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失守

我一直覺得世間的所有事情都是冥冥之中被安排好的, 而我們卻在這種被安排好的情節之中迷惘地前行。我們對一切的“出乎意料”、“無法想象”感到驚訝或迷惑,若跳脫出來看,這會是多麼可笑的事情。可笑的不是我們無法預知未來, 而是我們總會自以爲是地覺得未來會乖乖配合自己的想法去演出。

我在想這些的時候, 手裡捏着米米遞給我的大紅喜貼。

新郎夏臣謹, 新娘林筱雅。

米米異常的安靜, 似乎怕驚擾到我的思緒。她就那樣靜靜地看着我, 那種眼神好像是在表達“想哭就哭出來”或者“想罵人就衝我來”等若干煽情的意思。

我低頭,說了一句“這字真漂亮,肯定不是他寫的。”

“……”

我擡頭, 看見米米一臉吃了大便的表情。

“你就沒別的想法了?”

“我發現你有點兒看好戲的意思。”

“嘁,都什麼時候了!你的城池即將失守, 你的城民即將被擄走!”

“要不我在城門上唱一曲《送別》?”

“你是真有心思開玩笑。”米米無奈地瞧着我, “這下可好, 你是回來了,人家也不守城了, 來來回回就是換兩個字:白搭!”

“我這頭是白搭,他那頭可是搭了一美女。”

“天下烏鴉一般黑,再癡情的男人也總有失守的那一刻。別說什麼天長地久,幾度春秋就夠考驗人的了。”

“別這麼說,他們本來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門當戶對, 結婚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米米冷哼一聲, “結婚也就算了, 你看, 給我的帖子上還加了句‘可帶親友一同前來’。我看過其他帖子, 可都沒這一句。這擺明了是要我把你帶去,讓你看他們炫耀嘛!我看這句話一定是那個女的加的, 太噁心了!”

我看着米米義憤填膺的模樣,心想自己要是告訴她當年砸我家打我媽那件事的幕後主使就是林筱雅的話,她估計就直接跟人家拼命去了。

“親愛的,你必須得去!咱就是要讓他們看看,你比誰都活得滋潤,活得高興,讓他們邪惡的目的流產!”

“少來!他們兩個是又有錢又有貌,我拿什麼跟人家比滋潤?”

“比不了滋潤就比高興啊,你到時候跟秦天倆人小手拉大手,甜言蜜語,一定會把夏臣謹氣死,哈!”

我躺倒在沙發上,“你呀,說着說着就脫線了,我可不想利用秦天。再說了,人家都要結婚了,還在乎我跟誰拉手說話?”

“這你就不懂了,即使沒有愛情了,看到昔日的情人在自己面前和別人好,心裡也會憋屈的。”

“唔……”

我覺得自己倒像是米米所說的那種人……

三天之後,我還是出現在了他的婚宴上。

米米說,要是我不去,她就把這事兒告訴我媽,我媽肯定會自責擔心。

米米說,要是我不去,她就在婚宴上撒酒瘋。

米米說,這是一種儀式,藉着他們結婚這場面,把自己心裡的那點事兒做個了結。

第一個理由其實很傻,因爲以我對她的瞭解,她是絕對不會告訴我媽讓我媽擔心的。第二個理由更傻,估計還沒等她撒起酒瘋來,人家就把她架走了。所以真正促使我來的是第三個理由,如果我連他們的婚宴都參加了,那什麼事兒都該完了。

我和米米、秦天進酒店的時候,裡面已經是一片喧鬧聲。我們被安排坐在離婚禮主席臺最近的一桌。我朝鄰桌看去,那裡坐着四個中年人。

“那桌坐的是他們的父母,那個偏瘦的是謹的爸爸,旁邊的是他媽媽。”秦天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對着我解釋道。

聽到他的話,我細細打量起那四個人。謹的父親雖然有些消瘦,但五官比例仍然非常協調,年輕時大概也是個英俊青年。他的鼻子跟謹的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筆挺筆挺的,讓他消瘦的臉看上去還是很精神。他身旁坐的中年女人也很漂亮,看得出來是下過一番苦功來保養的。

至於林筱雅的父母,形象雖比不上他們旁邊的那對,但與普通中年人相比已經算比較出色的了。我在心裡感嘆,基因真的很重要……

這四個人與我想象當中的□□中人或者說地頭蛇之類的人物形象截然不同。在我的想象中,那種人應該是臉上有道疤,眼神兇狠,常年穿着身黑衣的。當然,這些想法都是因爲看了那些□□題材的電影而產生的。看來即使戲如人生,也有演走樣的時候。

有司儀走上婚禮的主席臺,拍了拍話筒,微笑着宣佈:“歡迎我們的新人入場!”

大家都順着他的目光回頭看,一對新人從門口緩緩步入大堂。真是耀眼的一對。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裝,西裝的裁剪極其簡單卻有種很大氣的感覺。我以前總覺得男人穿黑色西裝是最好看的,但此時這個想法被否定了。林筱雅今天也是光彩動人,以往碰到她都是見她穿一身紅裝,性感火辣。今天她換上了白紗,有了一種清新脫俗的美。人說新娘總是最漂亮的,何況她本來就是個美人,和她身邊的男人站在一起,般配極了。

他們越走越近,我的心跳竟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我扭過頭去,不想再看。移開的目光撞上秦天略帶擔憂的眼神,我朝他淺笑。

他們走到了婚禮主席臺上。司儀帶着職業笑容把他們的情感歷程聲情並茂地演說了一遍,無非就是一些兩個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然後彼此傾心終成眷屬的話。當然,在這個故事裡沒有我,又不是演電視劇,不需要第三者的出現。想到這裡,我自嘲地笑了笑。

接下來的環節就是新人交換戒指。我的心頭緊了一緊,想起了他向我求婚的那一天。如果當時那枚戒指被戴進了我的手指,那麼可能今天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吧。有趣的是那枚戒指名爲“天緣”,大概連老天都覺得我和他之間緣分不夠,所以不讓我有機會戴上它。

戒指盒被他們分別打開來。這是一對很簡約大方的六角形鑽戒,在酒店華麗吊燈的照耀下顯得異常璀璨奪目。我舒了一口氣,不是“天緣”。我知道自己的猜測很愚蠢,但就像米米說的那樣,有些東西即使自己得不到,讓別人得到了也總會覺得憋屈。

他拿起戒指,林筱雅很配合地把手伸了過去。

大概就這樣了吧,我在心裡默默地想着。對他們來說,這是相守一生的承諾。對我來說,這是不再回頭的儀式。

衆人屏息,等待戒指被戴進新娘手指的那一刻。

我看着他,此刻的他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這樣的他讓我覺得陌生,喜怒不形於色或許是一個男人成熟的表現,但卻讓我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砰!”玻璃杯掉落的脆響在安靜的大堂裡顯得格外清晰。

我偏過頭,見米米吐着舌頭看着一地的碎片,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呵呵,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她對着衆人乾笑兩聲,蹲下去撿碎片。

我也蹲了下來,在她耳邊輕聲地說:“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她朝我翻了個白眼。

“怎麼讓客人撿玻璃,服務員都到哪裡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轉過頭,對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神。他就這樣一直盯着我,彷彿要把我看穿了一樣,直到服務員走過來道歉纔打破了僵局。

時間真的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比如他的眼神,已經複雜到我無法猜出它代表着什麼含義。

“呵呵,落地開花,富貴榮華!一個小插曲過去,戒指交換儀式繼續!”司儀不緊不慢地打起圓場。

“哼,我就不信他能真把戒指戴進那個女的手指!”米米對着我耳語,語氣裡盡是自信,“剛剛你們深情對望來的吧?我可是犧牲了自己的形象破壞他們的氣氛哎!”

我瞥她一眼,“你沒聽到司儀說這只是小插曲麼?”

米米揚了揚下巴,“那你就看着吧!”

我看着呢。我看着他把戒指慢慢地套進了林筱雅纖細的手指。我看着林筱雅的表情由緊張轉爲開心。

她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眼神裡裝着滿滿的自信。那是勝利者的姿態。