的。老關在京城那個小破宅子裡，鳥籠大的地方我怕你受委屈不是……”
夏陽站住了腳步，回頭看他，道：“你把我送回這裡，也是樣的。”
蔣東昇愣了，“什麼？”
“你把我送回這裡，讓人盯着我，切斷外界的聯繫，只不過是給我換了個更大的籠子。”夏陽微微揚起頭，看着蔣東昇毫不躲避，雙眼睛清澈地直達心底。“蔣東昇，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你的件什麼東西，個小玩意兒，你不在我就該被鎖着、被關着哪裡也去不得，動不得？”
蔣東昇喉結急促地滾動了兩下，略微帶了點心虛道：“夏陽，你別這麼說，我、我只是想保護你……”略微向前走近兩步，伸手試圖搭在夏陽肩上再哄勸，還未等開口就被夏陽揮開了。
夏陽皺着的眉頭過了好會才鬆開，臉上露出些疲憊來，“蔣東昇你到底清楚不清楚，我想要什麼？”
蔣東昇緊張的都有點磕巴了，他頭次覺得心慌，他隱約知道夏陽想要什麼，但是卻潛意識排斥着，他知道，只要開口，他的夏陽就不再是生活在他羽翼下的那個夏陽了。蔣東昇咧嘴勉強笑了下，道：“我知道，可是夏陽我真的不放心，你在我身邊不行嗎，咱們好好的……嶽老闆已經給我換了職務，我現在可以站在你身邊陪你起上街，等回京城爺爺和小姑她們也難爲不了我，你再等我幾天，就幾天時間好不好？”
“你還沒聽懂嗎，什麼都是給你幾天時間、給你幾天時間，蔣東昇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能不能給我段時間，讓我自己……”
身後的樹影裡晃動了幾下，有人踩到掉落在地上的樹枝發出清脆的響聲，動靜不大，但在這樣安靜的夜晚還是讓正在爭吵的兩人下安靜下來。
蔣東昇把夏陽護在身後，擡頭眯着眼睛看過去，“誰偷偷摸摸在那偷聽？出來！”
樹影又晃動了下，不多時個高瘦的青年慢慢走了出來，正是陳書青。陳書青長得斯文，鼻樑上架着副眼鏡，只是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咳了聲道：“我不是故意偷聽，只是路過。”
蔣東昇來就把老夏家這尺三寸地兒摸了個門清，對他這話嗤之以鼻，“還真是好興致，大半夜不睡覺在我們家後院兒溜達？這條路只通……”蔣少話說了半聲音降低了不少，這條小路是新鋪出來的，只通向夏陽住的那裡。
陳書青似乎也覺察出了有些不妥，忙解釋道：“我是石三爺請來的，不是什麼壞人，因爲也沒什麼事兒，就想着之前夏姨教我和夏陽讀書的時候，想去跟夏陽聊幾句……夏陽，我能跟你談談嗎？”
夏陽臉色比剛纔訓斥蔣東昇的時候還差，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不行，我晚上沒空。”
陳書青臉上露出些失望的神色，但還是跟以往樣話語溫和，只笑笑道：“是我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